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雾气，围住了大唐的国都。
惨白的月色下，整座曲沃城变成云海中的孤岛。
对于守夜将士而言，这样的奇景显得壮阔而神秘。
就在他们议论纷纷之时，城下的雾气间搅动起了不正常的气流漩涡。
“那是什么呀？”
“好像……有人！？”
话音才落，密集的箭雨旋即漫天落下，城墙与望楼上的士兵在大部分人被射杀，侥幸逃过一劫的家伙慌张撞响了望楼的大钟。
“敌袭！是敌袭！”
方才还沉睡在静谧中的曲沃，被旋绕在夜色中的钟声所惊醒。
“全是雾！看不到敌人！”
望楼上的士兵正苦于无法完成索敌，一支兀然而来的飞矢旋即射入了他的右眼。惨叫一声后，他坠下望楼，落入了那片诡异的雾海之中。
在两轮箭雨结束后，进攻却好像突然消失了。
城墙上幸存的士兵和赶来支援的同伴簇在一起，抱紧各自的兵戈，警惕着四周的动向。
夜，变得意外的安静。
是中行羽喊停了攻击。
他和中行墨等人正隐在距北门瓮城不到一百丈的地方，借着雾气的遮掩，仔细观察着瓮城的结构。
“瓮城的门洞和城楼的门洞不在同一条线上，就算可以冲破瓮城的门洞，但瓮城内部没有足够的距离留给小十来助力加速，所以很难冲破城楼的门洞。”
“敌军动向如何。”
“正迅速向城墙增援，但被武灵骑的零散攻击分散了注意力。目前来看增援并无侧重点，显然还没有发现我们的主攻方向。”
“十哥，如要你冲击城门，需要预留多长的距离给你助力加速？”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至少需要一百二丈。”
“瓮城内的空间有多大？”
中行墨用“月见”仔细测量了瓮城的大小。
“东西长约八十丈，南北长约六十丈。门是南北向……是理想距离的一半。”
中行羽眨着眼睛，在茫茫雾气中，那冰蓝色的明瞳更显耀眼。
随行的众人都在注视着他，等候着他给出的指令。
“传令给晓日大人，让他继续率武灵骑清扫南门处的守军，但万不要暴露自己，到天亮便撤军。”
“喏！”
“其余人，回营睡觉。”
“回营睡觉？！”
围着中行羽的众人一时都惊得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眼见着中行羽扯住缰绳，开始向忘归山折返，所有人才确信自己真的没有听错“回营睡觉”的指令。
承受中大家催促的目光，中行墨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提醒自己的弟弟。
“纵约长！天快亮了！”
“哦，那就安排埋锅做早饭。不用喊我了三姐，我想多睡一会儿。”
“……”
这是问题的关键吗？！
提醒天亮难道是为了提醒要吃早饭了嘛！？
已经打草惊蛇了，现在突然又不进攻了！？
内心虽然在嘶吼着，但中行墨还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已经快要爆表的情绪。
“一旦天亮，攻城的难度就会大大增强。”
眼见自己的弟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只好张开双臂挡在了中行羽面前。
“届时即便有岚的雾气作为掩护，伤亡也会大幅增加的！”
“这样啊，那就等天黑了再议。”
“但现在已经惊动了城里，一旦他们调大军回援，我们！”
“那就击退援军。”
中行羽的脸上始终是云淡风轻的笑意。
那被夜雾遮扰着，忽隐忽现的笑容，就如同被浮云掩映的明月。
而那双从夜雾中透出光泽的冰蓝色眼睛。
却更像是蛰伏着等候猎物的毒蛇。
最终，中行墨没能拦住撤回不归山中的弟弟。
她转身，看到了随行众人困惑而忧虑的表情。
那也是她此刻的表情。
“什么情况啊，小墨！”
和一干将领坐在溪流边，往小溪里扔着石子的中行墨，被身后的一阵大叫声，打断了到处神游着的心思。
她连头都懒得回了。
背对着赵无恤，用嘴型预先模仿着身后大呼大叫的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夜夜如此，夜夜如此，那家伙是打算用这种方法，把整座城的守军给耗死嘛？”
赵无恤出现在眼角余光中的那一刻，中行墨干脆闭上了眼睛。
“我们每天晚上大概射杀不到百人，就按一百人算，你也说了，整座曲沃城至少还有四万守军。按这速度，武灵骑全年无休也得射杀上一年多啊！”
“行了，舅父，你不要跟墨姐抱怨了。”
晨姬凑了过来，隔在了中行墨和赵无恤之间。
“墨姐天天去见习习……见纵约长，纵约长永远都说不急。”
“他不急，我急啊！我们现在数万人马，粮草只够维持十天，现在已经过去四天了！”
“习习……纵约长他肯定是在等援军吧？”
“等援军？等谁？”
赵无恤一脸的不屑和鄙夷。
“韩魏嘛？那俩家墙头草，我们若赢了，他们肯定望风来附，我们若输了，他们肯定落井下石。”
赵无恤也捡了块石头，站起身，发泄似的将其掷远。
“我看他是在等援军，他等的是唐国的援军吧！”
“正东方向出现军队！”
斥候的突然来报，打断了赵无恤的抱怨。
“……”
众人哑然，视线一齐望向了赵无恤。
“关我什么事啊！又不是我说了他们就来了！”
“老五、小九、小十还有晨姬大人，速速整顿人马！准备迎战！”
没有理睬赵无恤，中行墨快速地下达完了命令，而后翻身上马。
策马来到了不归山的山顶。
赵无恤也紧跟其后。
“从扬尘的范围判断，人数应该不少于五万。”
“呵。曲沃未破，援军已来。”
赵无恤恨恨地捶了捶一旁的树木，树叶纷纷落下。
“这下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四十二万军队能被十万军队给堵住两年了！”
又是一拳，赵无恤面露痛苦表情地收回了拳头。嘴上却还不忘记用颤抖的声音感叹道。
“将帅无能！害死三军啊！”
“不对……”
中行墨眯起眼睛，借着夕阳的余晖，仔细观察着掀起漫天风尘的人马。
“衣服看起来不太对。”
赵无恤也赶紧揉着拳头凑了过来。
“是荆国的衣服！”
中行墨的一声惊呼，让赵无恤一下子回顾神来。
“真的有援军？”
他脸上的表情从厌弃化为了崇拜。
“我就说那位大人身上有景帝陛下的影子吧！我就说……唔！”
“别咋咋呼呼了！快让曦去迎接他们入山，避免其与曲沃守军接触！”
“好……”
赵无恤捂着鼻子退了下去，中行墨则继续直起身子，眺望着被余晖照映着的荆国大军。
她很是感慨地叹了两口气。
“小十一……不……纵约长大人！”
这么说着，唇角微微勾起。
语气间是自豪与得意。
中行墨原以为会看到弟弟同样自豪且得意的脸，然而这一次，她失算了。
“谁来了？”
“是荆国军队！”
“荆国的军队？”
“……”
当中行墨向躺在帐中发着呆的弟弟，汇报荆国大军来援的情报时。
后者脸上露出了一脸茫然的表情
“难道……你不知道吗？”
中行羽坐起身来，庄重地摇了摇头。
“……难道你不是在等荆国大军来援，以便更好的攻城嘛？！”
“虽然很想说一句：的确如此……但事实是：并非这样。”
“……”
营帐外传来热闹的声响，是荆庄帝的声音。
“呀！阿友！你好像高了哟！”
“哇！阿为！你好像变黑了！”
“哇！阿跃！你……你是不是又胖了……”
“““……”””
中行氏三兄弟向活泼的荆帝作揖行礼，脸上却带着迥然有别的表情。
“阿羽呢？”
“你谁啊！怎么敢那么喊纵约长！”
晨姬刚要从队伍中跳出来，好好教训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野小子”，却被自己的舅父一把拦住了。
“纵约长？嘁！这个纵约长还是朕让给阿羽的！”
荆庄帝抿着嘴唇，一脸不屑地白了晨姬一眼，转而继续满脸欢喜地询问中行氏三兄弟到。
“阿羽在哪儿呢？”
“庄帝陛下！”
“哇！阿羽！”
像个活泼的孩子，荆庄帝全然忘了九五之尊应有的威严，径直扑向了中行羽，搂住了他的脖子。
“啊……可恶！那个家伙是有龙阳之好吗？！竟然……住手啊你！你这不知廉耻的……唔唔唔！”
被舅父捂住嘴、搂着腰的晨姬努力挣扎着，却怎么也摆脱不出来。
只好眼睁睁看着她眼中那个“不知廉耻”的家伙，强行挽着中行羽的手肘，进了营帐。
“陛下，您能到此，是否意味着东线的十万唐军已被悉数歼灭？”
“不是哦！朕料想到你救赵成功后，必然会率军直接南下，进攻曲沃！所以精选了五万精骑，绕过了那十万唐军，特意赶来支援你！”
“陛下您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臣这就派人给您安排营帐。”
“不用不用！我就……朕就在你这个营帐呆着就挺好的嘛！”
“……”
被荆庄帝纠缠着的中行羽，向营帐中的中行羽、孙叔敖还有皇子侧一一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但不知是无意误解了目光，又或是有意忽视了求助。
三个人作揖说了句“臣告退”后，就一齐默默退出了营帐，还特意方向了营帐的帘幕。
“墨大人，不知你们来此处已经几天了。”
“今日是第四日。”
孙叔敖看了看周围。
“完全看不出战斗过的迹象。”
“正如您所见……到目前为止，我们尚没有真正地进行过攻城。”
“哦。莫非羽君早已料想到我军会前来支援？”
“我原也是这么认为的……”
中行墨有些困扰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但他似乎根本不知道你们会来。”
“……那他究竟在等些什么？”
中行墨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鼻尖上刹那间感受到了一丝浅浅的凉意。
她抬起头，望向被暮色侵占的天空。
方才还晚霞万里的天空，此刻已然乌云密布。
又是一丝凉意，在右脸颊上。
然后是额头、左脸颊、再鼻尖、头顶、右脸颊……
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无法区分凉意的具体位置。
中行羽怔怔地瞪大了眼睛，也就在其睁开眼的瞬间，密云中响起一片惊雷。
“我知道了……”
她喃喃着，唇瓣在发颤。
“我知道他在等什么了……”
转身，冲入了营帐。
“下雨了！小十一！”
正被荆庄帝搂着脖子，推倒在了榻上的中行羽，也已然听见了打雷的声音。
当听见姐姐中行墨冲入帐中，告诉其下雨的消息是。
冰封许久的脸上，终于是浮现出了笑意。
“很好。”
他眯起眼睛，看着同样一脸激动的姐姐，又用更响亮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很好！”
一边说着“得罪了陛下”，一边用力推开了黏在自己身上的荆庄帝。
中行羽冲出了营帐外，众将士正在围在营帐的门口，视线齐刷刷地望着他。
雨下得很大，以至于模糊了视线。
但即便如此，所有人脸上的神色。
依旧清晰可辨。
是期待。
“玄甲骑骑兵，马蹄捆树枝！涂湿泥！以利刃将马掌砍出缺口！”
虽然不能理解中行羽的这番命令，但玄甲骑们还是选择了严格执行。
“晓日大人！”
“无恤在！”
“你率武灵骑，佯攻南门，尽可能多地吸引敌方兵力南援！”
“诺！”
“五哥！”
“臣在！”
“你率玄甲骑为第一梯队，绕过瓮城，径直冲击北城城墙！”
“冲、冲击北城城墙？”
“我会送你上去！”
望着自己弟弟坚定而信心满满的眼睛，原本还心存疑虑的中行跃亦果断作揖称诺。
“上城墙后，请迅速沿城墙清理所有城墙上的守军，先开北门，之后依次开东西门和南门。注意！务必占领门楼处的弩塔！”
“““诺！”””
“晨姬大人！庄帝陛下！”
“在！”“朕在哦！阿羽！”
“请将你们二位的骑兵暂借于我！”
““没问题！””
异口同声的答应，转而两人彼此对上了凶狠无比的视线。
“三姐、九哥、十哥、令尹大人！”
“““臣在”””“孙叔在！”
“你们各自率两万骑兵，分列与东西南北四个门。待城门开后，便率军突入，沿路清理一切抵抗力量！最终目标是曲沃城正中心的唐皇宫！”
“进攻不分主次吗？”
“不分。”
对于姐姐的询问，中行羽仍旧是习惯性的淡淡一笑。
“全是主攻！”
雨下的越来越大，模糊了他的笑容，他的声音却越发的洪亮了起来。
“愿与诸君共勉！定昏前，结束战斗！”
那声音简直快要压过雨声，响彻山谷。
拔出自己的佩剑，缠绕着剑刃的冰蓝色光芒，照亮了被乌云密布的天空。
“待斩下妖女头颅！吾等夜宴于皇宫！”
“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