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画册
“我讨厌画画。”那大概是很久以前,一位宫廷画师曾这么对我抱怨道,“不就是换着一堆笔把颜料往墙上抹嘛,从早画到晚,一点一点地把脑子里已经成形的东西挤出来。就算这活高贵到按笔数论价,也休想让我爱上它。”
几天后,意外被解雇的他重新爱上了画画。在那之前,他一直都是摆着个臭脸,
我问他:“既然讨厌,那你为什么还干着这活?”
他仰头翻了个白眼,无奈的说:“辞不掉啊!教皇国王一个个都是有权有势的主,他们让我画,我能拒绝吗?”
这话激起了我的共鸣——因为我也是被工作拴住的家伙。
我也讨厌画画。不管是谁,敢莫名其妙催我画画的全都死路一条。
哦!我忽然想起那位宫廷画师跟我的另一段有趣的对话。他说他之所以讨厌画画是因为一直被人所要求,如果任他去到处旅行,去自由的创作,他对画画的爱甚至可以永恒。我于是问他:“你有想过假如自己生命永恒了会怎么样?永恒之后,你能做到永恒地爱着画画吗?”
“我肯定你做不到。”
我接着说:“在有余裕的情况下,与其劳神伤心执着于表现自己,不如躺下睡觉。”
永恒本就违背常理,要想拥有就得支付代价。就比如,我这种出生就永生的倒霉蛋,被迫到处奔走用画记录历史。所以说有限的生命多好呀,大不了死了就都结束了——唉,休息时间真短,才闲下来没一会儿就又有忙活了。
嗯?你问我这么苦干啥不罢工?借那位宫廷画师的语气:都说是被迫的了,你觉得,我能罢工吗?
不知在单调的沙漠中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文明的迹象。那是一座外表几乎与风沙融为一体的城邦,触及天空的城墙将这个城邦包围成一个大圆筒。我坐在离城邦几百米远的风沙中,将这个大圆筒的远景先给画了下来。
眼前的风沙时浓时淡,如同浪潮一般,一阵一阵的,影响着我的观察。身下的沙子不断流动,虽不至于吞噬我,但却要我不断地挪动身体。
我的工作不是最惨的工作,但是最不适合我的工作。刚开始的时候我还觉得没什么,因为画画这事一般都和休闲挂钩。直到做了一段时间后,我才明白了这活的险恶,没有任何规律,就像是现在这样,突然被要求停下来坐在浓密的风沙中画画,凭我的实力这些小沙子虽然伤不了我,但去抵御它们却极其消耗心神,因为在保护自己的同时我还要保证画纸和颜料不粘上一粒沙子。这听着很像杂技表演对吧?但事实就是如此。
将最后一笔颜料抹上,天色已近黄昏。根据以往的经验,接下来我该去城里画了。刚这么想着,风沙恰好就停了下来,一条稳固的大道出现在我视线的正前方,我立即朝着大道走去。
大道由金黄色的砖块铺成,在土黄色的沙漠中格外醒目,若不是之前有风沙遮掩,我应该早就能发现。在松软的沙漠中走了不知多久,忽然踏上结实的地面,心中莫名涌上一股安全感。在这结实的地面上走了一会儿,我跟上了一支商队,他们个个披着土黄色的袍子,几乎与这茫茫沙漠融为一体。其中一个走在最后的小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她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步伐沉稳,低着头不停地打量四周,一只手缩在袍子里,像是提着什么东西,整体散发的气息在这支商队里显得格格不入。
我止住了自己的好奇心,远远的跟在这支商队后面。根据以往经验,工作时必须要做到心无旁骛。
嗯,现在是工作时间,你敢开小差就等死吧。我时常这么警告自己,因为后果真的很严重。
十多分钟过去,我来到了这座城邦的城门前,趁着守卫们盘查那支商队,我隐身偷偷溜入城内,刚想着去街区看看,身体忽然动弹不得,隐身随之解除。
“啊!”我吓出声,这种情况我从来没有遇到过。
脑中变得空白,眼前出现两个选项。
继续 2.接近
省去猜谜语的环节,具体的含义直接涌入我的脑中。
继续寻找绘画地点 2.接近那位小女孩
我略作思考后答道:“接近”
在我做出选择后,身体立刻恢复了行动。我使劲转头环顾四周,仔细观察每个人的眼神,确认没人注意到我后才松了口气。我看向城门,小女孩那边已经通过了盘查,似乎正要跟着商队朝街区走去。见其踪影快被人群遮蔽,我赶忙跟了上去。
街区的人流十分密集,碍于我那厚长的头发,我索性隐身跳到了房顶上行动。她所在的商队走走停停,最终在一家小旅馆前卸下了行李。
“这要怎么接近呢?”我坐在隔壁房顶上丢着小石子思考着。同商队的其他人一般,她在收拾好行李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我心里十分焦急,这是我第一次执行画画以外的任务,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限。
天完全黑了下来,旅馆亮起烛火。
我来到她窗外的枯树上,找了个结实的地方坐下,碍于背后那颇有分量的画具,坐下时即便我相当小心仍免不了干枯的树弯曲身体,发出痛苦的惨叫,下方的枝干随着惨叫发生断裂“啪”的一声砸在地上。
“!”我忙僵住,盯着窗内,这枯树比我想象的还要脆弱。
她猛回过头,一脸警惕地看着我所在的位置。
我对上她的目光,怀疑着自己的隐身是否有效。
她快步来到窗边将窗打开,仔细地打量着窗外。当她确认只是枯枝落在地上后一脸怀疑地再次看向我的位置,随后转身熄灭烛火,一把掀去身上的土黄色袍子,现出一身黑衣。
我大概猜到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先下到了地面上。几秒后,一滩液态的金从窗下方涌现作为缓冲物接住了跳下来的她。我忽然感到轻松许多,既然对方操控的是固体元素,就不需要我辛苦地用眼睛来跟踪了。见她跑进房屋旁的巷子中,我从容地打开元素感知跟了上去。
夜间的巷子如同迷宫一般,她像是背过地图似的在其中灵活穿梭。
“这是要去哪呢?”我的好奇心愈发的浓郁,以至于忘记了对时限的焦虑。
大约过了半小时,周围的建筑便得高大奢华起来。她从这开始跳上房顶赶路,我便也紧跟着跳了上去。上流人士的房顶忽高忽低左右不平,我也一步一跳地寻找着落脚点。
楼房间的光照愈加旺盛,明亮的街道上开始出现巡逻的士兵。
又过了几分钟,前方出现一座巨大的黄金宫殿,没有比喻,那确实是一座由黄金筑成的宫殿。虽然是在晚上,但依旧不失黄金的本色。远远看去,整座宫殿几乎可以幻视成初升的太阳。
“是要去那里吗?”在离宫殿几百米的地方,她潜入了楼房的阴影中。
我停止了追踪,轻轻一跃来到附近的最高点。在满是黄金的宫殿旁,元素感知的效率不如眼睛。我向下看去,仔细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宫殿俯视看去是个长方形,每条边延伸交叉在外围形成一堵围墙,围墙里外皆有重兵把守。
来到外墙后她立刻用液态的金给自己裹上一层保护色,然后踩在墙上,以凝固的金块为踏板直接从墙外翻了进去。
同时,接到指示的我赶到了宫殿内墙拐角的一处花丛旁。
我躲在拐角处的阴影中,等她将一张红色的小纸片在墙上贴好后再现身走了出来,走出来时故意踢了下地上的小石块,炸起一阵风沙,大把的碎石借着冲击在对面墙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坑洞。
“啊这...”我捂住嘴,这小石块本该往前面滚几下发出点响声就停下才对。
像是受惊的猫,她立刻露出了黄金的利爪,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忙摊开手:“别激动!我只是个路过的画家...”
她用充满怀疑的眼神打量着我,看起来像是很恼火。她理应恼火,但当下的情况似乎已经令她不知所措。被我吸引过来的士兵很快将四周封锁,纵使她金液操控得再好也无法从几百人包围的宫殿内墙中逃脱。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随即跑开并用金液扬起一阵沙尘。
“欸!等等!”我差点反射性地用正常水平的力量挡下沙尘,好在及时止住。
在与一般生灵发生冲突时我必须相当小心,除非任务允许杀生,一般情况下我这一身的本领只能用来自保,一旦误杀,我会受到等同于任务超时的惩罚。
堵住后方的道路后我快速赶到了她那,只见她被三队的士兵堵在了内墙出口,正在拼命地突破着包围。
“唉呀,你们真是没用啊,这么多人还抓不住一个小女孩。”我说着,掏出石镜将三队的士兵全部敲晕在地。
“为什么帮我?”她吃力地起身,用于遮掩面目的衣帽碎烂到失去作用,泛白的金发垂挂在胸前。
“没有帮你,这是我引过来的麻烦,难道不该由我来解决吗?”
“怪人,接下来你想要怎样?”她将金液收回大半,脸色明显好了许多,头发也由白转金,“以你的实力抓住现在的我可是轻而易举的。”
不止现在的你,任何时期的你我要想抓住都是轻而易举,我心想着,没说出口。
“我可没说过要抓你,相反,作为破坏你任务的补偿,我帮你安全离开这如何?”
“哈?”她一脸惊诧地看着我,随即表现出强烈的厌恶。
“只是单纯的想要补偿你而已,我不喜欢亏欠别人。”
她瞪着我,一副全然不信的样子,金液凝固成排排尖锥,似乎随时准备以死相拼。所以说人类实在是烦人,一方面创造出语言加深交流,一方面又以猜疑使语言成为交流的负担,真是本末倒置。有些人类将这种矛盾行为理解为其文明底蕴深厚的表现——此话无效,自我评价没什么意义。
“你是在演戏对吧?为了接近我。”她话中透露着杀意。
“嗯?”我心中一惊。
“演一出苦肉计以此接近我好给那条称王的狗通风报信,然后找机会将我们一网打尽。”我放下心来,她只是在自说自话而已,不过从这说的内容来看,她似乎是把我和这些士兵当成一伙人了。
“我真只是个路过的普通画家。”我不知如何解释。
“不要装傻了!你以为我会单纯到相信你这种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吗?”说着她就要操控金液逃离这里,我下意识地加强了她身上的重力。
“啊这——”即使我反应再快也来不及,不知几倍的重力即刻压了上去。支撑着她身体的金液瞬间消散,紧接着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微微愣了一瞬,随后赶忙上前检查生命迹象,见其只是昏倒后才松了口气。我默念着对不起。我将画具袋背到身后,以一种省力的方式将她抱起,同时隐身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