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对手是莱茵城，有信心吗？”
伊丽莎白一边收拾着床上的木屑，一边问道。看兮颜阴沉的表情就知道，这次谈话很不顺利。
“我随时都有为之牺牲的准备。只希望在我死的时候，是拖着最后一个仇敌一起下地狱的。”
“你发现了吗？你现在在做的事和你回来的目的背道而驰，你杀死的那名骑士强者，在对抗魔兽时没准儿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人生总是充满矛盾，伊丽莎白。你知道，我并不是那种盯着一个目标就不顾其他一切的人。”
“我当然知道，如果你是那种人的话，途中我就把你丢下了。我的意思是，从更广泛的角度去思考，这不正是你擅长的吗？比如，战争结束后再说……咳咳！”
伊丽莎白抖了抖被褥，结果被飞起的木屑呛到了口鼻。
“倒也不是不可以……”兮颜沉吟道，“但是我不能看到它们，也不能听到它们的名字。否则肯定会控制不住自己，会下意识地拼尽全力去把它们碎尸万段。”
“对了，你吃晚饭没？”
伊丽莎白突然话锋一转。
“没有。”
兮颜熟练地跟上了节奏，
“去搂下端吧，店家现在是不敢赶你走又不敢见你，进退两难。想吃饭的话就自己下楼。”
“好吧。”
兮颜站起身，老老实实地下楼去了。
……
夜晚，兮颜依旧蹲在角落里休息。
“兮颜，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床上的伊丽莎白突然说。
“什么事？”
“有五个人在监视这里。”
“……随他们去吧。反正也看不到什么。”
“你能猜到五个人分别是哪边的吗？”
“不能，我也不在乎。”
兮颜淡淡道。
“我能感受到你在痛苦，兮颜，为什么不选择轻松活着的道路？对你而言这并不困难。”
“……曾经有人问我，活得这么有原则，不累吗？……呵，当然累。但是我不得不为此执着，为此烦恼。就像莱茵可以为了和平而抛弃公正，我则会为了公正而抛弃和平。”
“人类社会的公正，本来是为了维护和平而存在的。”
“伊丽莎白，人生什么最重要？是自己，每个人都在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每个人都在做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对我来说，最有意义的事物是朋友，在朋友之下，最有意义的便是公正了。”
“你是说，因为失去了友谊而追逐公正？”
“……没错。对我来说，友谊是世界上最紧密的羁绊……而对有些人来说，可以是家人，可以是恋人亦或者别的什么人，而对我来说，就是朋友。被朋友背叛……我就只能追逐公正。这是我仅存的，能抓住一点的生存意义。”
兮颜幽幽地叹了口气。
伊丽莎白再次对兮颜提高了一点评价，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目光看得不远，而且也不坚定，所以才能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
那些目光远大又信念坚定的人，除了目标之外的一切都无暇顾及，就像一头冲撞的蛮牛令人讨厌——这是伊丽莎白在前世就产生的认知。
对她来说，看着那种人努力的背影完全不快乐，甚至觉得辣眼睛。所以伊丽莎白从来不对那类人报以友善。
非要说的话，只是对那种至死方休的干劲有一点倾佩吧，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想到这里，伊丽莎白越发觉得兮颜是世间少有之人，尽管变成这个样子恐怕有玛丽亚的干涉的影子，但是现在的兮颜毫无疑问是世间的奇葩，今后恐怕无法再遇到这样的人了吧。
（真是遗憾……）
带着这样的叹息，伊丽莎白在沉默的夜晚入睡了。
……
第二天，冒险家公会派人来找兮颜。
冒险家公会莱茵城分会所的管理员是个叫阿道夫的男人，正是他找兮颜有事。
伊丽莎白倒也不是太意外，兮颜虽然是流浪人，但是和冒险家公会有过合作，他这样的强者被记录下来也是在所难免的。
于是伊丽莎白也跟着去了，不过管理员阿道夫只找了兮颜，所以伊丽莎白需要在外面等着。
在冒险家公会的一楼大厅中，伊丽莎白安静地端坐着，虽然不时有视线打量着她，但是总体上还是很安分的。
（这也是那个莱茵的功劳么……居然能把没什么文化的低级冒险家都管理得如此安稳……）
冒险家的纪律总体上比佣兵要好，但说到底普遍不认字更没上过学，过着与魔兽战斗的生活的人们难免会有些五大三粗说话不过脑子，所以莱茵城的状况反而异常。
伊丽莎白一边想着有的没的，一边安静地等着兮颜。
——————
“欢迎来到冒险家公会莱茵城分会所。我听说这里是您的故乡。”
管理员阿道夫微笑着。
“那告诉你这个消息的人一定是个蠢货。”兮颜面无表情地否定了，“我是来了，但不是回来，你一定对三十年前的事情一无所知。”
阿道夫脸色一僵。
（我一调过来才不到十年的人怎么会对三十年前的事……不过，三十年前好像也没发生过啥大事啊……）
“好了。”兮颜摆摆手，“专门派人来找我，有事么？”
“啊，是这样。”阿道夫维持着微笑，“您是为抵御魔兽的进攻而回……而来的吧？”
“嗯。”
“那当魔兽进攻的时候，请不要跟着其他人一起去边境，而是留在莱茵城内。”
阿道夫换上了略微严肃的脸。
“为什么？”
“莱茵城可能会在魔兽进攻的同一时间遭受奇袭。来者很强，王国和魔法协会方面也会有最强的几人留下。”
“不告诉我怎么回事，我不知道状况。那我觉得我没必要听你们的劝告，不要用什么道理来压我，要用实际消息说话。”
兮颜面无表情。
阿道夫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好吧，本来对你也不好太保密。我们……可能会面临一头巨龙的进攻。”
“巨龙？”
兮颜神色动容。
任何在变强的道路上摸爬滚打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听说传说中的巨龙，那是比飞龙强大得多的恐怖生物。不过根据『外乡人』留下的说法，全世界只有十八头巨龙。
“是的。现在只是说很有可能，但是为以防万一……”
阿道夫点点头。
兮颜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巨龙会专门袭击人类领土，它们大多数都是路过时顺便玩玩儿。”
“这个……就牵扯艾兰王国的机密，作为签署了协议的合作者，具体情况我不能说，除非你也加入。”
“加入为王室提供援助的人之中？”
“是的。”
“那免谈。”兮颜想也不想，直接站起来准备离开。
“兮颜先生！”阿道夫连忙跟着站起来，“我们需要您的力量，我们可以为您准备丰厚的报酬，这会是一个委托！”
“找我来是你的意思？还是王室的意思？”
“是我的个人意见。”阿道夫苦笑着，“王国认为现在的力量就足够了……所以不是很愿意多一份暴露的风险。”
阿道夫想过搬出总部长的名头，但是想到最后还是不敢说谎。被巨龙杀死和撒谎被总部长发现，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后者要可怕得多。
兮颜思索一番：“王室……现在就在莱茵城？”
阿道夫保持着面部表情，没有回答。
“阿道夫，你是不是以为，以我以往的作风，会选择帮助你们？”
“不敢揣测您的意思，只是您的事迹确实让我们非常敬佩。”
“够了。”兮颜冷声道，“我答应你，到时候留在莱茵城，但是我不可能签署协议，更不可能投入王室手下，告诉我怎么回事。”
他的眼神在说，这样还不说的话，整件事就与我无关了。
阿道夫干笑了两声，最后缓缓说道：“三个月前，国王组织的一支冒险队从外域带回来了一样东西，然后国王就来到了莱茵城。那样东西据说属于『贪婪之龙』，而现在的魔兽暴动很可能与之有关，所以，我们需要做两手准备。”
兮颜眉头皱得更深了：“偷巨龙的东西……国王，真有你的。”
兮颜对国王的不屑没有让阿道夫紧张，这里只有他们两人，阿道夫也经常说那国王的坏话。
“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
“啊，还有，关于您身边那位伊丽莎白的事。”阿道夫点点头。
“她怎么了？”
兮颜有点担心，难道冒险家公会知道伊丽莎白不是人了？
“她很危险。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是目前间接的佐证表示她可能是一位大巫师，正在收集生命或者灵魂。她，非常危险！”
阿道夫重复了一次危险。
兮颜沉吟一番：“这件事，魔法协会也知道了？”
“嗯。”阿道夫点点头，“在对付巫师这件事上，我们和魔法协会的利益是一致的。”
“好吧，我知道了。还有其他事吗？”
“就这两件事了，兮颜先生。”
阿道夫诚恳地笑了笑。
“我知道了。”
兮颜转身离开。
魔法协会知道了也就意味着他们很可能会派出大法师来猎杀伊丽莎白。
——————
回到酒店的路上，兮颜一言不发，神色似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
伊丽莎白也不问，反正多半还是莱茵的事。
就这样沉默着回到了酒店，但出现了拦路者。
一名英气十足的黑发少女身着铠甲持剑而立，她的身边是来自冒险家、佣兵、士兵亦或者别的势力的年轻战士，他们挡住了兮颜的去路。
在兮颜问出来之前，少女先正色道：“我的名字是莱妮娅•塔里•李。你，就是兮颜•桑么？”
兮颜眉头一挑：“我是。我知道你，莱茵的小女儿，没有继承莱茵的魔法天赋，也没有你父亲的经商天赋，反而有当骑士的天赋。”
听到兮颜肯定自己的身份，莱妮娅沉声道：“兮颜先生，现在请你离开莱茵城，你属于非法入境。”
“为什么？”
“是思琦阿姨放你进来的，你没有通过正规检查。”
“原来如此。”兮颜点点头，“你是明知如此依旧要来赶我走？”
“规则由城主制定，而城主是我母亲，而不是思琦阿姨。”
莱妮娅一脸正气。
兮颜歪了歪头：“算了，先打了，再讲道理。看你们来势汹汹，应该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吧，来吧，一起上，小屁孩们。”
莱妮娅面色一沉：“你要违抗莱茵城的规矩？”
“我觉得比起你说的那些小事，杀人是更严重的罪行，但非法入境是驱逐，而杀人则是审判，你不想重蹈那畜牲的覆辙，所以故意没说杀人。好了，到底打还是不打，我还有事。”
兮颜有些不耐烦了。
而莱妮娅身旁的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也有着忍不住接受兮颜的挑衅。
莱妮娅沉默了一会儿，举起长剑：“上！”
半分钟后，二十几名年轻的战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但是都还活着，肢体也还完好。
只有莱妮娅还气喘吁吁地勉强站着，兮颜甚至没有拔出武器。
莱妮娅死死地盯着兮颜。
“嘿，怎么回事，小姑娘？”兮颜嘲笑道，“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此时，周围又聚集了看热闹的人。
伊丽莎白对这些人也是觉得无语。
“我……听说，你是母亲的朋友。”
莱妮娅似乎是接受了现实，放弃了自己天真的想法，将剑尖抵在了地面，让自己省点力气。
“那告诉你这句话的人一定是居心叵测的人。听着，小姑娘。你母亲没拿我当朋友，只不过，你母亲对我而言是朋友。”
“骗人！”莱妮娅大吼道，“你知道你给母亲添了多大的麻烦么！！如果你真那么想，为什么还要给母亲徒增烦恼？！”
兮颜抬头望天，说：“小姑娘，你会包庇朋友吗？”
“……”莱妮娅对兮颜的突然提问疑惑了一会儿，不过还是回答道：“不会，我会永远追求正义。”
“很好，你是个好姑娘。”兮颜看向莱妮娅，赞赏地点点头，“你跟你母亲不一样。请保持你的正义活下去，不要让和平和感情蒙蔽了你的正义。”
“……你什么意思？”莱妮娅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兮颜深吸一口气，随后说：“如果你的母亲拿我当朋友，就让她把那畜牲的头带过来，我本来想亲自动手的。但如果你母亲做不到，那她就和三十年前一样在包庇它，没把我当回事儿，届时你和母亲都没有资格说友情。
而现在，我在讨回当年失去的公正。友谊，或者公正，我至少要拿回一样。”
莱妮娅听得一脸懵逼，不知道兮颜在说什么。
“回去吧。把话带给你母亲，我可以等她一整天的时间，如果做不到，我亲自动手。哦，对了，那畜牲也认识，那玩意儿被别人称作科迪•勒典。”
兮颜说完，绕开莱妮娅准备走进酒店。
“说了那么多，我是明白了。你根本没把母亲当朋友。”莱妮娅盯着兮颜，“你根本没考虑过母亲的心情！一直在那里自我陶醉自说自话！真是恶心！母亲才不会把你这种男人当作朋友，你不配成为任何人的朋友！你就这样到死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吧！”
嘭！地一声爆响。
兮颜已来到莱妮娅身前，以她无法反抗的速度和力量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反手押在了地上，用脚抵在莱妮娅的后背。同时，莱妮娅手臂骨头折断的声音历历可辨。
“啊啊啊！！！”
莱妮娅哭着发出了惨叫。
此时，兮颜的另一只手抓住了莱妮娅的下巴，打算将她的头就这样扳下来。
莱妮娅变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变得非常困难，意识到自己会就这样死去，她开始竭尽全力的挣扎。但是力量差距太大，她的反抗没有任何意义。
“她是你朋友的女儿哦。”
伊丽莎白淡淡的语气，声音让兮颜的动作停顿了下来。
在莱妮娅差点窒息而死的时候，一队士兵赶了过来，兮颜也叹了口气，放开了莱妮娅。
“h———哈———哈———”
摆脱死亡，重拾生存的甘甜让莱妮娅大口地呼吸，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她第一次真正体会到那种感觉。
无论如何反抗，自己是生是死都由别人决定……此时她才发现，脸上和身下已经湿润，她爬起来，置身在士兵们的重重保护下。
兮颜则平静地说道：“如果是你母亲说了刚才的话，我现在就离开这里。告诉你母亲，这也是一种方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如果莱茵亲口承认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到那时，我会离开这里，一生都不会出现在莱茵的耳目所及之处。”
说完，他有些失魂落魄地走进酒店，不再看因为羞辱而哭泣的莱妮娅。
伊丽莎白跟了上去：“你刚才是真的想杀了她？”
“我非常讨厌外人对我和莱茵的关系评头论足。有资格做这件事的只有思琦，如果她也这么说的话，那我无言以对，只能羞愧地离开了。”
兮颜苦涩地笑了笑。
“好吧……不过，那孩子都吓尿了……今后怎么出门见人？”
“三十年前我蒙受的羞辱岂止这点？这点程度都承受不住的话，她就永远活在母亲的保护之下。”
兮颜淡然道。回到房间后，他写了一张纸条，伊丽莎白没看他写的什么，只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很是痛快，随后他把纸条交给酒店的人让他务必交给冒险家公会的阿道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