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行羽正和三位哥哥一起,率领玄甲骑进行一次大迂回,意图自左翼冲入唐军阵中,借以切断其前后军的呼应。
“一里后接敌!全军冲锋!”
伴随宗主中行羽的指令,玄甲骑们齐刷刷地拔出银白色的长剑。
但是神奇的是,一里外的唐军阵中并未出现丝毫的慌乱,而是有序地在后退着。
数个蛰伏在地的黑影,巍然起立,是身高数丈巨人。
每一位巨人耳朵上都挂着粗壮的黄蛇,双足间却有着更为粗壮的镣铐。
“是载天山的夸父族!”
博闻强识的中行为赶紧提醒道。
镣铐巨人蹲下身来,壮硕的双臂在两侧展开,如城墙帮挡在眼前,庇护住了身后的唐军主阵。
“左转!击其后!”
“诺!”
伴随着中行羽的最新指令,上万玄甲骑在即将接触巨人时,灵活左转,在阵前拉出了一条美丽的黑色弧线。
“搞什么鬼啊!之前是羽民族!现在又是夸父族!大唐原来一直都有那么多的后手留着嘛?”
骑着青牛护在中行羽右侧的五哥中行跃满口的抱怨,其跨下的青牛也配合着“哞哞”了两声,似在帮自己的主人鸣不平。
“四十二万联军被十万唐军在翼城一带围堵了近两年……可真窝囊啊……”
向来不喜欢发表意见的十哥中行友,这一次也难得地袒露了内心的不甘。
“九哥,夸父族的弱点是?”
皱着眉头的中行友摇了摇头,他转头观察着用身体护住唐军左翼的夸父族人,努力思索着关于他们的所有记载。
“善于奔跑,身怀巨力,不怕水不怕火不怕兵刃,且无论是耐力还是爆发力,都相当惊人。而且性格直率,为人仗义,好打抱不平……非要说缺点的话就是不懂战术。”
“““……”””
听着中行友讲解的兄弟三人同时露出了严峻的神情。
“这么牛逼还会被抓来做奴隶?”
性格直率的中行跃率先代表兄弟们做出吐槽。
但其吐槽的话音才落,原本还处于守势的夸父族巨人们,便浩浩荡荡地朝众人飞奔而来。
近一里的距离,方才跨了不到十步,便完成了与玄甲骑洪流的短兵相接。
“璇!”
【候于吾主!】
迎面扫来的巨臂瞬时冻结,骑兵的黑色洪流进一步将其撞裂为冰屑。
“不要恋战!尽快脱离接触!”
虽然遭受到了巨人族的突袭且损失惨重,但玄甲骑们却丝毫没有慌乱,展现出超乎常人的战斗素养。他们按照中行羽的要求,迅速拉扯缰绳,依次有序地调转马头,背向而驰地远离了唐军主阵。
“又是无功而返啊!”
身旁五哥的一句无奈感慨,让中行羽蹙起了眉头。
率军回到联军的营帐,中行羽让自己的三位兄长清算一下损失,自己则面色沉重的,孤军进翼城准备向荆庄帝汇报此战的失利。
“哟!这不是纵约长大人嘛?”
入城门时,冷嘲热讽的声音响起,中行羽看到了一张冷嘲热讽的脸。
皇子重和皇子侧正站在其头顶的门楼上,前者在鄢陵之战中被长兄中行坤射伤了左眼,因而此刻正带着皮质眼罩护住伤口。
对中行氏的不满和自身性格的恶劣,让其毫不保留地将冷嘲热讽倾泻而出。
“纵约长大人看来是凯旋而归啊!”
“皇兄,犯礼僭上,不忠。”
“住嘴小侧!你知道你哥哥我被这家人坑的多惨嘛?”
“既败,推卸职责,不义。”
“……你到底是谁的弟弟啊!……哇好烫!”
皇子重方才一把捏住皇子侧的肩膀,却又惨叫一声的松开了手。
皇子侧跑到了城楼下,拦住了中行羽。
“中行阁下,可是要去觐见皇姊?”
“正是。”
“可否携孤一并前往?”
“愿为效劳。”
中行羽伸手,拉着小动物一般的皇子侧上了马,让其坐在身前。
皇子侧的年纪和当年的公子暮相仿,每次见到他,中行羽总会忍不住想起那个他未能救下的公子暮。
最后那孩子被枭首示众了。
每每想到这一点,中行羽都有一种莫大的负罪感。
无论是姐姐还是皇子重又或者长兄大人,皆非其所杀,却皆为其所死。
“中行阁下。”
“臣在。”
“胜败在天,何必纠结?”
“四十二万大军受制于翼城一带,两年来毫无进展,是臣的罪过。”
“虚名徒具,实权未至,何罪之有?”
皇子侧转身,用金红色的眼睛端详着中行羽。他已长到了介乎孩童与少年间的年纪,但五官却依旧不失可人的稚嫩。
相较于两年前初识的模样,皇子侧只觉得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显然是更显深邃了许多。
兴建于翼城中心的庄帝行宫很快就到了,二人在宫门口下了马,穿过宫门与过道,来到了庄帝办公的正殿前。
屈身作揖行礼,尚未提出觐见的请求,正殿中就传出一声怒吼。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荆庄帝的声音。
“搞什么啊!又被击退了?!这打的什么仗啊?!”
虽然知道庄帝并非在责备自己,但中行羽还是面露愧色。
“前线报告,玄甲骑遭遇到了唐军阵中的夸父族,奇袭失败,损失惨重。”
“阿羽怎么样啊!!!!!!!!!!!!”
“陛下安心,羽君并未受伤。”
“那就好……”
长出了一口气的声音。
“但是陛下,我军以被阻翼城近两年,四十万兵马的粮草消耗巨大,若再不撤军,恐不复久支。”
“慌什么!有阿羽在,唐国不过是冢中枯骨而已。”
荆庄帝的信任,让中行羽脸上的羞愧神色更是明显。
“联军令出多方,且互相倾轧,就连重大人对羽君也怀有成见,所以羽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陛下,当早日另做打算!若长期僵持于此,大荆后方空虚,臣恐怕百越之民趁虚而入啊!”
“闭嘴!孙叔!朕信赖羽君,只要他在,我就……朕就会不惜一切地支持他!”
中行羽垂下头去,咬了咬牙,转身离开。
皇子侧双手藏在自己的袖子里,侧身,看着中行羽远去的背影,又转过脸,看着依旧在传出姐姐咋呼声音的正殿。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用调皮的语气低吟出这么一句话,皇子侧露出了猫咪般的可爱笑容。
覆满脖颈的火焰纹样耀映出金光。
让中行羽稍许庆幸的是,出城时,并未再次遇见那个性格恶劣的皇子重。
策马回到了玄甲骑所驻的营中,所有人都是一副懊丧且灰头土脸的表情。
“战死七十六人,伤百五十四人。”
身披重甲的五子中行跃汇报了战损情况,从他那满是褶皱的脸上就不难看出,他也是满肚子的窝火。
说罢,其将手里的竹简“啪”的一声砸在地上,一脸不满地坐到了地上。中行跃的青牛坐骑凑过来,用鼻子顶着自家主人的背,似是在安慰着他。
“十一,再继续这么耗下去,只会被那些王八羔子给拖死。出兵不应,遇险不救。我看这仗是打不下去了!”
中行羽面色沉重地捡起了竹简。
竹简上刻着战死者的名字。
冰凉的刺痛感在心口袭来。
将竹简收入怀中,中行羽重新跨上了赤云骢,飞奔出了营门。
“小十一?小十一!你去哪边啊?”
“散散心。”
挥手应付着背后五哥的问询,中行羽一骑绝尘地驾马来到了远处的一个土坡上。
月色已经起来了,是一弯浅浅的新月。
他想起了自己姐姐微笑时的眼睛。
下了马,在土坡上坐了下来,西边的天空残存着赤红的霞色。被夕阳的余晖照亮的翼城,开始出现明晦分割的光影。
脸上有些湿漉漉的。
细思来,他已经好久没哭过了。
自从奉长兄大人的遗命,成为中行氏宗主至今,中行羽一直都没有流过眼泪。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哭?”
身后响起讥笑的声音。
中行羽急忙扶剑起身,警惕地看向身后。
然后,他看见了深藏弯月的眼睛。
“三、三姐……”
“长大了呀,小十一。”
松开了紧握着剑柄的手,冰蓝色的长剑重新滑入剑鞘。
终于,中行羽还是收敛住了自己内心澎湃的情感。
“好久不见,三姐。”
用手背擦去脸颊上的湿意,他露出淡淡的笑容。
似乎是猜错了弟弟重逢自己的反应,相较于弟弟的淡然,中行墨反倒显得有些局促。
虽然无法加以辨析说明,但眼前这位分别了四年多的弟弟,显然是发生了某种分明的变化。
不是身高、外貌亦或其它外在形态上的变化。
而是一种更为深刻的、不可描述的深层变化。
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变化?
中行墨无法捕捉到。
“晨姬大人可否安好?”
“朔国被灭后,我护送着晨姬大人去了召国。召国的昭帝怜悯这位遗孤王姬,想着将其许配给自己的皇子。但生性刚烈的晨姬大人却以死相逼,最终顺利从召国手上借来了三千的轻骑,反攻回了朔国。”
“三千轻骑?”
中行羽的语气间透出质疑。
“据我所知,唐国在朔地驻军三万,三千轻骑是以卵击石吧!”
“是啊!不过要感谢两个人……”
中行墨侧过脸去,残存的余晖照亮她的脸,显出感伤的情绪。
“一位是暮大人,他的死是朔国人心中最深处的痛,也是最深处的愤怒。还有一位就是你啊,小十一……”
她微笑着注视着自己的弟弟,感伤化作尊敬。
“是你联合诸国,合纵伐唐,让整个唐国无暇北顾,而赵氏也响应你的号召而发动叛乱,这才得以让晨姬大人光复了朔国。”
宠辱不惊的少年,脸上划过一丝明亮的光。
“三姐,你从北边来时,有否听闻晋阳之围?”
中行墨点头。
“智、韩、魏三族的私兵将赵氏围在了晋阳城内,已经快两年了。我猜赵氏应该快要撑不住了。”
“对,不过两年围一城而不能克,想必智韩魏也已是强弩之末了。”
中行羽翻身上马,之前脸上隐隐显出的沮丧在此刻一扫而空。
“三姐,虽然来不及询问您此番前来,是为何事,不过弟弟有一件事想拜托您!”
不等姐姐做出回应,中行羽便抢先提出自己的请求。
“我希望向晨姬大人借三万朔国铁骑。”
中行墨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弟弟。
她竭力想从弟弟的眼神中猜出其料想着的心思。
但在中行墨彻底猜透前,中行羽却主动袒露了自己的心意。
“我要北上救赵,以解晋阳之围。”
稍许翘起的唇角,在夕阳余晖中勾勒出浅浅的弧线。
冰蓝色的眼睛正显出无法透视的深邃。
眼前弟弟身上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变化?
但对于中行墨而言,却不可琢磨的。
如同遥远处渐起的暮色。
深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