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很快就到了举行荣誉之夜的前一天晚上。
展现在芙蕾雅面前的,正是足够让她惊讶,巨大又豪华的澡池。
金色的花洒头前端有水滴缓缓膨胀。被芙蕾雅拧开以后,呈现雨滴状的无数温暖水滴自空中淋在白瓷般的身体上。
「……姆呜」
一不小心濡湿的声音就从嘴里跳了出来。芙蕾雅红着脸搓洗肩膀,让身体沉入飘满肥皂泡沫的浴池里。
「喂……怎么你老是一边洗澡一边发出奇怪的声音啊。」
爱丽丝大大方方拿起肥皂擦着肩膀。听到她的抱怨声,芙蕾雅几乎要把脑袋埋进澡盆里面了。
「…看你对豪华的建筑这么不习惯,来这里之前受了不少苦吧?」
爱丽丝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芙蕾雅整个人顿住了。
倒也不是这样。她还是梅林的时候虽然是游戏宅,但家里卫生都有在好好保持。毕竟身为现代人,不每天洗澡谁受得了啊。
「不是啦……只是和哥哥,兜兜转转地到这里,路上根本就来不及怎么洗澡…」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了。毕竟芙蕾雅虽然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大话,但那也是在需要智谋的场合。欺骗自己朋友的事情她压根就没做过。
「嗯哼?」
「加上这两天…又参加考核,现在才能洗到」
这话说到一半,她又突然「哎呀」地叫起来。爱丽丝摇着扎在脑后到处乱晃的金发,孩子气地笑了起来。
「笨蛋~笨蛋笨蛋泼水!看招!」
「不要闹啦好不好QAQ」
看样子爱丽丝是真的很开心。她朝着一脸呆滞的芙蕾雅笑了笑,又一屁股坐进大大的浴缸里。
浴缸位于淋浴室正中央,也贴近窗户。靠在浴缸边上就可以抬头望着夜空发呆。
满天都是孤独运转的星辰。黑紫色的夜空里,没有一颗星是明亮的。
看到突然对着夜空发呆的爱丽丝,芙蕾雅抱着大腿问她:
「从这扇窗户遥望出去,能看到什么吗?爱丽丝。」
「这里的夜空…不好看。」
爱丽丝朝芙蕾雅说道。声音寂寞而清冷,仿佛刚才喜悦的感情都被她偷偷收到了某个小盒子里。
「这里的星星不好看……那爱丽丝觉得哪里的星星更好看呢?」
「更宏大,更美,更多。只有那个地方,那个地方的星星才最好看了。」
爱丽丝插着腰,笑着对芙蕾雅说道。
「喂,芙蕾雅……等我登上塔顶,实现自己的愿望以后,我想带你一起去看北海冰原上的永夜星群。」
「哦?爱丽丝,那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
听爱丽丝说,那是自己出生的小小原野。
自己是剑派领导者的孩子。为了让爱丽丝远离当时还处在动乱时期的首都,爱丽丝的爸爸把爱丽丝交托给北海冰原上的一家贵族抚养。
从出生以来爱丽丝都没有几个朋友。当她寂寞的时候,就会坐在没有花朵的后花园里,久久地凝望着高远天空上的繁星。
「那里是星之原野。教父告诉我,那是所有星星出生的地方。」
爱丽丝的声音很温柔。仿佛记忆中那个永恒黑夜是她永远的宝藏,那里有无数颗美丽动人的星星,每当她感到孤独的时候都会一直守候着她,与她作伴,是永远不会背叛她的朋友。
「我在想,星星发亮是否是为了让每个人有一天,都能找到只属于自己的星星。」
「你找到自己的那颗星星了吗?爱丽丝。」
芙蕾雅见到爱丽丝轻轻吹灭了烛光,将浴室置于无穷无尽被黑暗包围的氛围中。
然而无论是芙蕾雅还是爱丽丝,都对这包围她们身体的黑暗并不感到害怕。
对爱丽丝来讲,因为在北海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世界就是黑暗的。黑暗的世界上有同样一望无际的星星之海永远守护着她。这黑暗安心,舒适。
「你的星星是什么?芙蕾雅。」
「我……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星星呢。」
「你想要听听我的愿望么?」
见到芙蕾雅慢慢地把身体沉入水中,爱丽丝轻柔地笑了起来。在星光照耀下她的侧脸极美。
她描述自己愿望的时候,姿态可爱极了。让芙蕾雅禁不住看呆了。
「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在家里总是一个人,非常孤单……」
我总是一个人,非常孤单。曾经年幼的我甚至以为,孤单一个人就是我身为剑派的公主所要承受的宿命。
但是在十五岁时的某一天里,自己的命运被某个人彻底改变了。
那是一次狩猎。我和教父两人按往常一样出门,去冰冷的湿地打野鹿。
天气非常冷,我们的手几乎快冻僵了。教父用厚厚的布条缠住我的手,以防我的两只手被冻下来。本来这不是适合豪门大小姐的工作,但母亲卧病在床需要佣人照顾,我自作主张想要和教父一起出去打猎,用猎物给母亲补补身体。
我们最终在雪地上发现了她。那真的是一头既高大又灵巧的野鹿。我们小心翼翼地举着魔法介质,想着要用最凶狠,最简洁的方式停止她的生命。
教父本来让我负责打腿的。可出于一瞬间的犹豫,我失败了。化作冰针的魔法击打在野鹿的脚边,让她受惊窜了出去。
「我会负责把她追回来!」说着这样的蠢话,我也不要命地跟着野鹿冲进了高高的野草地中。
不到三个小时,我就为自己那鲁莽的举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当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已经晚上八九点的样子了,我不仅连鹿没找到,也丢失了回到教父身旁的路。
我又冷又怕,独自一个人蹲在黑黑一片的世界里,害怕地蜷缩成一团。我嘴里呵着冷气,在这极北的大平原,这么一个鬼影憧憧的幽冷黑荒,我这样的一个小孩子,说什么也无法独自存活下来。
是的。在入夜三四个小时以后,「那个东西」出现了。
起初是一个,后来是一群。它们冰凉的爪牙在黑暗里闪烁着,一步一步要向我靠近了。而无力的我只能够无助的等待着身体被分割,惨死荒野的那一刻。
『堕落兽』。
那是只存在在『这个世界』的外围,靠杀害动植物维生的怪物。恶魔都会惧怕的存在。
恶魔之所以都会比同龄的人类个体要强壮,或许也是因为长年生活在堕落兽们的阴影下,遭到了影响吧。
按理来说这种地方不该有堕落兽的存在,但也是因为自己的房子有结界,才从来感受不到它们的威胁吧。
我不愿坐以待毙。我在生命受到威胁的巨大恐怖里跑啊跑啊,想要逃离堕落兽的魔爪。但它们发出的磨牙声始终忽远忽近,片刻不停地想要靠近我。
我终于还是跌倒了。
「我躺在地上不敢动弹。它们离我越来越近了。那个时候黑色的恐惧紧紧缠着我,几乎快要把我压垮了。我无助地哭喊着,祈求谁来救救我。」
爱丽丝抱着澡池里上下浮动的小黄鸭,紧紧抱紧,仿佛还对当时面临的黑暗心存畏惧。
「那个时候我正好头朝上倒在地上,脸正对着夜空。映入眼帘的是满天的繁星。我不知道是不是天空中有谁听到了我的求救声,总而言之,我的那颗星星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那真的是一颗,非常美丽又散发着令人安心气息的星星。
那是一个异常美丽动人的女孩子。
虽然脸看上去和爱丽丝差不多大的年纪,但是举手投足间却有成年贵族恶魔的气质。她挥舞着一块散发五彩光辉的盾牌,驱散了爱丽丝身旁盘绕的黑暗。她的突然到来,对爱丽丝来说就宛如是从天而降的流星一般……
『你还走得动吗?我们离宅邸还有一段距离,一定一定抓紧我的手!』
那个时候,她对着还在犯傻的爱丽丝,这样说道。
「没有猜到吧?出现在我身边的星星,名字叫做哈莉·艾莉希儿·文森特。」
「这确实……很难让人想象。毕竟,你和哈莉之间的相处让人感觉……」
「听到后面你就会明白了。」
哈莉·艾莉希儿·文森特化为拉着我奔跑的白色闪电,一路上一直紧紧地拽着我的手,带领我穿过恒久的永夜。
后来的半个月里,我是在与哈莉的陪伴中度过的。
听教父说,哈莉是作为盾派的公主,来这里向我做友谊性访问的。我顿时感到非常伤心。
这是因为我在出生以后就被母亲告知,不可以喜欢盾派的人,他们狡诈,贪婪又无知。可我坚信着带领我穿过永夜的哈莉绝不是母亲他们说的这种人。
但哈莉第二天开始,就再也不在公开场合搭理我了。我感觉困惑又委屈。我的星星不要我了,我又再一次变成孤单一个人了。
可是这种天真的想法还没维持多久,就被哈莉主动打破了。那天晚上哈莉就突然出现在我坐着发呆的后花园里,紧紧地搂住了正望着星空发呆的我。
她当时说了些什么话,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我终于明白,如果盾派的公主在公开场合和剑派表示亲密是很不好的一件事。哈莉不像我,哈莉的爸爸有很多个老婆,哈莉爬到目前的地位不容易。我也不愿意让哈莉为难,于是答应了她的话。
『嗯。我会在白天故意和哈莉姐姐对着干的。』
『对不起……爱丽丝,我的笨妹妹。』
虽然被说了自己笨,但看着哈莉痛苦的表情,我也没有办法笑出来。
于是从那天开始,我约定只和哈莉在晚上见面的时候卸下大人们想看到的伪装,以真正的姐妹身份相见。我们在一起看星星,一起唱歌,分享爱看的书本,聊天。见面的那些日子都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
「我啊……真的很害怕。如果塔想要我和哈莉兵戎相见,我该怎么办呢?万一塔顶能实现的愿望只有一个,又该怎么办呢?」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想着。如果哈莉在登塔过程中遭到不测……那我就先复活哈莉,再完成自己的愿望。」
说到这里,她有点害怕地缩了缩肩膀:「但万一塔的愿望只有一个呢……?」
「爱丽丝,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许了一个很棒的梦想哦。」爱丽丝把手放在胸口,「我想要和哈莉,还有哈莉最喜欢的哈利,三个人一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无论是什么大人都无法将我们分开。」
爱丽丝催促芙蕾雅:「那你呢?我的梦想说啦,你还没说你的梦想呢,芙蕾雅。告诉我嘛,你是为啥要登塔?」
「我啊……」
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曾经生活的种种片段。
校园欺凌。同学对自己的失望畏惧的眼神。网络上将矛头指向自己,毫不避讳的吵架乱骂。
撞进高大的男生胸口,撞针击打在子弹底板上,震耳欲聋的声响。
倒在地板上被学生会主席谩骂的声音。
教室里人人喊打的声音。
粉笔擦扔在脸上,散发臭味的抹布打在身体上,女同学咬牙切齿的辱骂。
《白昼神话》里,帮助过自己的人们说的话。
联合公会长们恐惧的脸。
还有,那个叫做芙蕾雅的圣骑士,全身的装备破碎,向自己递出一双手,满是光芒的俏脸。
「我吗……我想要登上塔顶,成为魔王。」
「魔王?!」
听上去,爱丽丝貌似非常惊讶。
本来以为爱丽丝会驳回她的话。但事实上,爱丽丝只是一脸感兴趣地望着芙蕾雅,开心地问她:
「怎么会想要成为这么麻烦的职业,哈哈哈。我和你说,魔王可没想象中那么简单喔,基本上都是加班忙到不行,身体营养不到位的大笨蛋哦!啊,尤其是我爸爸。」
「因为我曾经住的地方,只有嘴上说得好听的人扮演着勇者,却没有人为黑暗主持公道。我认为成为魔王,就可以减少不公平的事情发生……」
夜还很长。少女的聊天还在继续着,仿佛没有结束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