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楠终于拎着满当当的塑料袋从商场出来，此时天近正午，天亮的吓人。栏杆外面的车流正堵，一副车水马龙的都市景象，左右看看，行人都笼罩在高楼的影子下面——
叶小楠方才在商场里把自己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即便在光天化日之下，方才那种被盯着的感觉依旧让他心里发冷，不过出了商场门，看着街道旺盛的人间烟火气，心里没来由松了不少。
真的是错觉吗？
叶小楠自己心里也犯嘀咕，如果昨日没有见过那个叫做柳灵的女人，方才那种被盯上的感觉一出现，可能会将他吓了一跳，却转眼就把这件事忘了，然后权当自己眼花了——人们都是这样的。
不过自从见了昨日能操纵藤蔓的本领，他对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开始变得格外上心——
打个叶小楠的奇妙比喻，倘若一个人从来没有见过UFO，他可以说报纸上的UFO报道都是P的，是假的。但如果某天真的看见一个UFO就盘旋在自己脑袋顶上，还给他表演一个天降小绿人。恐怕今后再看到那些报纸上的不明飞行物报道，就很难再轻飘飘地一句“P的”了事了。
人们都是这样，倘若见过真正无法解释的东西，之后若是再看到什么，就很难用眼花来给自己做出解释。
叶小楠还是觉得自己别想那么多，即便这天底下的确有很多无法理解的事情，那也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他的日常依旧贫瘠的厉害，打打游戏，做饭，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机发呆。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踏踏实实地过自己的日子，这样更来的实在。
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路，路两旁都是茂密的白桦，白桦长得很高了，盛夏时分的正午，路上没有一个行人。树冠在很高的头顶交织，就仿佛翠绿的棚顶，时不时有金色的阳光顺着树叶间隙透下来。沿着这条路再走半个小时，往左，就是先前叶小楠散步时路过的河畔——
那个叫柳灵的女孩子，就是在那个地方认识的。
叶小楠突然想，自己要不要去河畔打个招呼？
他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逗笑了，摇了摇头，将手里的塑料袋换了只手。盛夏时分都是草木气息，被阳光晒得很暖，空气中一股干燥树木的气息。闻到这种气味的时候，他没来由想起那个叫做柳灵的家伙——
她现在也独自一人呆在河畔么？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背对着夕阳晃荡着双脚的样子，那背影看来很有些沧桑，而且悲伤。她看上去并不大，甚至像是一个少女，如果光按外貌去猜测年龄的话，叶小楠猜想她应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但她说自己曾是河畔的一株孤柳——这都已经成精了，那年纪应该就无法估量了，换算成人，至少也是自己祖奶奶辈的。
叶小楠即便很不想承认，这种温柔漂亮大姐姐，没来由总是露出些悲伤的表情的类型，对他这个年纪的男孩有着无异伦比的杀伤力。倘若这次将那块玉归还给她，等闲来无聊的时候，也可以在这河畔和她聊聊天——嗯，就聊聊天而已嘛，也不干别的。
这条长路左拐是一个废弃的瞭望台，地砖有些已经破碎了，在里面长出一些高昂脖子的野花，寻常时很少有人从这里路过，往下看能看见一大堆碎了一半的民房。叶小楠某一次听着歌在城市里闲逛，偶然路过，就记住了这里。
说是瞭望台，其实也瞭望不了什么东西，台底下是一整排破旧的施工地，有的房子拆了一半。料想这里曾是一个老居民区，这瞭望台应该就是能看见整个居民区的全貌。可自从这瞭望台什么也不能瞭望了，这里便废弃了下来，再也没人来过这里。
今日叶小楠从瞭望台旁走过的时候，发现这里有个趴在栏杆上看风景的女人。
她没扎头发，披头散发，背对着叶小楠，看不清表情，她脚底下还放着一个塑料袋，看那背影失魂落魄，那架势，仿佛她随时要从瞭望台上跳下去。叶小楠总觉得这背影没来由眼熟，却见她默默从栏杆旁直起身来，垂着手，身侧亮出一罐晃悠着的啤酒。
叶小楠这下记起她是谁了，又看了眼她脚底下的塑料袋，果不其然，各种各样的酒。白酒，洋酒，啤酒……
刚才叶小楠曾经和她在商场见过，光是看她一眼，就记了起来。那惨白如同死人一般的脸，披头散发，还有她身上涌动的黑气，黑气凝聚的半个人头，还有被盯着的感觉……
叶小楠眯了眯眼，盯着她，这次却没见她身上有什么涌动的黑气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果然刚才在商场里看见的都是幻觉？
却见她脚底下已经有了几个啤酒罐，这人大白天就喝这么多酒么？
白天喝酒毁一天，寻常人都是在晚上喝酒的，鲜少有在白天喝的，毕竟白天还要做事。叶小楠也知道，一个人在白天喝酒时，一定是遇见了很伤心的事情。但叶小楠只是这么看她一眼，便随意将视线移开——他实在很懒的管这些闲事。
此间悲伤难过的人比比皆是。他知道，这些绝望的人，不会搭理任何试图拯救他们的手，他们只会将所有人都拖下去，现如今自己也跟她半斤八两，实在没必要给自己找罪受。
如今夏日正午，手里拎着一兜子的东西，且买出来的时候都是冰的。可乐这东西不用说，冰镇起来比较好喝，若是受了热，很容易跑气。除了可乐，塑料袋里还有买的些许肉类，还是要快点回家放进冰箱里为好。
叶小楠很自然地将手里的塑料袋换了只手，便继续向路的前方走去。
他忽然听见一阵狂风呼啸的声音。
那狂风简直宛若带着哀泣的嚎叫，即便风声起了，周围的树木却树叶不动分毫。叶小楠下意识地向着声音来处望去。
叶小楠又一次看到了自己几乎无法解释的景象。
那漆黑的雾气正在不断地纠缠，扭曲，卷起地上的落叶，几乎形成了一个小型的龙卷风。就在那个矗立在栏杆的女人头顶，黑烟逐渐纠缠，就像是滴入水里的墨汁又开始逐渐凝聚——
最终，幻化成了一个两米来高的漆黑影子。
那影子看上去就像是一股漆黑的烟，腾腾地冒着宛若烧着似的烟气，却仿佛没有实体，即便它出现的时候狂风大作，那古怪的影子依旧没有隐去丝毫，就像是根本就不在这世界上存在。
那漆黑影子凭空形成之后，就仿佛死物一般垂着双手。
正午时分的烈日底下，全都是树叶和阳光形成的间隙影子，略有些破败的瞭望台上，两米来高的漆黑影子，此刻悬在那喝酒的女人头顶，这一切看上去像一张超自然的画，有些不真实。
叶小楠拎着塑料袋站在路旁，看着这一幕，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这是什么鬼东西？
是最近的压力太大，导致出现了幻觉，还是自己干脆就疯了？——叶小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那宛若烧着似的黑烟影子还在，他忍不住开始怀疑眼前看到的一切。
那个黑雾凝聚成的影子逐渐抬起了头，死死地盯着叶小楠。那影子通体漆黑，身子也是湿木烧着了似的，冒着滚滚黑烟，却只有一双眼睛是血红的。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即便现在盛夏时分，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他依旧感觉气温仿佛降低了几度——
忽然间，叶小楠看见那黑雾似的影子笑了。
那更为漆黑的嘴豁然拉开一个恐怖的弧度，嘴角几乎咧到脑袋后面去，这是一个无法形容的狞笑。见状，叶小楠感到心中一阵恶寒，倒退两步，陡然看见眼前黑烟一闪，就仿佛眼前的视野黑了一刹那，叶小楠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眨了个很长的眼。
就在此刻，他猛地感到手里一轻。
“哗……”
叶小楠心里一寒，低头。
他发现手里的塑料袋被斩成两半。两瓶一升的竟可乐拦腰被斩成两节，掉在泥土上，哗啦啦地冒着棕色的液体，黑棕色的液体在太阳底下发亮，冒着泡沫。薯片和肉类也难以幸免，无论是包装，还是肉，还是瓶子，都“断了”，断口都极其光滑——就仿佛被什么细小的东西很快斩断一般。
叶小楠感觉自己的腿在抖，抖得不受控制，就仿佛这腿不是自己的。
他缓缓抬头，看见那个漆黑的影子悬浮在空中，身子就仿佛升腾在水里的墨汁，也像是烧着死人的黑烟。它正在狞笑，在烈阳天里熊熊地燃烧。这根本是常人难以理解的东西，叶小楠活了十七年，他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种场景，即便是在书籍里，动漫里，也从来没有过这种东西的记载——
但叶小楠还是做出了判断。
会死。
就仿佛昨日会将他勒死的藤蔓，就好像那个顶在他喉咙的尖锐树杈，和此刻那漆黑的影子带给他的感觉是一样的。都是会死，会轻易地被杀——这些无法用常识理解的东西，有轻易将他碾死的力量，就像是用手指碾碎一只蚂蚁。
烈日底下，叶小楠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半截塑料袋，往路旁一扔，不要命地向着来处跑去。
刚一跑，顿时听见身后又有了呼啸的风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