叶小楠看着她的身体缓缓悬浮而起,那闭目散发光芒的模样,一时间眉眼模糊,看上去宛若西幻里的精灵,优雅玄妙。那是不曾见过的美,超自然,且幽静难言——这就是鬼魅么?
叶小楠忽然感觉房间里刮了一阵微风,就仿佛在草原上微风拂面似的感觉——微风?房间里的窗子都关着,哪儿来的微风?可她身上白色长裙飘荡,忽然见她睁开眼,那瞳孔,就仿佛娇嫩似的淡绿,正发着幽幽的光。
“那就……签订契约吧。”绿光缭绕中,她眯起眼,露出一个很温柔的微笑。
你是QB吗?
叶小楠其实很想拒绝,他实在不知道什么什劳子的契约是什么东西。
可十七年一眼能望到死的生活太绝望了,他找不到任何能留念的东西,就仿佛泡在一瘫臭水里,找不到上岸的机会。此刻看着这个略有些温柔的大姐姐,叶小楠总感觉自己抓到了这世界给予自己的最后一株稻草——
他忽然觉得,相信她一下,似乎也不错。
这么一愣的功夫,叶小楠见她缓缓闭目,开始诵唱着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在叶小楠听来却震耳欲聋,仿佛带着无限悠远的回音:
“庚子年辛巳月丙寅,长河孤柳,柳灵,愿佑叶小楠家宅无忧,虽死不悔……庚子年辛巳月丙寅,长河孤柳……”
诵唱开始了,看着她的身体逐渐漂浮而起,美的不可方物,叶小楠呆呆地看着她。
她漂浮在空中的时候,绿色的光点依旧缭绕在她的身上,叶小楠牵着她的手时,感觉自己好像在放风筝,一松手,她就会飘走一样。她的手很软,柔弱无骨,他猜想,如果房间里有摄像机,拍下来,这一幕美的应该像是画里的场景。
她诵唱时,叶小楠光看她的嘴型,她的声音绝没有那么大,甚至很轻柔,但说的话偏偏能听得一清二楚,震耳欲聋,就仿佛直接在脑子里响起一般。
这就是,契约。
绿光中,她已然声容模糊,叶小楠却依旧能见她闭目沉静的模样——对了,她的誓言里说什么?一上来就虽死不悔?这誓言也太沉重了吧,他没来由地想。
房间里依旧清风缭绕,淡绿色的光团在她身上缭绕着,她漂浮在空中,一边念着,仿佛有一种法则凝聚一般。随着那种什么东西凝聚起来的感觉愈发强烈,叶小楠只感觉心头沉重异常,便咬牙撑着。他闻到一股格外清甜的草木香气,就仿佛呆在很辽阔的草原一般,这味道很好闻,咬牙强撑时,也不至于太过吃力。
心头异常沉重愈来愈重,某一刻,叶小楠忽然见疯狂缭绕的淡绿色光芒逐渐停了,凝聚成一团淡淡的绿光,随着这一团绿光出现,那心头沉重的感觉突然消弭不见,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那团绿光漂浮在叶小楠的面前,左右摇晃,很调皮似的。不过见鬼见得多也就不怕了,叶小楠索性盯着它瞧,想看看这玩意儿什么构造,却见它在胸口晃了半天,向后一个助跑似的,陡然钻进了叶小楠的胸膛。
妈蛋,这就进去了?
叶小楠被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心一沉,就欲挣脱她的手。不过它钻进胸膛之后,也并没什么不好的感觉,反而整个胸腔冰凉凉的一片,很舒服。
紧随其后,就是一种异常昏沉的感觉,变得很想睡觉。就仿佛在白天做了一天的事情,很累了,想躺在床上安然睡去。
妈蛋……突然好困……
着了道了……?
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了起来,最后的最后,叶小楠摇摇欲坠,正欲倒在地板上,忽然眼前多了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身影,他结结实实地栽进了她的怀里,只感觉什么东西很软。
意识遁入黑暗之前,听见耳畔一个轻灵的声音响起,语气似有微恼:
“睡吧,别再叫我女鬼姐姐了……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柳灵。”
“如果遇见了麻烦事,就呼唤我的名字吧……”
……
眼前这个少年紧紧贴在她的怀中,睡得很香,且呼吸也很均匀,她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叹了口气。
他实在睡得太沉了,也不好松手,一松手怕是就要倒在地上。柳灵抱着他四下环顾,却见房间里窗明几净,房间干净的厉害,她看着房间顿觉新鲜——许久没有进过别人家里了。
上一次跟着去别人家,还是五十年之前。对了,已经五十年了么?仔细一想,她已经在那河畔度过了半个世纪的时光,每天就是看着东去的流水,这样的日子,却也不觉得枯燥。
第一次去那少年家里时,记得他家里家徒四壁,只有一张桌和一个书柜,墙已经斑驳不堪,墙皮脱落。可即便如此,他在当时也算个小康人家了。现在的人住的房子,已经这么豪华了么?来时,那白色的大灯是不曾见过的,这少年一开灯,给自己吓了一大跳。
之前的日子里,她在河边这么寂寞地坐了五十年,每天看着河岸对面的城市兴建,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却也不曾亲自去河岸对面见识过——现如今,看这少年应该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孩子,看他略有些瘦削,应该不怎么吃饭,却也住在这么豪华的家里。这些人类,都已经过上好日子了呢。
柳灵轻轻抚摸着怀里少年的头发,感受着他身上的气息,却略有些皱眉。在她看来,这个少年的身上有一股晦暗的黑气缭绕,因为沉睡的缘故,极其隐晦,不过也能感觉的到——
邪灵的低语。
他也是一个被低语诅咒的人。
虽然黑气缭绕,却也被他自己压制住了。这少年根性很好,气运池极深,且十七年间应该也遭受了不少苦难,那股黑气虽然浓郁,不过见他状况,应该也没有要化魔的意思——
一想到那几乎将她劈成两半的黑魔,她的眼皮忍不住跳了跳。
又想起那黑魔笼罩之下的老人,狂风涌动之际,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那个少年老了,脸上即便很多皱纹,却依旧能看见当初的轮廓。
人类的寿命实在太短暂了。
想到那个叫木深的老人,以前尚还年轻时,他独自一人站在黄土路上,只顾着跟河边柳树说悄悄话。他蹲在树旁,说放晚时春牧,见棚里的母牛生了,说的时候一脸喜色。他说下田挣分累得直不起腰,但他对未来满怀希望,他说那些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
她当年坐在树杈上晃荡着脚,微笑着,很认真地听。看着这个看不见她的傻小子的时候,她还以为日子就像树旁的流水,一直会这么过去,一百年如一日,最后总会有一个恬静的结局。
柳灵轻轻抚摸着怀里少年的头发,他应该是昏迷了过去。因为方才起誓时气机牵动,且她也算是一个上位灵,言灵极重,这少年平日里又大概不运动,身虚体弱,昏迷过去也是正常。
她起誓时是绝对不能说谎的。
原本和人定下契约时,天地之力激荡,彼时就是言出法随,原本保他家宅平安便可,本不用说那句“虽死不悔”。
但是,说都说了,还有什么办法呢?
想起那个嚎啕大哭的老人,她已经不想让这世间有第二个木深。
看着怀里陷入昏迷的叶小楠,柳灵忍不住叹了口气,又看了眼窗外,夜色如墨。时候的确已经不早了,如果他醒来之后,还见自己呆在屋子里,怕不是又要担惊受怕一番。
以后,又有一个要保护的小家伙了啊……
不过,这个家伙,好像把自己当做寻常的鬼魅魂魄了——
这世界哪有鬼?这个人一点也不讲科学。
想到这儿,柳灵的神色忍不住有些无奈。她将怀中少年横抱起来,将其轻手轻脚地搁在床上,又细心盖好被子,免得他着凉。做完这些,已经该走了,柳灵看了他一眼,便打开窗子,感受着迎面鼓噪的风,她顺着五楼,一跃而下。
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在灯红酒绿的夜里太轻薄。
入夜,居民楼不远处就是立交桥,即便夜已经很深了,依旧车水马龙,灯红酒绿,从几年前,这个城里就没有了夜晚——这么明亮的城市里,谁都没有注意到一抹淡绿色的光芒缭绕闪烁,忽然便散开,向着不远处的河畔飘飞而去,就像是夏天里的萤火虫。
城市绚烂的人造光中,没有一个人能够看见这样的光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