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迷雾缠绕住全身上下。
喉咙仿佛被手腕扼住。眼泪涌出眼眶,流出,倒流,流出,无法流出。身体陷入巨大的烧灼感中。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要受到这样的痛苦的啊。
如果能毁灭,就应声毁灭吧。
如果能死亡,就立刻去死吧。
见过的地狱在自己的眼中回放。小小的家,染血的木棍,混乱不堪的车厢,黑色的手枪。
然后,她想起来了。
想起来自己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啊,又一次。又一次输给了死亡。
想要拯救的人,想要在一起的人,想要分享心情的人,不愿分离的人,不愿分开的人,想要永远一直在一起的人。
她忘不了女孩倒在她怀里满身是血的样子。
全身上下战栗起来。与以往不同的是,某种「存在」用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掐住她的脸,强制她「直视」自己的罪孽造就的巨大悲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法控制的惨叫从她嘴巴中窜出。然而这还不够,还不够,无数的黑暗化为刀剑刺进她的身体。
都是你的错。是你的愚钝,懒惰,是你的自大自卑自负自傲,造就了这无法挽回的悲剧。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大脑拼命思考。用上一切能够动用的思路,为了找出杀害两位少女的凶手,思考,思考思考思考再思考。
她没有任何力量。
失去了所有足以自傲的力量以后,就连一个小火球都发射不出的她,居然妄想着能够以自己微薄的凡人之躯逆转任何事情。
她现在就只是一个普通人。
现在想想,身边有多少人因为自己的缘故失去了生命呢?
如果那个时候,在车厢里他没有那样建议的话,是不是大家就不会落得自相残杀的局面呢?
好害怕。
好害怕啊。好害怕啊好害怕啊。
我杀了人啊。不仅是车厢里的大家,患脑溢血去世的老爸,宅邸里死去的人们,是不是都非常地恨自己啊?
「不是……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这样……」
鼻涕和眼泪,从自己终于察觉到的时候终于溢出眼睛。装什么三无人设啊。从爱丽丝那里获得了很多人一辈子可能都无法获得的救赎,而我却一点也不珍惜,自作自受到这种程度。我大可以把责任推给别人,是我没有力量,无法察觉其他登塔者的行动才造成了爱丽丝和哈莉两人悲惨地死在了自己面前。但我还打算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明明就是自己错误地忽略了潜在的危险,看不到在暗中发生的事情,自满地相信了自己的力量。这样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对已经被自己害死的爱丽丝找借口啊?
终于想明白这些事情的时候,似乎已经晚了。『黑色的深渊』出现在自己的身体下方,霎时间,巨大到无法控制的真实恐怖感一口气冲进脑海。
——然后,脑袋后面就响起了一个扭曲的,清晰无比的笑声:
『哦呀,是不是吓到你了呢?』
头皮发麻。不,更准确来说,就好像是头顶上放了一把侧刀,恐怖的感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从芙蕾雅的头皮上滚过。
*****
芙蕾雅置身纯白的空间。
头晕想吐。感觉到心情和状态头一次这样糟糕。不。
在宅邸的最后一天里她的状态才是最糟糕的。
直到现在,芙蕾雅才从站着的状态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所有的事情都超出她的预料,根本来不及让她有准备的时间,一切就在她眼前以最糟糕的情况上演。
『你还呆呆坐着干什么?现在可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可以给你浪费了呦?』
耳边,那声音又伴随诡异的耳语响起。
没错,耳语。
就像在芙蕾雅的耳朵旁抓挠。并不致命,但足够恐怖。压倒性的冲击伴着这声音,又再度涌进了芙蕾雅身体之中。
『过来见吾。等待了这样久的岁月,吾本想着再等等也没有关系……』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可是芙蕾雅却仿佛被其中蕴含的力量压倒,脊椎上密密麻麻地发痒。她跪在地面上,冷汗直往纯白的地板上滴下。
「你是谁……?」
『哎呀。如我想的一样,不是很聪明吗?这就难办了。』
过了很久很久。在芙蕾雅的感觉上是过了三四分钟,但实际上她花了不下十分钟才勉强克服了继续前进的恐惧。比起她自己的错误所造就的悲剧,往眼前恐怖的纯白迈步对她来说不是多让她害怕的地方。
为了纠正自己的错误,再也不让自己身边的任何人死去,芙蕾雅从地面上牢牢站定。
然后往前方不知方向的白色迈去步伐。
『哎呀。很有骨气嘛?也对,不论吾和你,最不缺也最欠缺的,就是勇气这种东西了吧。』
说着让人似懂非懂的话语。化作冲击飞往芙蕾雅的声音不仅没有减弱力度,反而对她而言,更加用力了几分。
然后,纯白的视野里出现了令人在意的东西。
是尸体。
那是第一具,因自己而死的人类的尸体。
想起来了。熟悉的,陌生的,不知是什么时代的记忆涌进了脑海。
「饶了我吧……我不想……」
男人临死前的声音还在自己耳边回想。
而自己只是端起手中的魔动力步枪,抵在他的胸口发射。
撞针的轰鸣回荡在自己脑壳。炮击的声音;冲锋时军人们在自己耳朵边的怒吼声;大火缭绕城市的巨响;坐在直升机上目睹巨大的蘑菇云从地平线另一端一个接一个升起;风暴变为高大城墙迎面撞向越野车。
然后是,第二具。
第二具像是受到了割裂伤才死去的人。
啊,那是因为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惊恐地锁上了铁丝门。这个年轻人大哭大喊着趴在铁丝网上向自己求救,而自己则只会坐在地上大声哭泣,看着他被海浪一般出现的堕落野兽于黑暗中淹没,拖进深不见五指的黑色世界,然后被撕地粉碎。
第三具,第四具。
第五,第六,第十。第十九,第二十八,第三十七…………
——数也数不清的尸体,在自己眼前一路铺开。
有一柄巨大的重锤紧紧压住了心脏。不是我。
这样的求救声发出之后,潜意识就立即做出回应。在自己的心中,即使无法想起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可这么多的悲剧分明是自己一个人一手造成的。
自己的内心是真的已经麻木了么?
只有魔王……只有魔王,才可以对创下如此多杀戮的自己视而不见。看不到自己的罪孽,麻木的心脏仿若冻结。
——现如今于自己胸腔内跳动的,绝不是,自己的心脏。
『没错……魔王的心脏。』
压倒性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芙蕾雅抬起头。
犹如耳语。对爱人的,对亲人的,对姊妹的,亲密的耳语。仿若贴在身体上,咬着耳朵,对她说出不寒而栗的表白。
『我太着急,都忘记和你自我介绍了。』
黑发,雪白长裙。与芙蕾雅的容貌「一模一样」的娇小女孩手无寸铁,却仿佛是这一个纯白世界的亲王,踩踏着堆积成小山丘的尸体,从上方居高临下地望着芙蕾雅。
明明没有一丝风,可纯黑的秀发却于脑后舞动。
看到这个女孩子的一瞬间,巨大的恐惧变成利刃悬在芙蕾雅的头顶上——
女孩张开双手,脸上的表情让芙蕾雅感受到了不似人类的恐怖。小小的臂怀却有巨大的魄力,仿若是要把世界揽入其中。
『我的名字叫芙蕾雅。是创造这个世界的轮回,同时被失控的世界抛弃,「第一魔神柱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