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蕾雅从温暖静谧的草丛中醒来。
这一次的梦无比清晰。比起上次在宅邸里做的梦,芙蕾雅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五感。
「醒来了么?」
突然,脑袋后面传来了一个女性的声音。
芙蕾雅转过头,一个她似乎见过一次的女人站在不远处,面色带着微笑凝望着她。
「你是……」
「汝应该与怠惰见过面了。」女孩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然而,她脸上那种惹人厌的笑容带了一点点高傲,带了一点点自大,就仿佛是芙蕾雅曾经照镜子时自己那张讨人厌的脸。
「我名傲慢,是你的人格碎片之一。」
没错。这个女孩和当初在一片空白的意识深处遇到的纯白女孩一样,有着与芙蕾雅一模一样的容貌。仿佛是芙蕾雅的复制品。
「人格碎片……」芙蕾雅记得,那个纯白的女孩在她的空间里也提到过眼前名叫「傲慢」的女孩,只是没有详细告诉芙蕾雅有关她的信息。
想到这里,芙蕾雅惊觉过来。急忙扑上去就是一通问: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我明明死了,为什么会复活!为什么我会经历和上个星期完全一模一样的事件!黑塔到底是什么,你们究竟是谁!」
「给我安静点。」
然而——女孩一声低沉的怒吼以后,芙蕾雅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并不是出于恐惧——有一部分是感受到了女孩威严的气质。芙蕾雅有种感觉,只要是她愿意,绝对能在片刻就把自己撕成碎片。
但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感。遇到那个纯白女孩的时候,这种厌恶的感觉也尤为强烈……这就好像是碰上了几年前不成熟的自己,然后看着对方做出某些黑历史一样……
这样的感情真的非常复杂……
厌恶。没错,遇见的这两个女孩就像芙蕾雅的两个缺点,被放大并变成了人形以后,肆无忌惮的样子让芙蕾雅完全无法忍受。
「本来打算好好解释给你听的,没有想到你会这么不知好歹,」傲慢恼怒地哼了一声,「也罢,反正还有不久这个梦就要结束了。反正你回到宅邸以后也会很快遭遇失败的吧?」
看到芙蕾雅也一脸厌烦地看着她,傲慢转过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傲慢……还真傲慢啊!反正比起那个叫做怠惰的女孩,这个傲慢简直就是糟糕透了。
芙蕾雅从草丛里站起来,打算到处走走。
随着傲慢身影的消失,这个寂静的暗夜逐渐变得温暖起来。本来很孤单很冰冷的身体和胸口,因为这膨胀热度的聚集,变得越来越火热。
「这是……」
这寂静无人的夜晚安宁又舒适,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芙蕾雅也曾踏足此地一样。
然后,一盏孤灯在黑暗的世界中亮了起来。
芙蕾雅看见了它。在永夜中,它像是悬停于世界尽头,发着虚弱却坚定的橘黄色暖光。
芙蕾雅伸出手去,想追索那一缕光亮。在无边无际冰冷的黑暗里,它就像水域中小小的灯塔,微弱又出奇地倔强。
芙蕾雅踩稳了支离破碎的地面,一步一步向光辉走去。
在她前进的路上,出现了数不清的光影和人影,仿佛在向她诉说着这个地方发生的故事。
她突然惊觉。自己脚下的砖块转眼间碎裂开来,被重力掌握的身体就像被命运的大手牢牢紧握,抓拽着她朝下方无尽的黑夜中坠落。
耳边不合时宜地吹过令人宁静的,悠远的夏日夜风。
芙蕾雅闭上了眼睛。天空有星辰下坠,坠入她的身体,耳边传来了跨越时光,无数的神明窃窃私语的声音。
至于为什么是神明……这是一种神秘的感觉,她也说不清楚。但能围绕着她,每个声音都好像在向她交代着什么似的……这样的声音,一定是只有玩弄人们于手掌的神明才会有的吧。
有声音说,让她朝东边下落。于是她的身体被烈风鼓动,漂往东方。
有声音说,让她经历风霜雪雨,于是她的身体被雪花包围,寒冷彻骨。
有声音说……
芙蕾雅置身于数不清的命令、控制中。她紧紧闭上了眼睛,在面前浮现的,赫然是一张粗犷、长满了横肉的脸。
爸爸……爸爸……
*****
那是梅林14岁的时候发生的事。
梅林的爸爸叫做梅也拓海,是学校的体育老师。
那个时候梅林还小。但如果说梅林后来扭曲的性格没有受到拓海的影响,那正恰好相反。
由于拓海和梅林的妈妈美代子关系紧张,梅林的家庭地位那时正处在风雨飘摇的边缘。
梅林非常怕拓海。他经常毫无理由地因体育课上梅林差劲的表现而体罚他,童年时慈父的模样已然丧失。
那个时候梅林已经快上初中了。之所以成绩一落千丈,也是因为有一年多的时间生活在拓海和美代子争吵的阴影中。
美代子怀疑拓海出轨,可就是找不到证据,于是便指示梅林去监视他的父亲。梅林知道,这件事一旦办砸了,不仅会被父亲暴打,也会受到母亲的奚落。
美代子属于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虽然梅林心理上能够理解自己的母亲,但每当他颤抖着说出「对不起……我没有查到他下班以后去了哪里」,就会被母亲狠狠数落,「真是废物!」「我养了一个什么样的废物!」
就这样,过了整整一年。
*****
芙蕾雅的眼前,浮现出了那个封闭的小小杂物间。
在自己面前,半跪在地面上,鼻涕和眼泪一起流出的,正是曾经14岁的自己。
顺着自己的目光往前望去……芙蕾雅再度目睹的,是当时第一次踏入的地狱。
*****
梅林是个敏感纤细的男孩。对于伤害他人,更愿意牺牲自己。不过,那是14岁的他罢了。
就在那一年,他遇到了改变他生命的一个女孩子。
她的名字是纱夏诗织。
或许是被那个总是微微笑着忍受一切的男孩吸引了。纱夏和梅林在他们两15岁的夏天交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