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楠记得自己小学的时候偶尔会学习,那时候老师好像叫他神童,说他写东西很有一套。但到了中学,某天叶小楠突然回过神,他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倘若多问一句为什么,一切常识就都变得陌生了。
学习什么数学,语文,学那些有什么用?为什么要学?谁让我学的?每个老师都想堵住他的嘴,但他还是要问——为什么,为什么?但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仿佛这是一种禁忌。同学会嘲笑他,老师会讽刺他,即便真的有人幸运地知晓答案,也会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不予辩驳的模样。但中学时,没有一个人告诉叶小楠答案是什么,永远总是这样。
这件事其实微不足道,这答案也其实不重要。但叶小楠在成长中发生了很多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比方说挣钱,为什么要挣钱?谁告诉我的?买房?为什么要买房?谁告诉我的?为什么要结婚?谁告诉我的?
到底是谁灌输给我这些的?那个人是谁?有何居心?他一句一句追问下去,但别人都恨不得堵上他的嘴。
叶小楠开始质疑一切,他质疑友情,质疑亲情,他发现这些理所应当的东西似乎没有那么理所应当,他像是质疑挣钱和结婚一样,怀疑一切能够怀疑的东西。他甚至质疑怀疑这件事本身。他拆解,然后又将这些东西重新打上了自己的定义——叶小楠因此变得和别人不一样了。随着一个人越来越和别人不一样,他将注定会变得变得孤僻,变成独自一人。
从不知道哪一天起,叶小楠感觉到了探寻答案的危险,因为他终于开始质疑活着的意义。活着这件事,理所应当,但倘若有质疑一切的态度,它又似乎没有那么理所应当了——是的,叶小楠逐渐发现,此间的一切事物,都是经不起追问和推敲的。
问题来了。
你不是抑郁症吗?
你不是质疑活着的意义吗?
那你为什么要跑?
你为什么不去死?
就这么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叶小楠慢慢走出夏天的田野,他丢了一只鞋,脚上满是泥泞,一瘸一拐,走上了田野外的山包。
这山包看似就是一个土坡,应该是远处老房区拆迁时在这里放置的泥土,许久些年没有人动过,于是上面长满了杂草,长实了,上面甚至还长着一颗繁茂的树。叶小楠看着这土坡,累的够呛,便索性一屁股坐在树底下,舒了几口气,看着远处的田野。
那漆黑烟气似的鬼魂在田野上缓缓飘荡过来,正在缓缓向着叶小楠这里逼近,那鬼魂周身宛若燃烧一般的烟气升腾,依旧凝固着诡谲的狞笑。叶小楠只觉得异常心累,看着那鬼魂逼近,很想起身继续跑。身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感觉动一动腿都费劲,他只得这么坐着,眼睁睁地看着那黑烟沿着田野飘过来,仿佛催命的鬼。
这黑烟似乎无法用科学常理来解释——或许是可以解释的,但叶小楠毕竟还没有经历完九年义务教育,他从最开始就不知道眼前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光是看见方才黑光一闪,沿途数十颗一人合抱粗的白桦齐刷刷倒地的光景,叶小楠知道自己今儿个怕是要栽在这里了。
很奇怪,平日里总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醒来不过是看着电视,玩玩手机,偶尔用自己的笔记本玩玩游戏,感觉这日子过得实在没什么意义。但现如今有这么个催命的东西跟着,叶小楠却无比地想要活下去——从心底最深处传来的声音告诉他,他想要活下去。
活下去干什么?还是去过那种无趣的,一眼能看见死的生活么?叶小楠不知道答案。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黑烟愈来愈近,逐渐升上了艳阳里的高空,那黑烟漂浮在叶小楠正前方的天空,缓缓低头,那板着的狞笑逐渐更甚——仿佛是在说,找到你了。
叶小楠眯了眯眼,感觉心中一片恶寒。
那黑烟并没有像是料想中的凝聚起一道黑光,将叶小楠宰鱼似的剖成两半,那黑烟依旧漂浮在叶小楠正前方的天空,它狞笑的时候,就仿佛猫捉老鼠似的戏谑——它想要看见什么?绝望,尖叫?妈的,这玩意儿是不是变态啊?
很想活命,很想活下去,不想被这东西剖成两半——但活下去干嘛?就好像是跳出一个烧灼的火坑,最终还是要跳进一个装满水的锅,小火焖烧,慢慢把自己炖死。和生活的无趣和苦难比起来,眼前这东西似乎忽然就没那么恐惧了。
但是,还是要活下去。
看着天空中那狞笑的黑烟,叶小楠暗地里凝聚自己的体力,牢牢地盯着那黑影的动作,隐晦地摸向胸前的一个物件——那是一块碧绿的玉,柳叶状,还是个水头极好的老坑翡翠,如果卖到金店里,应该能卖不少的钱。
他还记得那个坐在河畔的女子,她晃荡着脚,看着远处的夕阳——她应该的知道答案吧,她应该知道眼前这是什么东西吧。活着就像是身在庐山中一样,可能只有她这种不在五行中的存在,才知道如何真正的活着。
没来由想起当时自己在房间里失去意识,那轻灵的声音缓缓响起:“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柳灵。”
就在叶小楠正前方,那两米余高的黑烟俯视着自己,缓缓地歪着脑袋,甚至将脑袋歪成了一百八十度,忽然叶小楠感觉自己眼前的视线暗淡,黑光一闪——
找不到活着的意义,的确,我觉得活着很没意思,的确。
所以我要活下去,然后找到活着的意义……
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在此之前,我还不能死,我还要努力地活下去!
叶小楠攥着手里的玉,已然咆哮出来:
“救命啊!!会操控藤蔓的大姐姐!!”
就在视线暗淡的那一刹,叶小楠的手心突然迸发出了璀璨的绿光,赫然化作世间唯一一道光彩。绿光中,他甚至可以看见霎时间逼近的那一道黑线,就在此时,身后瞬间数十道破风声传来,猛地在眼前缠绕凝聚——
“啵——”
钝刀入木声响起,眼前那凝聚起的物什陡然被斩成两半,光芒中看不太清,但还是抵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那光芒和黑线都转瞬即逝,定睛一看,被斩断的东西扑漱掉在地上,竟是数十根手臂粗壮的藤蔓,看上去极具韧性,从身后延伸过来。叶小楠呆呆地回过头,身后那颗土包长出的小树,此刻宛若活了一般缓缓蠕动,已然数十根粗壮的枝杈,将叶小楠护进它的怀里。
头顶上传来一个轻灵的声音,很熟悉,但破天荒有些凝重:
“化魔……”
抬头一看,艳阳天里,一身白衣的女子站在自己头顶两层楼高的空中,还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此刻微风吹拂,长腿白皙,甚至能看见……
叶小楠哆嗦一下,连忙低下头——你他吗的,倒是穿个内裤啊。
那漆黑的影子陡然尖叫连连,自打柳灵出现,它仿佛遇见了什么恐怖的事物一般,向后缓缓退去,不断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似是在恐吓。柳灵面色凝重,身形缓缓向下坠去,脚尖一点,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
记得身后还有个叶小楠,于是扭头望去,见他正看着远处的风景,挠着脸,脸色不知为何有些通红。
看他气息不稳,脸色通红的模样,应该是方才被化魔追杀所致。光是这么一看,大致就明白了他的伤势,脚跟一处伤痕,背后一道血痕,虽然看上去血粼粼的,但都是皮外伤,不致命。
这少年,居然逃过了化魔的追杀?
不是一般人啊。
天空中那化魔依旧尖叫不止,柳灵这么看了一眼,便继续凝重地盯着天空。
那化魔悬浮在天空中吠叫不止,自打柳灵出现之后,就露出一抹颇具人性化的惧色。这化魔形成的时间并不长,现如今还比较弱小,但倘若给予足够的时间,怕不是就连柳灵动动它,都要先三思一阵。又回想起当初木深跪在地上咆哮痛哭的模样,已然实在不想让那种惨剧在发生第二次了,看着那化魔忌惮的模样,柳灵忍不住眯了眯眼。
回过头,见那少年坐在树旁,柳灵看着他那副呆傻的模样,声音忽然带上些许怒意:
“我不是告诉过你,如果遇到了麻烦的事情,就呼唤我的名字吗?你为什么不听?”
方才跑的厉害,光是坐在树旁,几乎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一副夏日午后的田野光景,甚至没来由让人心里生出些悠闲。见此刻柳灵出面和那不知底细的黑烟对峙,突然声音微怒,叶小楠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识趣地不做声。
身后少年沉默,柳灵却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少年不知自己底细,而且最开始相遇的时候,还生出一些误会——即便是天大的误会解不开,但他的性命可只有一条。现如今他能看见自己,而且也能看见化魔,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今后这种危险定然数不胜数。
柳灵轻声道:
“今天过后,我就住在你家里……无论你信不信我,我都一定要呆在你身边,否则,你一定临死都不会把我召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