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屠灭智邑

作者:mumu辰 更新时间:2020/6/7 15:35:14 字数:4101

少女又在做着奇怪的梦了。

在梦里,她看到了一只浑身着火的鸟。

鸟在呼唤着她的名字。

然后,周围黑暗的深处,传来了一个声音。

——姐姐。

那是一个熟悉的、令她魂牵梦绕的、让其“泪枕望君台”的声音。

好奇怪,那到底是谁的声音呢?

想不起来了。

着火的鸟突然朝她飞了过来,她惊得赶紧抬起手阻挡。

火焰包裹住了她,但是并没有温度。

然后。

少女醒了。

月明星稀的夜空,浓郁的莲香萦绕在周围,是并不比梦境真切多少的场景。

直到有人喊了她。

“你醒了,小姐。”

“啊。是豫让啊?”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少女露出一种失望而无趣的表情。

“一醒过来就看见你,可真是无奈啊。”

少年没有说话,也没有露出额外的表情,似乎少女的嘲讽之语和他无关。

“什么时辰了啊?”

少女问道。

“已是未时。”

“都这么晚了?”

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月色满布着整片夜空。

少女还在思忖着方才的梦境。

——姐姐。

那究竟是谁的声音呢?

无奈地搓了搓自己的脸,少女依旧是没能想起来。

“小姐,是否需送您回房。”

“行吧。”

放弃了继续思索,少女让少年将漂在水池中央的木兰舟拖到了岸边。

后者将前者搀扶着下了船。

“豫让。”

“小奴在。”

“我比你大吧?”

“……”

豫让似乎是在思考,却更像是在回避。

“你喊过我姐姐嘛?”

“小奴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

伸出手指戳了戳少年的泛红的脸,少女露出戏弄的笑容。

“我命令你喊一个。”

“……”

“听清楚了嘛?是——命——令!”

自知无法回避的少年,只好涨红着脸,用极快的语速,念了一遍“姐姐”这个词。

少女却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不是你啊……”

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失望的表情转做沉思。

“那又会是谁呢?”

她咂了咂小小的嘴,明亮的眼睛流淌着动人的秋波。

也就在这时,边上的围墙却突然被撞破了。

一个巨大的蛇头,带着一双莹绿色的可怖眼睛,横陈在了两人的面前。

少女的瞳孔骤然缩紧。

不止是瞳孔,更严格的说法是,连她的心脏也在那一刹那兀然间收缩了一下。

无法理解的恐惧情绪席卷了全身。

——姐姐!

——参加完觐名礼,被赐予名号后,我就能保护姐姐了!

——我不是姐姐的宠物!也不是姐姐的儿子!

——为什么要扔掉我的剑!

“习习……”

眼泪不可控地从眼角滑落,少女喊出了两个字。与此同时,那条巨蛇也在一瞬间破碎成光屑,消失在了夜色中。

满身血污的智瑶踉跄着出现在了少女面前。

长剑出鞘的声音。

少年的佩剑被少女拔出,紧握在了手上。

“智瑶!!!!!!!!!”

怒吼着,少女以猛虎扑食的气势,飞身向智瑶持剑砍去。

抬起手,一把抓住砍向自己的剑刃。

智瑶抬起疲惫万分的眼睛。

“对不起啊丫头,老头子今天太累了,没办法给你玩了。”

充满慈爱和歉意的声音,语调温柔得让少女感到讶异。

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剑,片刻,愤怒重新侵占了少女的表情。

“习习在哪儿!智瑶!把习习还给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的怒吼声,终于是让智瑶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

“啊,你想起来了啊……丫头……”

智瑶笑了。

并不是恶毒的、阴冷的笑,而是长辈对晚辈的慈爱笑意。

一把捏碎了少女手中的剑。

“不要担心丫头,那孩子已经来找你了。”

伸出手,摸了摸如石像般僵在原地的少女,智瑶依旧保持着慈爱的笑意。

他再次不自觉地用舌头舔了舔唇角,在此刻的少女眼中,这个动作却是老顽童的俏皮,而非狡黠。

“不过在此之前,老朽有些事情想告诉你,丫头……”

睁开意图洞彻一切的眼睛,智瑶终于是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

明明盛夏,空气中的寒意却在加重。

寒意的中心,是一位白衣白衫的少年。

“中行氏宗主、九国合纵纵约长中行羽,依约,来取蛰虺大人的首级,以为饮器之用!”

无视簇拥着他的无数甲士,中行羽以闲庭信步的态度,一步一步地走向智氏家族的庄园。

“射箭!射箭!快射箭啊!”

密集的箭雨袭来,却悉数停在了他的身边。

如同无数条被冻结在冰种的鱼,箭翎上开始出现浓密的霜痕。

是将一切冻结的力量。

“我只要蛰虺的头,无关者且速速退下,暂许不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见箭射无效的甲士们,挥霍着长剑,伸刺着长矛,以勇武的态势,向少年扑了过去。

“璇。”

轻轻念出那个名字。

【候于吾主。】

**着的少女漂浮到了中行羽的头顶,其身上星星点点的赤红色鳞片,映照着兵刃反射来的月光,透出动人的异彩。

“屠灭之。”

【遵吾主命。】

得到主人指令的璇,面无表情地仰起头,微微展开着嘴,口中开始溢出冰白色的寒气。

以中行羽为中心,整座智邑顷刻间被笼罩在冰白色的寒气之中。

惊讶的表情冻结在了周围甲士的脸上。

空中振翅晚归的夜凫,也纷纷掉落下来。因为冻得如石头一般,它们砸在地上时,连续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

围拢在身边的甲士,池塘中盛开的荷花,马厩中吃着草料的战马,堂屋中沉睡着的小夫妻,蹲在门口发现异常开准备吠叫的狗,在屋地上彼此打闹的野猫……

智邑中的一切,都在转瞬间冻结成了冰雕。

除了被智瑶的巴蛇保护着的那个房间。

房间里,智瑶露出疲倦的表情,他转过头,看了眼窗外被冻结住的树木花草,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孩子快到了啊……”

转而注视着跪坐在身前、满脸惊愕的少女。

同样疲倦的眼中透着慈爱。

“他见到你应该会很开心吧。”

“蛰虺大人……”

终于是完全恢复了记忆的中行离,因烫伤而留下灼痕的右手,抓紧膝盖处的衣摆。

驳杂纷乱的情绪,在胸中反反复复地荡漾。

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做到这种程度?

“值得嘛!?”

她对着眼前突然变得苍老的智瑶大声吼了出来。

这是一个她亲切地喊了四年“老头子”的“亲人”,这些年他对自己的好,中行离不会忘记。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智瑶走下位置,用手将中行离垂落额前的鬓发撩到耳后。

“石头再怎么琢磨,都不可能成为美玉;而美玉若不加以琢磨,就可能沦为石头。玉姬大人把你留在那孩子身边,就是希望你成为他的砥石。但,你让玉姬大人失望了,你非但没能成为他的砥石,反而成了包裹这块美玉的石层。所以,你只能‘死’,你的‘死’,会成为对他最大的‘切磋琢磨’。”

中行离内心生出羞愧的情绪。

没错……

她始终避免去“琢磨”那个孩子。

“因为我只想让习习做一个傻乎乎的开心的人啊!”

俯下身去,双手支撑着冰冷的石板。

眼泪滴落在石板上,冻结成冰花。

“我不要他成为什么大唐的玉磬之喑!我只要他做我的笨蛋习习!”

“丫头,他不是你的弟弟,他不属于你,而你……也无法去违背他注定要背负的‘命’。”

——天下生灵,皆有背负。不辞蝼蚁,不别草木。

智瑶的叹息与三姐中行墨的叹息交杂在了一起。

切破时空的界限,从遥远记忆的深处传递而出,像一滴冰冷的雨,瞬间冻结了中行离的心头,也冻结了她最后的期待。

“雷火丰,日中斜……”

智瑶念出如魔咒般谶语的时刻,他们所在的房间瞬间化作了无数的冰屑。

“智瑶,请奉上你的头颅……!!”

双目相对的刹那。

冰蓝色的明瞳接上了剔透澄澈的秋波。

“习习……”

中行离踉跄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脚下的石砖很冷,如同踩着冰块。

但中行离不在意,蹒跚着,向白衫少年走去。

这个被寒气笼罩着的少年,被月光照耀出银色光晕的少年,木然地站在原处注视着自己的少年,正是那个曾经让她赌誓会拼上性命保护的孩子。

“习习……”

伸出手,却又不敢去触摸。

眼前的少年是不真实的质感。

终于,少年冰凉的手主动抓住了自己的手指,引导着那满是伤痕的右手,覆在少年满是泪痕的脸上。

“姐、姐姐……”

已经比自己还高的弟弟,顺势跪倒在了身前。

中行离抱住弟弟的头。

“姐姐!!!!!!!!!!!”

“你误会蛰虺大人了啊,习习,他是在保护我。”

被抱在怀里的弟弟突然抽动了一下身子。

摸着弟弟的后脑勺,感受着他身上传导而来的冰凉。

“去跟蛰虺大人道歉吧,习习。”

将自己的弟弟搀扶了起来,就像小时候带他去父亲面前认错一样,中行离牵着她的手,引导弟弟来到了智瑶的身前。

“中行羽……不,玉磬之喑……”

智瑶一改面对中行离时的慈眉善目,再次露出了毒蛇般的表情。

“你不用感激老朽,也不用怨恨老朽,因为老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唐。”

被冻白了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角,智瑶的脸上露出坦然。

“你屠灭了老朽的全族,你以为一句道歉,老朽就会原谅你吗?!”

中行羽眯起了眼睛,冰蓝色的瞳,射出杀气。

智瑶一愣,而后发出了痛快而爽朗的大笑声。

“老朽喜欢你的眼睛!小子!老朽喜欢你的眼睛!!!!!!!!”

深藏着一切,一切不想展示给别人的,一切有意想展示给别人的,都酝酿在其中。

就像毒蛇一样……

“老朽的头颅已为你备好了,小子。”

徒手扯开了自己的重甲,智瑶像中行羽袒露出被血污沾染到胸膛和粗壮的脖颈。

“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智瑶伸出同样粗壮的食指,指向中行羽腰间的短剑。

“请用那把剑,割下老朽的头颅。”

“不可以的!习习!你不要上他的当!一旦杀了他,你就再回不了头了习习!你就在回不了头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中行离挡在了弟弟与智瑶之间,将脸贴在弟弟的胸口。

才三四年不见,当年整天依赖着自己的弟弟,却已经是比自己要高出一个头了。

倾听着弟弟的心跳声。

但中行离却听不到弟弟的心意。

那被冰冷所阻隔着的、隐瞒着的心意。

“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姐姐……音姐姐被我射杀了,长兄大人也因我而死……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用手轻而易举地移开了挡在身前的姐姐,中行羽上前,抓住了智瑶的头发,将其用力抬起。

视线相对。

智瑶显出了疲倦的老态,视线紧盯着中行羽腰间的短剑。

短剑被拔出,智瑶的脸上露出疲倦的失望。

“还不够啊……”

这么喃喃着,说着让人无法理解的词语。

“小子,老朽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

中行羽的剑刃停留在了智瑶的脖子上。

中行离过来扯着他的右臂,却也只是纹丝不动。

坚定的神情,停住在少年冷彻的脸上。

“你真的准备颠覆唐帝国吗?”

“……”

“这锦绣的山河,你真的准备分赠给别人吗?然后去做别国的公卿大臣吗?”

“……”

沉默地对视着,就连中行离也停止了哭闹,含泪看着弟弟的侧脸,在等待着弟弟的答案。

“并不是,有人说我有‘帝王的眼神’,不管是真是假,我信了。”

眯起的眼睛,凛冽的寒芒,超乎于杀意的目光。

“没有愤怒,一事无成;只有愤怒,一败涂地。您的教诲,我不曾忘记。”

“好啊,好啊……那老朽的头颅,姑且就送给你,助你加冕典礼上欢饮之用吧!”

“谢蛰虺大人相赠。”

短剑刺入了智瑶的脖颈,以灵活的转圈,割下了那颗硕大无比的头颅。

“大……唐……”

喷涌出血液的喉咙。

发出了最后的咏叹。

……

大唐曼帝三年六月十七日鸡鸣时分,中行羽决水灌智瑶军,韩魏翼而击之,朔骑、玄甲并力合围,无恤将卒犯其前,大败之,智瑶夜遁。十八日,中行羽追之智邑,尽屠之,斩智瑶头。

大唐六卿之首,自此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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