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骸又发生了异变?」
古辛·哥塞因在黑暗的走廊里来回踱步。身旁穿着白色实验服的恶魔望着他静不下来的样子,吞咽了一口口水。
「是的,哥塞因大人。我的意思是,原来在第一层本该造成百分之十的损害,但是圣骸在某个瞬间突破了临界状态。现在,压力状态在几乎达到临界的时候又极速下降。」
「怎么会这样的……」
一旦突破了压力临界,也就意味着,大脑无法逆转性地死亡了。
但是明明已经在医学上判断为脑死亡的圣骸,后来又奇迹般恢复了压力指数。
之前哥塞因冒险潜入实验,去和至尊接触的时候,得到的情报是圣骸精神状态非常奇怪,在第一层面对亲人的死亡时本来应该崩溃导致脑死亡的圣骸在测试关闭后「醒了过来」。
「这是不可能的。你觉得我会缺乏这方面的常识吗?」
哥塞因朝博士冷静地说道:「虽然我只是来监督事情过程的,但这件事是整个非人之境头等的大事!明明应该死亡的圣骸又拥有了个人意识!如果至尊不打算杀掉她,她就永远死不掉,至尊就永远无法回到原来的身体里!」
「但是……!」
「我不想听借口。」
哥塞因往喉咙里吸进一口冷气。
反正自己也是恶魔。那么,就为了达到那位伟大的人的目的,做出真正的魔鬼才会做出的行径吧。
「弗兰肯斯坦博士……给我折磨她。即使是冒上其他几位王的生命危险。」
这不是文明人会做的事情。至尊一直在教导他们,要背负黑暗中的正义,向着所有恶魔都向往的地方进发。可是会做出这些事情的哥塞因,想必已经成为了纯粹的恶人吧。
但是,这是为了至尊。也是为了非人之境。
如果那位大人觉得在告诉圣骸一切真相以前,想要先考验一下她的决心,那么这种无耻的行为,哥塞因愿意为了达到目的去做。现在情况变了,圣骸的特殊能力已经开启了,再拖下去,就连他也无法再插手了。
哥塞因站在生命舱的旁边,望着『两位魔神王』布满了痛苦,扭曲着的俏脸,内心就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掌揪紧了似的。
「请再忍耐一下下,再给予她一点点时间……对不起……哈莉大人,爱丽丝大人。」
弗兰肯斯坦再度启动装置。整个实验室里又再度充满了痛苦的惨叫声。
对不起。
对不起,两位伟大的陛下。请再多忍耐一点时间。
——这一切都是自己这种不入流的实验员的错误。但我和至尊同样坚信,她现在再度拥有的东西,是她曾经失去,而我们又全都没有的东西。
只有现在的她才能在痛苦中看到光明的道路。
*****
爱丽丝呼吸着闷闷的空气。
灰色的天空中布满了乌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看不到一丝阳光。
已经下午了吗?
下了场雨的话,夜晚就会露出一望无际的星之原野吧?星星会布满现在暗淡无光的苍穹,在远方的天幕上一闪一闪,发出让人着迷的光。
自己这是,准备要接受死亡了吗?本来就应该早点察觉到的。
想到这里,爱丽丝虚弱地抬了抬脑袋,木讷无光的眼睛里映照出了一高一矮两个人的身影。
『那个窝囊废物一样的第三王子为什么一直隐藏起魔力的气息』,宅邸内为什么始终有一股奇怪的魔力在盘踞。如果她早一点察觉的话,也不会放任他把『那个怪物』给放出来了。
这两天她早就想到了开门式魔术阵了。这个魔法需要相克的两种魔力系使用者同时进行。但是由于宅邸内没有任何多余的水系魔法吟唱者,她压根就没有想到自己会被选做目标。
现在,一切都迟了。
『那个东西』已经被召唤出来了。那么作为启动材料的她,自然也就……
腿…………动不了。站不起来。
爱丽丝把手放在贯穿她心脏,长长的鲜血投枪上,想要用力将这把枪**。
然而平时引以为豪的怪力成了阻碍。剧烈的痛楚扎进大脑,爱丽丝的全身力气再度被剥离。嘴角溢出大股血液,脊椎仿佛遭受重锤击打一样粉碎了。这强烈的疼痛迫使她重新坐倒在地上。
「想一想……我们残忍迫害埃齐多一族的历史,你会感到怨恨……也是很自然的。」
脑海中闪过的,是这个孩子在三百年前的战场上,抱着战死的父亲大哭的脸。
曾经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成这副她不认识的模样了啊。
「我知道你很恨我。但我现在还不能那么快死掉。圣骸需要一个人来陪伴……」
「为了你们所谓的圣骸,还要牺牲多少我们的同胞啊?!」
但是那个人并没有理解。不会理解的吧。因为站在他的角度,事情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并不像自己,没有可以传承的族人。所以感到生气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吧。
「搞什么啊。你明明全部记忆都记得的嘛。」
「刚刚才取回来的……不,可能下一次就不会那么幸运了吧。所以我才担心如果我遇到不测,圣骸又暴走的话……」
「可我不想再因为你所谓的计划付出更多东西了!」
明明是凭力量打败了自己,可这个男人在现在的自己面前显得那么脆弱,敏感又无助。于是爱丽丝继续开口说道:「所罗门。这个世界迟早要灭亡,我只是希望在那之前至尊能够领导我们,在地上造出乐园而已。」
「人间……不存在乐园。」
他抬起了头,貌似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恶魔制造怪物,用以对抗更大的怪物。怪物被怪物传承下来,一代又一代地传承至今。而至尊,就是最大的怪物。」
他的表情越来越悲伤,「对不起,女王。如果说你们从轮回的梦境中企图唤回至尊,就别怪我们人类的一方选择抵抗。我们要在梦境中找到制造能够被我们所控制的怪物的方法,不然条约就是一张空头支票。我们,绝不受你们的控制。」
啊,对吧。
在这种疯狂的世界里面,大概不找个目标沉醉下去就没法活了吧。大家原来都一样啊。
还没有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迅速死去的人,无论是非人之境还是人类的王国,都一样多啊。
一旦想到「这个世界线的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爱丽丝就讽刺地笑了笑。
未来,未来的未来。
自己的梦想和事业就要交托给另一个自己了吗?
(芙蕾雅,你做的泡芙……真的是……)
男人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回忆。张开手,放出了「那个东西」。
「去吧,亚斯塔路。回收她心脏里的『力量』。」
于是爱丽丝闭上眼睛,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但是,突如其来的风声和女孩嘶哑的怒吼将她从必死的局面里拖了出来。
*****
「爱丽丝!!」
她失声尖叫着,痛苦着抱住了被红之枪整个贯穿的娇小女孩。
这样究竟该多痛啊。
胸口被整个枪刺穿了,身体挂在墙上。触目惊心的伤像是瓷器上越来越大的裂缝。
置身于巨大的伤口中央的女孩脸色非常惨白。将她抱在怀里的时候,芙蕾雅感受到自己的世界也快摇摇欲坠,和女孩一起破碎了似的。
「对不起。我来晚了。」
「芙蕾雅……?」
女孩的目光似乎对她的出现显得惊讶。睁大了一瞬间以后,又像是很幸福一样重新眯细了。
「为什么来了。」
「我和威尔找线索花了一点功夫……对不起。」
对不起。我迟到了,对不起。
但是无论怎么说对不起,怀中女孩的体温都随着越来越大的雨逐渐流失着。
不应该会这样。不可以这样。
「芙蕾雅……是想当魔王的吧。魔王……不可以哭哦。芙蕾雅。」
芙蕾雅从出生以来直到来到黑塔之前,一直过着不像人样的日子。
她不是一个乐观的人,大部分时间却一个人活在悲伤的日子里。被需要和被利用几乎没有一线之隔。
「我恨你,爱丽丝……我恨你。」
她抽噎着,泣不成声。
「明明人家想要……想要当魔……魔王……为什么……为什么啊……」
因朋友的死感受到撕心裂肺的孤独和疼痛的芙蕾雅,不再有资格当一个魔王了。因为对芙蕾雅来说,魔王是不会哭的。
但是啊。
「芙蕾……雅。真的…很笨啊……芙蕾雅。」
手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在这一刻,芙蕾雅清楚地感受到,她和爱丽丝是彼此悲哀生命里的点滴萤芒。爱丽丝在唯一的姐姐哈莉身上感受到了亲人的温暖,至于交心的朋友,芙蕾雅却是第一个。
「还有好多……好多事情」
好多事情,没有一起分享。
好多未来,没有一起度过。
再也没有机会一起度过了。
「所以芙蕾雅……一定要活下去…然后,改变……这个世界。把你的未来……变成自己……所希望的…样子……成为……最强大的……魔王。最温柔的……」
怀里女孩的体温渐渐感觉不到了。芙蕾雅抱着冰冷的爱丽丝,将她的身体轻轻拥入怀里。
在不远处,目睹这一幕的所罗门·雷蒙盖顿露出一脸早知道如此的笑容。
「您看到了吗?骑士长。这就是魔王——卡特琳娜的原貌。」
他在说什么?
芙蕾雅慢慢转过头,看见了人们惊魂不定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