觐名礼,有着八百年的礼仪,几乎与帝国同岁。
当贵族子女年满十二岁时,他们便会带着元狩得来的猎物,来到神庙参与献祭,而后击响那方同样是与帝国几乎同岁的玉磬。
在清脆的余音中,玉磬上会出现上天赐予击磬之人的名号。
这个名号,是对既有性格的总结,更是对未来人生的预言。
玉简、蛰虺、老骥、巨匠、水云、炽剑、金甲、戎车、蛮牛、远目、女弈、朽木、废土、无益、小兽、路遗、木魅、晓日、明月、玄晖……
名号的好坏足可以用以判断一个人未来是否可成为帝国的大用。因而觐名礼非但是贵族子女的成年礼,已然也成为了帝国的人才选拔机制。
对于获得好的名号的贵族子女,将会被授予备受期待的官职;而那些获得了不好名号的贵族子女,则基本宣告了其人生的失利,也可以早早的另做打算。
但是自这方玉磬第一次被敲响开始,一直以来都有着一个关于它的传说:
相传,先祖虞之子、大唐的开国皇帝燮[xiè]帝从中央之神混沌的手中获得了这方玉磬,用以帮助其“选贤任能”。而在交付这方玉磬时,混沌便告诫燮帝:终有一天,这方玉磬将遇见一位无法将其敲响的人。而这位无法敲响玉磬之人,将会颠覆掉整个唐帝国。
这便是八百年来一直以来都困扰着帝国的颠覆谶[chèn]语——玉磬之喑。
而今天,我终于见证了这个谶语中所预言到的那位“无法敲响玉磬之人”。
此刻,他正一脸诧异地环顾四周、不知所措。
而这个一脸诧异、不知所措的人,正是我——中行氏十一子中行羽。
我当然知道这个谶语,毕竟这么出名的谶语,恐怕就连在农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的农民老伯都不可能不知道。
我之所以会那么诧异,单纯是因为我从没想过这个人竟然会是自己。
颠覆唐国?!
等等!
这怎么想都不可能的事情吧!
首先我不是皇子,我甚至连家族的嫡子都不算,就是一个最最最不起眼的庶出的幺子,而且和其他同是庶出的哥哥姐姐不同,我的母亲是出身卑微的奴婢,所以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母族的说法。
没错!哥哥姐姐们的确都很疼爱我!但是再疼爱我也改变不了我是废柴的事实啊!我明明连一只最普通的数斯都搞不定!
肯定是弄错了啊!!!!!!!!!!!!!!
心里虽然这么大喊着,但是嘴上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所有的人都张大嘴、瞪大眼睛地看着我,满脸是不可置信的表情,特别是我的那几个哥哥姐姐更是如此。
他们肯定和我一样,怎么想也不可能想到传说中的“玉磬之喑”竟然会在自家这个最最普通、最最娇气的幼弟身上应验。
下一秒,我依旧没有回过神来,但是本该在门外守着的甲士却已经手持兵刃,冲进了屋内。
“大胆!谁让你们胡乱闯进来的!”
斥责甲士是那位赵氏家族的宗主赵孟。
“是老朽让他们进来的!”
名号为蛰虺[huǐ]的智氏家族族主智瑶跳了出来,他明明年过五十,却分明还比五哥还壮硕。
伸出粗壮的手指指着我,对那些被他召进屋的甲士颐气指使地发号施令。
“此人乃颠覆帝国的罪魁!杀无赦!”
得到指令甲士高喊着扑了上来。
还没有给我感到害怕的时间,一堵突然出现在身前的火墙,便让那些甲士哀嚎着滚落到了地上。
姐姐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走了出来。
“炽剑丫头!你这是要造反吗?”
没有理睬智瑶的斥责,她举着仍被火焰所围拢着的那把赤红色的剑,面色凝重地来到了我身边。
“这孩子,是我的弟弟。谁想杀他,我就杀谁。”
语气平和,姐姐似乎对于眼前的一切并没有表示出多大的惊慌,只是不动声色地用身上的披风裹住了我。
她抱着我,转身,像珠帘后的玉姬大人欠身行李。
“奴家自知死罪,不求宽赦,只有这个孩子,奴家必须带走,望玉姬大人垂怜!”
说罢,姐姐反手握剑,将剑尖刺入身下的地板。
“炎!”
【候为吾主!】
凭空出现一个男孩的声音,巨大的火鸟闪现而出,带着清脆的啼鸣声,在空中飞舞了一个来回,点燃了大殿内装饰用的布帘和彩带,以及部分木椽,燃烧物纷纷落下。
而后,火鸟冲撞向大门,一声爆炸后,大殿出现了巨大的豁口,趁着这个混乱的间隙,姐姐拉着我冲出了大殿。
“赤云骢!”
用火焰驱赶走了挡在大殿外的甲士们,姐姐一声喊叫,远处,她的那匹红色的骏马如一团火焰一般朝我们奔了过来。姐姐抱着我一并飞身跃到了马上。
但因神庙出现乱象,在外尾负责警戒的军队早有准备。箭阵和盾墙都已经布置到位。
“抱着姐姐!”
面对前方的军阵,姐姐一边命令着我,一边用披风将我捆在了她身上。
“都给让开!!!!!!!!!!!!!!”
在姐姐的炽剑面前,这些看起来军容整齐的部队,不过是两三团火焰既可以解决的小麻烦而已。
“习习!抓住缰绳!”
“什么?”
“我让你抓住缰绳!”
姐姐强行把缰绳塞进了我的手里,然后,她一个飞身,跳下马去。
“姐姐!”
“去北门!不要怕!姐姐马上就去找你!”
慌乱中,我扯着缰绳,试图拉住姐姐的坐骑。
但这家伙好像只肯听姐姐的话,完全不理睬我的命令,而是驮着我不顾一切地朝着北门跑去。
在颠簸的马上艰难转身,我看见姐姐正站在曲沃城麒麟大道的路中央,面对着追赶而来的大部队。赤红色的火焰笼罩着她,虽然距离已经很远了,但我依旧可以感受到那逼人的热浪。
没事没事没事没事没事没事没事没事没事没事没事没事没事没事没事没事!
那可是姐姐啊!
是帝国的炽剑!
十二岁就驯服毕方的少女!
努力压抑住内心的忧惧,我的心里只剩下了姐姐跟我说的“去北门”这个指令。
赤云骢驮着我,在大道上飞驰。
嘭!
一支一丈长的矛从右侧射来,贴着我的头顶飞过,斜插入左侧的地面。砖石被击破,碎裂的石块和沙尘一并扬起。受了惊吓的赤云骢倾了下身子,但很快又恢复原状,载着我继续飞速奔驰。
我回头注视着那支刺入地面的长矛。
弩塔!
在整座曲沃城中,成正方形的城墙上均匀分布着十二座弩塔,除了四个城墙角外,东南西北四个门两侧各有两座弩塔。
神庙的位置在城市的东南角,从出门后姐姐基本就带着我靠着东侧的城墙直直向北边跑。从目前的状态来看,我应该属于东门弩塔的射击范围呢。
正要庆幸刚才的大难不死,我突然意识到——东门应该有两座弩塔!
难道说——
抬头,矛箭撕裂空气的声音。
映着阳光的矛头直刺向我的身子。
“姐、姐姐!”
从小到大,遇到危险时,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喊出这两个字。
乒!
似乎是听见了我的祈祷。
那支来势汹汹的矛箭被神奇的弹开了。
在空中旋转了几圈,落下时,直直刺入了远处的地面中。
“小十一,偶尔也可以学着喊喊‘哥哥’呀!”
九哥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驾着坐骑将我护在身边,名号为“金甲”的他展开巨大的金色光罩,将我们二人包裹进其中。
也正是这层光罩,刚才袭来的那支矛箭才被稳稳弹开。
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
所有的矛箭在九哥的光罩面前,都不过是徒然的攻击。
然而我知道,九哥的光罩有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只能弹开穿刺。
而在前方道路的不远处,一队人马正在严阵以待。
第一排是盾牌兵、第二排是刀斧手、第三排是长矛兵、第四排是弓箭手。
标准的帝国战阵,然后——瞬间便从后面被冲撞出了一个大豁口。
身材瘦弱、和姐姐同龄的十哥,驶着一辆黑色兵车,手持双戟,如同一头冲撞的黑熊,将原本整齐的战阵来回冲杀的七零八落,一如他的名号——戎车中行友
【小十一!】
音姐姐的声音?!
我来回寻找,却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似乎是从远处随风飘来的声音。
啊,突然想起来了,音姐姐的名号,正是“风语”呀!
【不要再沿着麒麟大道向前走了!这条路的前面还有十二个兵阵!】
十二个兵阵?!
帝国的近卫部队的反应速度竟然那么快的嘛?!
明明从我和姐姐冲出神庙到现在也才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而已!
【前面的路口,你们左转!】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九哥随坐骑移到了我的左手边,他扯过我的缰绳,以近乎垂直的角度精准左转,带着我潜入了一条狭窄的小巷。
【前面的两个岗哨!你们不用管!】
“不用管是什么意思啊!他们拦着路呢!”
我话音才落,从天而降的两支利箭,精准地刺穿了那两个持戟岗哨的脖子。
当我们策马从他们尸体上跃过时,两人出血的口鼻清晰在目。
【前面第三个路口右转!然后马上你们就可以和小十碰头了!】
一如音姐姐所说的,驾驶兵车、手持双戟的十哥从一簇茂密的树丛中钻了出来,与我们完成了汇合。
“前面有弓箭手!音姐姐!”
【不用担心!】
是和音姐姐的声音几乎同时而至的,是数十支从天而降的利箭。它们毫一遗漏地射杀了不远处正张弓搭箭的弓箭手们。
终于,北门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然而,北门却关着?!
【小十!看你的了!】
黑色的兵车,像一块巨型山石,以不可挡的气势,洞穿了巨大的城门。
百余名全副武装的甲士在门被打开的瞬间便迅速朝我们围拢了过来,我吓得扯起缰绳转头便想跑,但九哥抢先一步扯住了赤云骢缰绳,阻止了我的逃离。
“不要怕小十一!是我们中行氏的私兵。”
定下神来一看,才发现为首的真的是一袭戎装的三姐。
“呜哇哇哇!三姐!!!!!!”
我连滚带爬地跳下马,扑到了三姐的怀里,她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安慰着我。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我这才料想到了些许的不合理。
“三、三姐,你不是在神庙里的嘛?为什么这么快就到北门这儿来了?”
三姐向一旁招了招手,我这才发现上午一直没露面的六姐中行衣,正羞羞怯怯地站在一边,局促地拧着自己的手。
紧张地扯着自己的袖子,垂下的刘海遮住了眼睛。
“我、我是……我是……镜花……”
磕磕绊绊地回答,却也给了我最大的提示,六姐的“名号”就是镜花啊!虽然有点儿不可置信,但就是这样一个连说话都会感到害怕的六姐,竟然凭一己之力在元狩仪式上驯服了东溟鲛人,吃下鲛人肉的她,也因此获得了可以创造幻象的能力。
唯一可惜的是,当创造对象是人的时候,一次只能创造出一个幻象,但是所创造出的幻象却有着关于真人的一切特征和质感,除了创造者和被创造者以外,谁都无法加以区分和察觉。
也就是说,今天上午领着我们从家中到神庙的那个三姐,只不过是由衣姐姐创造出来的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幻象而已。
“三姐!我姐姐她!”
“没关系的小十一,我已让老五负责接应,离她不会有事的。”
一声巨响,北门的门口扬起一大团尘土,待尘土散去,地上零散着无数兵车、弩床、投石机还有各式各样颜色的铠甲碎片。
一头壮硕的青牛朝着天空炫耀胜利般的“哞”了一声。
“哞哞哞哞你妹啊哞!就这么点儿路都能给跑迷路了!你还有没有点儿羞耻之心啊!”
牛头被有力的手刃击中,上一秒还趾高气扬的青牛一下子就低头呜咽了起来。
满面灰尘的三哥扛着巨斧,右手还停留在牛的额头上,嘴里骂骂咧咧的,那头牛似乎也自知理亏地低下头去,嘴里粗粗地吐着气,好像是在抱怨着什么。
同样是满脸灰尘的姐姐,从三哥的背后冒出头来。
跳下青牛,她朝我奔来,赤红色的披风在背后飞舞着,如一团跃动的火焰。
“习习!”
喊着我的名字,姐姐把我抱入了怀中,将我的脸贴在她的胸口。
姐姐身上的铠甲滚烫滚烫,汗水的味道和血腥味混在在一起,闻起来却并不刺鼻,而是一种剧烈的疲倦。
“对不起习习!不该把你一个人抛下的!”
这时,五六七三位姐姐也骑着马,带着百余名私兵赶了过来,在北门外完成了汇合。
看到我被姐姐抱着的场景,三位姐姐也同时发出了尖锐无比且醋意十足的喊叫声。
“呀呀!小离离好狡猾啊!我中行音也要抱!”
“我中行璧也要!”
“我中行画也……唔!”
三姐用双手摁住了璧和画这两位双胞胎姐姐,九哥也在第一时间抱住了急于向我扑来的音姐姐。
“此地不宜久留,先进山再说。”
“““““好、好……”””””
三姐云淡风轻的一句吩咐,随着挥手的动作,那句吩咐如军令般传递给了在场的所有兄弟姐妹,以及每一位私兵。
毕竟,在场无人敢忤逆来自“大唐明月”的指示——包括身为炽剑的姐姐。
收敛好了队伍,安排九哥和十哥带一部分私兵负责断后。
人马开始往曲沃城北的不归山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