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你做的选择很正确,在事态扩大之前通知了我。」
那是身穿纯白礼服的艾伦希伯。
他站在一群来宾的身前,就像是要从芙蕾雅的攻击中守护住众人似的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紧张的态度。
搞什么啊……?
无法理解,难以置信。芙蕾雅完全无法想明白这群人为什么要用恐惧的眼光看着自己。无论怎么想,该被这样瞪着的应该是……
芙蕾雅看到残忍杀害了哈莉和爱丽丝两人的凶手站在他们身旁,朝她微笑。
不应该是这样。
不该变成这样。
芙蕾雅感受到了恨意。侮辱爱丽丝的死,又对着这些人倾巢而出的恨意。恨意在她的胸口膨胀。
为什么要让她遇到爱丽丝?
为什么要从芙蕾雅身边夺走她。
都已经失去这么多了,还要继续无意义地被掠夺。
但是,继续放任那个人下去,这里的所有人都会死。没有任何人可以置身事外。为什么他们不明白?芙蕾雅以为,换做一个异世界一定不会发生像以前那样的事情了。
到头来,麻木冷漠的看客,明明伤害了别人却能够独善其身的始作俑者,在暗地里耍着下作手段的人……到头来,这些人还是一个都没减少嘛。
只能怪芙蕾雅太傻。她花了两三天和爱丽丝在一起,完全忘了他们究竟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中。这是六个人互相厮杀的战场,她怎么会天真地认为敌人不会布下严密的计划置她们于死地呢?
「——魔女,不许再往前一步。」
突然间,这声音打破一切沉默刺向芙蕾雅。
他喊我什么?
魔女?魔女?
世人原来可以颠倒黑白到这种程度。
「你在说什么……杀死古尼薇尔的凶手明明是那个人」
「对虚假的事情深信不疑,以至于到了痴狂的地步。你果然是魔女呢,卡特琳娜。」
虚假的事情?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这两天看着你想象自己认识一个王子的样子,大家都不忍心戳破你的幻想。今天这种妄想终于破灭了么?」
腰挺得笔直的艾伦希伯用沉痛的话语向芙蕾雅说道。老人堆满了皱纹的脸上居然写满了对芙蕾雅的怜悯。
充满怜悯,仿佛是看到了什么芙蕾雅看不到的东西一样的视线让芙蕾雅憎恶,恼火。原本尚存的一丝理智再也不复存在了。
「呵。难不成你没有好好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么?事情会变成这样除了出于你自身的妄想,还有你恶魔的罪恶血统。」
在外人看来艾伦希伯始终保持着游刃有余的态度。仿佛他已经控制全局,准备将死芙蕾雅了。
为什么……
明明就是黑的事情,为什么有人可以把它说成是白的。
芙蕾雅,动动脑筋啊,芙蕾雅。为什么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你的脑袋瓜就运转不了了?
以前自己还是梅林的时候发生任何问题都用力量解决。一旦失去自己的力量以后就变成这幅可悲的德行,只会悲叹自己遇到的不幸,却从来没有想一想这样的不幸究竟是自己的什么原因导致的。
芙蕾雅的表情从震惊,惊愕,到变成面无表情只用了一瞬间。
本该充满仇恨,愤怒的强烈感情的脸,变回了很久以前的那副死气沉沉的表情。
啊,是呀,我是家人口里的「恶魔」,朋友们眼中的破坏分子,学校里的劣等生,游戏中的大魔王。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有希望成为一个正常人的?
正因为是我,才会遇到不幸的事。
所以,变成这样也是我活该。我活该受到这种惩罚。我啊,是一个想变成魔王的疯子!
其实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一场梦啊。梦里的我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朋友,和她一起做点心,一起规划两个人永远都不可能抵达的未来。
但梦还是会醒来的,不是么?
现在,梦醒啦。刚交到的朋友惨死在我的怀里。
所以呢,认真你就输了。
所以呢,和我一起笑吧。
笑一下这个可笑的世界。
裂缝在芙蕾雅的嘴角越变越大。口红被暴雨冲刷,与眼影一同在芙蕾雅惨白的脸上留下泪痕状的痕迹。
自己从始至终,都在逃避自己的责任不是么?明明就是因为有芙蕾雅在,才会有人死去,不是吗?
一定是这样的。自己就是「瘟神」。遇到自己的人们,毫无疑问都会死。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起初,是一个女人狂笑的声音。狂笑不止,笑声越来越大,回应着雨夜战鼓一般擂动的风暴声。
等待芙蕾雅察觉的时候,那个笑声又变得更大了。是她在笑啊。
「————梅林。」
站在芙蕾雅身前的威尔没有转过头。芙蕾雅看着他发愣,因为看不到他的表情。
说句话呀,梅林。
可是梅林没有说话。
不理解。无法理解。
「芙蕾雅。」
威尔开口了。他的声音非常沉稳,甚至有点低落。像是在长久的黑夜中独自徘徊了很久的旅人,朝即将熄灭的火把叹出了一口气。
「如果这一次回到塔中,没有丧失对这一切东西的记忆的话……一定要来找我。告诉我这一次你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
原来我……和你不一样。
对不起…梅林。
嘶哑的哭泣声,从喉咙底幽幽浮出。
我还以为你是永远不会背叛我的唯一一个人。是我想多了。
你比我更强大,也比我更加无情。这样的你……更适合成为魔王。
但是啊……
「你的……朋友……死了啊…」
像是从未感受过的失望,从未预料自己会如此愤怒。细微到要被雨夜淹没的哭声,只希望可以传达给他。
「这……才不是……黑色的…正义。」
然后——艾伦希伯轻轻地走了过来,「穿过」了威尔。
「……?」
「你明白了吗?芙蕾雅。」
威尔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告诉芙蕾雅这一事实。
「我现在只是一个投影。而且,是只有登塔者才可以看到的投影。我的身体不在这里,没有办法帮助你。」
世界寂静的只能听到砸在耳朵旁滂沱的雨滴声音。然后沉寂被撕裂,身穿纯白色礼服的艾伦希伯用巨大的力气掐住了芙蕾雅身体上的什么东西——
「……?」
芙蕾雅呆呆看着耸拉在自己的身体两侧,不对称的两只「翅膀」。
自己的身体上从什么时候开始长出这东西来了?
然而——不给她思考的时间。
「翅膀」被艾伦希伯用尽全力扯断了。
「——————————」
忶哭声拉长直到响遍黑暗的天空。
「…………好轻松……身体……变得轻了」
泪水又流了出来。
断掉的翅膀犹如夭折的大鸟,瘫倒在泥泞不堪的地面上。
看着从被折断,露出破碎的骨头的翅根,芙蕾雅的脑袋「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断裂掉了。
她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变化。在自己怀中的女孩失去生命的时候,原来自己便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有谁的意识流进她脑海。
那究竟是何时的事。
她曾见过那风景。
紧紧相牵的手,憎恨世界的眸子,背生双翼,凌驾于整个世界之上的少女。
她是………
——没错,我是怪物。
凶狠的投枪把痛楚带给芙蕾雅。她正在毫无抵抗,将被艾伦希伯用残忍的方法折磨到死。但是,每一次身体受到攻击,脑海就越来越清晰。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我,也许我本来就是这样。
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最后被正义光荣的人们杀死,才是我唯一的归宿。
她躺在自己的血泊中,望着默不吭声看着她的梅林,她朝他微笑。
——在巨大的落地窗中,并没有威尔的身影。
芙蕾雅明白了。威尔亦或者梅林,也只是芙蕾雅心里想象出来陪伴她的幻影。
她非常清楚为什么。一定是因为,就连和爱丽丝相处的时候,自己的潜意识里也在害怕着爱丽丝会和曾经的那些人一样背叛自己吧。
真无耻啊。享受着正常人能够享受的友情,仿佛自己能够从中得到极大的认可感、满足感!可自己这种靠吞噬身边的人长大的怪物,有什么资格奢求那些东西啊?
视野在血液飞溅出来的那个瞬间变得浑浊。然后,芙蕾雅失去了控制四肢的能力。
真温暖。无边无际的黑暗,温暖极了。
睡吧。睡吧。罪恶的人生,罪恶的梦,要醒来了。
在世间的一切都离自己远去,不复存在的时候,芙蕾雅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