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大且突然。
让城墙上的士兵一时放松了警惕。
“这鬼天气，总不会有人来偷袭了吧！”
“妈的，天天过来放几箭，也不知道搞什么鬼！”
几个人在聚在城墙上抱怨着，作为大头兵，连进门楼避雨的资格都没有，还要时刻警惕不知从哪儿来的飞矢。
“你们听说了吗？智氏被灭了。”
“哇！怎么可能呢！有正卿大人在，谁能灭得了智氏？”
“真的真的，都传开了，说正卿大人的头被人砍掉了。”
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漫无目的。
直到其中一位停住了话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城外。
“所以说……怎么了？”
被拉扯着袖子的士兵，也将视线转向城外。
远处，正溅起密集的浪花。
有些模糊，但很震撼。
如倒海而来的巨浪。
不过却是黑色的。
士兵们的眼睛兀然瞪大，瞳孔在颤栗着。
“敌袭！玄、玄甲骑的敌袭！”
钟声响彻了曲沃的上空。
“跃大人！距城墙还有一里！是否要减速啊！”
连**的青牛都发出“哞哞哞”的声音，显然是在提醒着中行跃，前面是一堵实实在在的高厚城墙。
如此大冲击力的迎面撞上，恐怕只会变成肉泥。
内心无意识生出了退却的情绪。
但那一刻，中行跃却想起了自己弟弟的眼睛。
——我会送你上去！
他选择相信那个“玉磬之喑”的弟弟。
“不许减速！全速冲锋！”
用力地拍了几下额头，高高举起了巨斧。
中行跃以标榜的姿态，冲在了所有玄甲骑的最前面。
“距城墙还有两百丈！”
“距城墙还有百五十丈！”
“距城墙还有一百丈！”
就在身边的副将语气越来越紧张时。
地上的水花却突然迅速聚集了起来。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初开是小溪，再是小河，最终浩荡成了大江。
大江掀起巨浪，向着城墙铺盖而去，就在浪尖接触城墙的那一刻，巨浪迅速冻结。
形成一道连接地面和城墙顶的斜坡！
果然！果然小十一他真的有办法啊！
眼见近乎神迹的景象出现在自己眼前，玄甲骑们的备受鼓舞，斗志昂扬。
“冲啊！占领城墙、弩塔、门楼！开城门！”
借着冰坡，冲上城墙的玄甲骑迅速与敌军短兵相接。
虽然城墙上的宽度有限，让他们无法发挥机动的优势。
但斗志爆表的攻方面对惊慌失措的守方，仍旧存有不容小觑的压倒性优势。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北门的数个门洞依次而开。
“出发！”
中行墨指挥着两位弟弟与荆国令尹孙叔敖，各率二万骑兵，开始向曲沃城突入。
由其率先引兵入北门，直面最大的压力；两位弟弟则各自负责东西门；不顾孙叔敖的反对，将危险最小的南门交给了他。
城门如有意在欢迎众人一般，开到了最大的幅度。
接下来，再到唐皇宫前，都是一路的顺利。
更准确的说法是，出奇的顺利。
自北门而入的中行墨与自东门而入的中行友最先在唐皇宫外围汇合。
“三姐！”
“小十，一路上战况如何？”
“几乎未遇见丝毫抵抗。”
中行墨睁大深藏明月的瞳眸，因为雨云遮蔽了月亮，所以“月见”的能力大打折扣，只能大约侦探出大量的兵力正聚集在唐皇宫中。
“好奇怪……”
为什么要龟缩在这么小的地方？
这不就是典型的坐以待毙吗？
就在中行墨深感困惑之时，自西门而入的九弟中行为与自南门而入的孙叔敖和赵无恤也各自率军，前来汇合。
来不及继续去思索内心的困惑，面对稍纵即逝的战机，中行墨利落地下达着指令。
“按照计划！小十，由你冲破皇宫的宫门！”
“诺！”
中行墨的声音方才说完，面前的宫门却突然打开了。
黑洞洞的宫门，如同怪物大张着的嘴。
很安静，除了雨声。
“三姐，我们……”
抬手阻止了弟弟的询问，中行墨用力眨着眼睛。
“月见”让她隐约能看见有看不真切的事物正在朝宫门口聚集。
“全军警戒！准备迎敌！”
其话音才落，雨声中便开始混入杂声。
初开始的时候，呜呜咽咽听得并不真切。
而后那杂声开始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有婴儿在哭？！”
与孙叔敖面露困惑不同，中行墨和赵无恤同时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是蛊雕！！！””
不可计数的蛊雕，向从破布袋中拥挤泄出的黄豆，以磅礴的气势冲撞出宫门。
最前排的骑兵眨眼间便被其头顶的利角戳穿，又用尖而长的喙和爪撕裂成了碎片。
“全军散开！分而击之！”
蛊雕的数量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密密麻麻，很快便覆盖了视野。
近十万的骑兵被其分段切割，损失惨重。
而且与骑兵不同，蛊雕有着翅膀，因而可以飞入空中。
全力进攻时它能迅速撤退，稍有松懈时又被其所反击。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
“三姐！是不是先撤出去？”
“不行！”
用“鸮声”连续击退围拢而来的蛊雕，中行墨以决绝的姿态否决了九弟的提议。
“小十一好不容易把我们送到这儿，怎么可以功亏一篑！”
“可是！”
天空中传来玉碎般的声音。
雨突然停了。
更准确的说法是，小块区域里的雨突然停了。
上空有着温暖的火光照映而下。
“曦？”
中行墨抬头，所见的却是一只不同于金乌的、浑身是火焰的赤色大鸟。
大鸟周边的雨都被其身上的热量瞬间蒸发，形成了一方小小的无雨区域。
“侧大人！”
呼应着孙叔敖的呼喊，漂浮在雨幕中的火鸟，再度发出了几声玉碎般的鸣声。
前一秒还气焰嚣张的蛊雕，突然悉数匍匐在了地上，战战兢兢，如同初次拜见帝王的小吏，充满了恭敬。
“南方荆国的神祇赤凤！羽虫之长，一切羽虫在其面前都要俯首听命，但……”
中行为以自己的博学做了必要的解释。
“蛊雕也能算羽虫吗？”
“算半羽半毛吧……”
赵无恤一边应着声，一边却皱起了眉头。
他的视线紧紧地盯着那黑洞洞的宫门。
“不过，恐怕不只有蛊雕吧……”
似乎是为了应证其判断，黑洞洞的宫门中又开始响起呼呼的风声。
这一次，中行墨的“月见”分明探测到了更庞大数量的异物正在涌出。
“全军！”
根本来不及让她发出指令，宫门中喷涌而出了大量的异兽。
状如野牛，音如嗥狗，身有猬毛的穷奇；
状如牛，音如雁，却长着四角、人目、彘耳的诸怀；
赤身、人面、马足、音如婴儿的猰貐[yàyǔ]；
羊身人面，目在腋下，虎赤人爪的狍鸮；
其状如马，身满赤鳞，口中喷火，喜食龙脑的犼……
种类繁杂的各种异兽，咆哮着从宫门中呼啸而出。
其中几只借着宫墙的高度跃入空中，将飞舞在半空的那只赤凤扑落在地，其余异兽瞬间围上，对着其疯狂的撕咬。
玉碎般的凤鸣开始变的喑哑，最终越来越低。
“侧大人！”
用身子拦住了意图上前解救的孙叔敖，中行墨等人也被凶狠的异兽围困着陷入了陷阱。
“为什么唐皇宫里会养着那么多的异兽？！”
“玉钺！”
“什么？”
“是玉钺的力量！”
躲在中行为身后，全赖其金甲保护着的赵无恤显然有点儿狼狈。
“帝国三神器之一的玉钺，主征伐。能打开‘玉钺之门’，从任何一个地方召唤来任何的祸害级异兽！”
“你为什么之前不说！”
“我以为只是传说啊！”
将骑兵放入城内，在极短的距离内由异兽发动突袭。使骑兵完全失去机动性的优势，只能乖乖地引颈待戮。
可恶！都是那个女人的策略吗？
雨虽然已经停了，但是空气中却仍旧是湿漉漉的。
战士与异兽的血舞在弥散开来。
刀尖和爪牙的碰撞仍在进行着。
一弯明月从浓云后悄悄显出形来。
趁这间隙，中行墨眨着深藏弯月的右眼，以“月见”之力洞察了全局——异兽大军正从两侧迂回。
他们即将被包围！
“快！向北门撤！”
就在被异兽近乎击溃的骑兵大军，狼狈地向北门败退的同时。
月光却霎时暗淡了许多。
追击的异兽困惑地抬起了头来。
它们的头顶上，有诡异的云团遮住了月亮。
龙头从云团中探了出来，白衣少年手扶着龙角，冰蓝色的眸中闪烁出杀意。
“岚。璇。”
他以吟诵般的语调念出了两个的名字。
【遵吾主命！】
两个重叠在一起的女声，伴随着龙从口鼻中吐出白色的水雾。
见此异景的异兽们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
温度骤然降低，被沾湿的一切转瞬冻结成冰。
“不要恐慌！一鼓作气冲入皇宫！斩杀妖女！”
中行羽的出现，最大程度地稳定了军心。
夜空中出现了一道拖曳而出的云痕。
自远而近地向皇宫袭去。
掠过地面的风，吹碎了被冻结成冰雕的异兽们。
也让剩余的异兽因惊恐而匆忙后退。
冰块碎裂的声音，异兽哀鸣的声音。
原本还慌乱溃败中的将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漂浮在空中巨大云团、从巨大云团中探出的龙头、手扶龙角凭立在龙头之上白衣少年。
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碎的冰晶，折射着美丽的月华。
一切的一切，都恍如梦境一般。
中行墨最先回过神来。
“追随主帅！斩杀妖女！”
“斩杀妖女！”
恐惧化成了愤怒。
以天空中的飞龙为导向，原本已经阵脚大乱的骑兵们迅速恢复了斗志，在最短的时间内，他们组织起了有效的反攻。
最终，骑兵大军逐步将异兽们重新逼退回了宫墙的脚下。
在遍地的尸骸里，众人寻得了皇子侧残破不堪的遗体。相较于他人的悲恸，孙叔敖露出一脸的无奈。
他解下自己披风的那一刻，皇子侧的遗体被火焰所吞噬。
火焰聚成人形。
待火焰散去后，衣衫褴褛的皇子侧打着哈欠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孤乃大荆皇帝庄帝陛下之幼弟、赤凤宫之主神官、神祇之附灵者、大荆帝国皇子侧。”
他眨了眨圆圆的眼睛，脸上满是孩子气的孤傲。
孙叔敖则赶紧上前用披风拢住了皇子侧的身子。
“复、复活？”
面对众人惊喜的困惑，孙叔敖却表情复杂地解释道。
“侧大人是赤凤的附灵者，拥有涅槃之身，十五岁前无需担忧死亡。”
他表情复杂，欲言又止，莫名的忧郁在内心凝结。
与此同时，近十万血肉之躯的骑兵正与上万数的凶狠异兽，以一条漂浮在空中的蜃龙为界，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
一方龇牙咧嘴，一方目眦尽裂，彼此都准备向对方发起最后一击。
但中行羽叫停了攻击。
因为此刻，在宫墙的门楼上，站着一位女子。
典雅华美的衣着，于此刻宫墙下四流的血污形成鲜明对比。
右手端着一盏玉质灯檠，白皙的手指与手腕几乎与灯檠融为一体。
烛光照应着女子的眼睛，如琉璃明珠一般，不可不谓是妖媚动人。
纤长的睫毛下是清澈的明眸，流转出美艳而不容亵渎的光。
无论是美貌还是气质，用倾国倾城来加以形容都显得不足。
“你长大了啊，小羽……”
这么说着，女子向站立在龙头上的中行羽露出笑容，深处白皙较能的左手，似在隔空触摸着中行羽的脸。
“好久不见，玉姬大人。”
中行羽一脸淡然地望着眼前被异兽簇拥着的女人。
如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友。
“朕能否与你单独聊聊？”
“求之不得。”
名为“岚”的蜃龙，飞临到门楼之上，中行羽纵身跳下，来到了女子的身边。
“不要去小十一！是阴谋啊！”
情急之下，顾不得上下之分，中行墨径直喊出了弟弟的小名。
中行羽只是迟疑了片刻，却终还是被身旁女子的目光所吸引。
他选择静静跟在其身后，下了门楼，一并向皇宫的正殿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