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魔即便没有神智,但五感极其灵敏,作为邪灵低语的显化,它们吸取人类的痛苦和绝望为生,其道行之强,几乎能察觉到方圆五里之内的风吹草动。
在它的感官中,这个女人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
就在刚才,也是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被生生切成了数十段碎肉,跟她长得一模一样。她应该死了的,但她没死,这很奇怪。它没有神智,看着眼前无法理解的场景,它却感觉到了一种来源于本能的恐惧。
周身漆黑烟雾波动,它开始嘶吼。
那女孩子在化魔眼前晃了晃手掌,便叹了口气,看着远处在泥土路上蹒跚前行的少年,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神略有些温馨:
“你说,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
她略作沉思,似乎沉浸在很久以前的记忆里,此刻,她看上去浑身都是破绽,但那股压迫力依旧宛若一座大山,几乎让化魔无法动弹。
听见她轻声说:
“一九六几年间,我曾经遇见一个叫做木深的男孩子……”
“人类这种生物,我总能见到,却是不怎么懂他们的。当时我在河畔呆着,看见他突然跑来跟我说话,把我吓了一大跳,我还以为他能看见我,没想到,他居然只是蹲在路旁边,跟柳树说话……”
“我也真傻,根本就不可能有人看见我。可是他为什么会跟柳树说话?一个人究竟傻到了什么程度,才会跟柳树说话呢?我不明白。”
说着说着,眼前这白衣女子眼里流露出了些许茫然,哀伤,但碍于那滔天的威慑力所摄,化魔的本能告诉它——不能轻举妄动。
它在暗中凝聚着力量。
“我们都无法被人类看见。你被人类发现,就会追杀他们到天涯海角。我是灵,倘若和人类有了交集,就是有了缘分,就保佑他们一生家宅平安……这都是冥冥中交付给我们的使命。当年木深跟我这株孤柳说话,一说就是二十年,我一株柳树而已,我何德何能呢?却也不能辜负他的期待,我也决定用自己那么长的生命,去保佑他这一辈子了……”
这个白裙子的赤脚少女站在空中,眼里含笑,竟是露出一个笑容。
“你的确天赋异禀,刚刚出生不过数个时辰,就能抹去我随手凝聚的分身,如果给你个一年半月的,怕是连我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我呢,是一个很自私的家伙,我在河边多少年了?应该有一百年了……很久了,很孤独了。”
“你们已经夺走了一个跟我聊天的小家伙,现如今,竟然妄想在我面前夺走另一个,你们,可真该死呐……”
田野之上起了一阵微风,吹拂着她身上白色的长裙,她除了这一身白色的长裙之外,什么也没有穿,微风吹拂之际,有一股让人心醉的妩媚。
她踩着虚空,一边将额前的发丝撩到耳后,看着远方的泥土路。同时,她的身上逐渐泛起一抹淡绿色的光芒——
与此同时,她身上的气机几乎到达一个巅峰,仿佛光是看着她,就有一种泰山压顶的压迫感。
在那让人无法呼吸的压迫感之下,化魔周身的黑烟急剧波动,那并不出色的神志已然让它感到一种莫大的危险。
在被眼前这个白衣女人轻易碾碎之前,它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嗡——”
随着一声幽冥难言的嘶吼,化魔周身黑烟急剧波动,忽然化作一道长十余米的漆黑刀刃,向着那白衣女人的头顶,狠狠劈了下去。
一阵尖锐的破风声起了,就仿佛是什么很细小的东西切过空气一般,当头而来。
柳灵最后看了一眼远处泥土路行走的少年。
她伸出两根手指,用指关节轻轻卡住当头劈来的黑烟利刃。
“叮——”
那手指很白皙,猜想手指的主人,那手掌一定柔弱无骨,握起来很舒服。
然而,那看似骇人的漆黑利刃,却她的被两根手指轻而易举卡住,顺势向旁侧一掰。
只听金玉交加的响声,那利刃登时消散无形。
化魔的身体急剧波动。
这利刃是用化魔周身的黑烟凝聚而成,方才那女人喃喃说话之时,它就一直在凝聚着力量。
这一击在暗地里凝聚多时,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即便再坚硬的东西,也不可能再这一击之下保持完好无损。然而,就是这样的攻势,却被那仿佛只能翻书的柔弱手指,轻而易举地夹碎了。
看着那化魔周身黑雾缭绕,就仿佛在战栗一般,突然见它陡然发出几道黑芒,被柳灵随意化解之后,它便登时身形一颤,向着远处激射远遁,显然是准备逃命了。
“怎么可能让你跑了呢。”
柳灵轻声叹了口气,周身淡绿色光芒一盛,整个人化作无数淡绿色的光点,向着远处遁走的黑烟追去……
……
去找那个大白天喝酒的奇怪女人时,叶小楠感觉自己的腿几乎快不是自己的了。
这腿又酸又痛,简直没法动,更何况刚才被那玩意儿追杀的时候,叶小楠的后鞋跟挨了一下,鞋直接甩丢了。
此刻看着这长长的泥土路,上面还有不少石子泥土一类,本就疲乏,走路的时候还硌脚,但叶小楠也没啥办法,只得咬着牙继续走。
方才柳灵叫自己跑路,叶小楠光是看着那神仙打架的架势,也觉得自己差不多该避难去了。那个湿柴火垛成精似的家伙不必多说,那诡异的黑光攻击,可是挨着什么削飞什么,擦着就伤,碰着就死——叶小楠那只鞋就是这么丢的,现如今光着一只脚,自然是深知这一点。
没想到柳灵也是跟它一个路子出来的,那一抬手,田野里无数植株登时参天翻飞,简直像是俄洛伊开大,登时将化魔困在当中。
叶小楠光是看,就差点没把自己眼珠子瞪出来。
最开始爬上泥土路的时候,累得不行。第一反应是先回家,洗洗睡了。
被那化魔追杀了一阵子,跑的时候没觉得什么,生死攸关之际,人的肾上腺素分泌的多,感觉不到疼。
可是刚才坐在树底下歇了一阵,叶小楠已经感觉自己有点不行了,跑的累了最怕歇,此刻脚跟疼,后背也疼,而且大腿也酸痛。如果不是柳灵催他快点走,他真想一屁股坐在大树底下,赖着先睡一觉——
再说了,这儿神仙打架,他留在这里也没什么鸟用,他们打他们的,与其在这儿想法子添乱,还不如回家洗个澡睡了。
但是沿着这黄土路回家,又要重新路过那一连片种着桦树的长路。
叶小楠一瘸一拐地准备回家的时候,想起那化魔是从一个女人身上窜出来的,那还是一个热爱大白天喝酒的女人——此刻,那女人正在长路的瞭望台上喝酒。记得她买了一兜子酒,也不知道现在喝的是啤的还是白的。
叶小楠记得方才柳灵说过,化魔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什么东西吸收了人类的痛苦和绝望,倘若这东西需要痛苦和绝望才能成型,那么总会有办法的——这世间之所以存在那么多鸡汤,是因为世人总是想办法解决自身的痛苦和绝望。
又记得那女人的年龄看起来不大,充其量二十岁出头。她顺着眺望台往下看的时候,总觉得这人随时都会跳下去。叶小楠感觉自己的确高中还没有毕业,但人类的悲欢即便不相通,却都有着一样的情感,两人年纪差距也不大,说不定跟她讲些什么,事情会有所转机。
那化魔的确相当邪门,而且极其强大。
叶小楠感觉自己跟柳灵相遇,是一个挺神奇的体验。那个一身白衣的大姐姐看上去很温柔,而且没来由眉宇间有些哀伤,叶小楠不怎么想看到她受伤的样子,与其就这么回家,不如试试看能不能做些什么。
到了那条原本种植着沿路白桦的长路,记得一个小时之前,这条长路上还一副恬淡的夏日光景,两排白桦木笔直地种在道路两旁,头顶就是树梢编织成的棚顶。现在被那化魔搞得七零八落,地面都是一串串碎木,还有些树木干脆变成了树桩,简直跟推土机推了似的。
也不知道附近的道路有没有监控。倘若按照柳灵说的,这东西满大街都是,人也都别活了,黑光一闪,大家都成零碎儿凉拌了。如果这东西近几年真的出现过,监控录像看见一个人掉头就跑,后面一人粗白桦木拦腰折断的,这视频要是被自媒体发网上去,那还不乱了天了。
叶小楠决定自己还是先别想推土机不推土机,先找到那个女人要紧,有一份力气就出一份力气,叶小楠只有一张嘴,不如先看看嘴遁有没有用。
沿着长路跨过几段零碎树木,毕竟一只脚鞋掉了,踩在碎木上,脚疼的不行,就连落脚也要小心翼翼。走到道路中间了,叶小楠一看,那眺望台还在,那女人就跟没事人似的继续趴在栏杆旁边,脚底下都是乱七八糟的酒瓶。
方才叶小楠被化魔追杀十来条街,光是那白桦木倒地的声音就震耳欲聋了,这家伙居然什么都没听见,还在那喝呢。叶小楠忍不住佩服这份心性,你有这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心性,到哪儿不能成个人物啊。
所以该说点什么?
嗨,美女你好,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刚才你身上钻出一个大黑鬼,差点把我分尸了……你先把酒瓶子收一收,放弃抵抗,让我们先和平谈判一下?
叶小楠犹豫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