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珠帘后的玉姬，如一尊精致的玉雕。
在场的众人这时才理解了为什么玉磬会显示出“妖女”的名号，也理解了为什么皇帝陛下会改成“玉姬”的名号。
无论是妖女抑或玉姬，用以形容眼前这个女人，都是如此的妥帖得当。
玉姬轻轻直起身子，视线在跪在地上的众人间粗略的搜索了一番，最终落在了中行离的悲伤。
“离，抬起头来。”
中行离遵从着从地上抬起头。
视线从那半睁开的眼中泄了出来，落在中行离的脸上。
是温暖的目光。
“你瘦了呢。”
唇角的弧线更加明显，语气间的怜惜也是清晰可辨。
“玉、玉姬大人……”
连日来的疲惫与负罪感，被包裹在了一个名为“责任”的皮囊中。而此刻却因眼前这位大人的一句关心，皮囊被戳破了，深藏依旧的情绪如溃堤后的涛浪般倾泻而出。
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中行离拉起自己的弟弟中行羽，走到车辇前，一并跪下向车辇上的玉姬扣头请罪。
“奴家向您请罪！”
原本坐在车辇正中间的玉姬，朝着中行离姐弟所在的方向侧过身来。
半睁着倦怠的眼，视线却分毫没有离开依偎在姐姐身边，因害怕而有些发抖的那个小动物一般的弟弟。
“小羽，对么？”
尝试着喊出那孩子的名字。
“上车来，小羽。”
那孩子显然仍在害怕着。
而相较于弟弟的害怕与不安，中行离此刻的情绪更多的则是不解。思忖片刻，她还是把因害怕而缩成一团的弟弟抱了起来，将其连推带拖地送到了车上。
然后，出乎意料的，并没有斥责，亦没有赦免，玉姬只是慢悠悠地解开了弟弟右臂上的布带。
“雷火丰，日中斜”
玉姬的唇角线条开始变得僵硬。
相较于玉姬和中行离的镇定，中行家族的其他兄弟姐妹，除了长子中行坤，都露出了一副“那是什么”的惊奇表情——这是他们第一次知道自己弟弟右臂上藏着的秘密。
“可真是一个有趣的谶语啊！”
一边说着，一边重新露出微笑的玉姬，温柔地将布带又重新缠好。
“但，本宫不信天，更不信命。”
她双手捧住中行羽沾满了灰尘的脸，满眼的怜爱与温柔。在中行离看来，那是姐姐看待弟弟，而非君上看待臣下应有的目光。
“你若能颠覆这个帝国，本宫会等你的，小羽。”
亲昵地捏了捏中行羽的脸，玉姬将视线转向了跪在地上的中行氏的孩子们。
“本宫也曾经有个弟弟，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本宫没能陪伴在那孩子身边。”
这么说着，她的视线重新转移到了中行羽的脸上，更为浓郁的怜爱与温柔。
或许，是在眼前这个孩子身上看见了自己弟弟的影子。
“不过呢，本宫相信那孩子会回来的。作为一个姐姐，本宫在等着那个孩子；同样作为一个姐姐，本宫将赦免你们所有人的罪。”
中行氏的众人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被升起的太阳照亮了的玉姬的脸，此刻在众人眼中，正映耀着圣洁的光芒。
“除了中行离和中行羽……”
“！”
圣洁的光芒投落下一片淡淡的阴霾。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因胆怯而避开其视线的中行羽，又看了眼跪倒在地，一脸复杂地握紧了剑柄的中行离。
“小羽，不要辜负你的‘玉磬之喑’。”
用目光示意中行离将自己的弟弟抱下了车。
层层叠叠的帘幕又被依次放下。
“今日权且当作没见过二位。”
帘幕后，是深沉的声音，似乎在发颤。
“但，这不是结束。”
如同赌咒般的发言，随浓郁的香气从帘幕后散出，吹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脾。
众人只感到不寒而栗。
车辇慢吞吞地掉了个头，载着那位玉姬，开始沿着原路折返。
“你们先去护送玉姬大人，我还有几句话要交代。”
吩咐了手下的玄甲骑兵离开，又勒令弟弟妹妹带来的中行氏的私兵跟随玄甲骑而去，在场只剩下了中行氏的几个兄弟姐妹。
谁都没用先说话，大家一并沉默着。
他们在等着长兄的发言。
“除了离和小十一，所有人一会都跟我回家去。”
命令的口气，不容任何商量的余地。
中行坤再向未被赦免的弟妹转过身去，他注视着自己名号为炽剑的妹妹，这个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妹妹。
“离，以后的日子，要辛苦你了。”
“给哥哥姐姐们添麻烦了。”
中行离的声音在流出一丝浅浅的哽咽，她低下头去，眼泪淌出的瞬间，中行坤却温柔地捏住了她的脸，将其低垂下去的视线又抬了起来。
“小十一不是你一个人的弟弟啊，离！”
兄长温暖和蔼的笑容，此刻却更是刺激着中行离的内心。
“长兄大人，我也陪他们一起去朔国。”
一母同胞的妹妹中行墨上前，从她的语气中，中行坤明白自己的妹妹并非在请求，只是单纯地告知着其早已做好的决定。
他点了点头。
“有你在，我放心。”
没有多余的言语，中行坤蹲下身去，让自己的视线与幼弟齐平。
“对不起啊小十一，哥哥路上因为一些事耽误了，所以没能赶上你的觐名礼。”
看了看满脸狼狈和疲倦的弟弟，一直表情严肃的中行坤也温柔地笑了出来，捏了捏自己弟弟的小脸。
“不过或许没赶上也不见得是坏事。”
说罢，他又从怀里取出了一把精致的短剑。
“这是哥哥给你的礼物。”
用目光征得了自己姐姐的同意后，弟弟收下了身为哥哥所赠送的礼物。
“小十一，接下来你就要和姐姐们去朔国了。哥哥希望你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嘛？”
“我知道！成为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就可以保护姐姐了！”
“是，但不全是。”
中行坤拉起了幼弟的手臂，点了点被布带所遮挡住的那几个字。
“因为你背负着‘命’。”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管信不信，‘命’总是在的，不可违背。”
中行坤用力地揉了揉自己弟弟的脑袋，然后起身上马，在中行离的帮助下，把弟弟也抱上马来，并其坐在了自己宽阔的肩膀上。
在帝国的边境处，他陪着弟弟看着被朝阳照亮了的帝国的江山。
“你看见了什么，小十一。”
肩膀上的弟弟沉默着，似乎无法理解自己兄长的询问。
中行坤眯起了眼睛，细长的眼缝中，透出一种无法被琢磨和理解的复杂情绪。
“这是一个帝国……”
他抬起手，粗壮的食指坚定地指向天与山的交界处，那也是国都曲沃城所在的方向。
“是一个等着被你颠覆的帝国！”
朔地的上空掠过振翅的鹗鹰。
羽翼切破长风的响动。
随视线飘向远方。
【觐名编·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