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夜色真的很迷人, 可街上凌乱的夜风却预示着今夜绝不会平静。在这美妙的夜色下,江南客栈的老板娘正欲关门。如今的江城饱受灜寇和盗贼的袭扰,世道又混乱,生意自然不太好做。她已经辞退了三个小二,又广贴告示欲把店门卖出,好带着两个孩子一走了之。一个女人,独自一人抚养两个孩子,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如果能够有人买下她的店门,自然是最好的事情,可如今的时局,又有什么人愿意接她盘呢?于是她只好每日继续经营,直到夜深,才会关门。
一阵迫切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动作,她正要在门缝里窥探门外情况,却被那位不速之客粗暴的一把把门推开,她一个踉跄就摔到了地上。两个孩子听到门口的声响,连忙赶来查看,看见一位身着青衣的公子,站在门边,而他前面面对的是他们摔倒的老娘。
“抱歉,抱歉,是在下失礼。在下并不知道有人在门后,不慎将夫人撞倒,虽非在下本意,却也实在罪过!”
这个可疑的男人,深夜来访是为何事?他操着一口奇怪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两个孩子对他来自哪儿并不了解,并对这个奇怪的男人表现出十分的好奇。而他们的母亲却警惕起来——这是东灜人的口音,这个男人极有可能来自东灜,有武者气质,身上又配着一把东瀛样式的武士刀,是最具有威胁的那类人。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扑在两个小孩身上,奋力抱住,机警的看着这个危险的男人。
这个男人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对此已经感到习以为常。
“夫人不必担心,你怕的是它对你不利吧?”
他把刀放在一边,又说:
“小弟来自东瀛足利家族,自幼习武,故将武器随身携带。可小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勾当,与那帮烧杀抢掠的海盗毫无瓜葛。我只是来此住店,并无其他对您与两个孩子不利的想法。若是不欢迎我换一家便是。”
见老板娘并未放下戒心,他一言不发,将他的刀拿上便走,他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逐渐拉长变形,在寂寥的夜色中显得孤孤单单。老板娘长吁一口气,将店门锁好,并借此事告诫两个孩子要远离瀛人。
——
足利家族乃东瀛名门望族,辅佐过数十位东瀛君王治理东瀛,德望极高。足利家族乃东瀛儒门世家,亦辅以神(神道教)佛(佛教)治国,曾为东瀛平定叛乱,开创上百年的盛世。如今东瀛门阀割据,金瓯破碎,各路藩国君主之间欲得足利家族支持,并有:“得足利者得天下(天下特指东瀛)。”之说。只是足利家族自灜洲战乱以来已经百年未出世,志向已经不再是朝堂之上的权谋斗争,而转为治学修德,其家族已不复百年前之盛。
足利津平,是足利家族的庶子,从小不好读儒书,唯好游览名山大川,又曾从良师,习得精妙绝伦的剑(武士刀)法在东瀛的江湖上小有名气。16岁时,他离开了东灜王御赐足利家族的封地,在瀛洲四处闯荡,与名家切磋,数年间览遍东瀛各处,各地江湖豪杰也惜败于其手下,其在东灜武林已无敌手。人们尊其为东瀛剑圣,而他却遗憾不能与实力更高的人对决,其武功已有两年停滞不前。
足利津平听闻天朝共有四位高手武功盖世,又对天朝山川地势心有向往,于是三次乘渡船来天朝,历时十日,终于在南杭登陆。而后他与东南沿海各路好手皆有过比试,却都没有让他感到满意,于是他深入内地,要与武功更高的高手切磋,他本意便是寻找天朝的四大高手,但四大高手皆归隐,神龙见首不见尾,让其无从下手。
他心灰意冷,只得返回东灜,途经江城,便在江城歇息。然而江城人饱受灜寇之苦,他乃东瀛人,又是武士,无店家敢留他过夜。他历经千难万险,好不容易来到天朝,在天朝期间,一路顺风餐露宿却不遂其愿,在此时,堂堂足利家族庶子,堂堂东瀛的剑圣,却在异乡,连过夜之所都无处寻找,其郁结之气不说也知。
足利津平在月下捶胸顿足,发泄以后,又借着月光,轻轻地擦拭着他心爱的宝刀——尽管他已无处住宿,但擦拭宝刀仍旧是武士每日必做的功课,刀是武士第二条生命,如果不经常擦拭,这第二条生命就会生锈,变钝,不复昔日之威力。正当他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擦拭宝刀之际,耳尖的他忽然听到一些极小的声息,从前面拐角处靠近。
他凭借轻功跳上墙头,等待一会儿,四个蒙脸的黑衣大汉从街道的另一边走过来。一人背着一杆银枪,两人抬着一个麻袋,还有一个走在前头探路,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他心下起疑,便跳下来,拦在他们前面。
“如此深夜,你们几个不待在家中,到街上来作甚?”
那几个大汉见来者东瀛口音,又有不错的武功,知道不好对付,走在前头那个便拱手道:
“我们只是运些东西,由于物品贵重,不方便示人,因此趁夜来……”
“莫要狡辩!”
那人的话语被足利津平打断。
“到底是什么东西不方便示人,要到晚上运出?我看你们几个鬼鬼祟祟,是在谁家偷了什么东西吧!”
“公子莫要血口喷人!我们几个是胡家家仆,替胡家办事,我们胡家与你们东瀛虎将秀元次吉私交甚厚,看在他的面子上,公子不妨对我们网开一面,他日我们胡家定会备厚礼到公子府上。”
然而他的威胁却只换来足利津平的呵呵冷笑,足利津平怒道:
“我可不知道什么是胡家,更不认识什么东瀛虎将秀元次吉!倒是你们,还想用什么胡家、秀元次吉来虚张声势,我看是心里有鬼吧!”
说罢,他的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往那个可疑的麻袋砍去。他这一刀又快又巧,快到那几人都反应不过来,巧到只是将麻袋轻轻划开,而里面装的物品毫发无损。只见麻袋破开一个洞,露出一位美丽少女的脸庞,这位漂亮的少女昏然睡去,嘴角微翘,似乎还做着美梦。足利津平端详着这位少女,心生悸动,马上这份悸动又被愤怒所取代。
“好吧,我以为你们只是做些偷鸡摸狗之事,只要你们把东西放下,便不去报官,放你们一马。没想到你们做的竟然是拐卖人口的事情,其罪真可诛!”
那一刀已经让那几人知道足利津平刀法的精湛,他们几人绝不是对手,见势不妙,也无暇顾及其它,扔下少女和那杆银枪,扭头就跑。足利津平只追了几步,忽然想到扔下一个昏睡的少女独自在街上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也无心再追,转身抱起少女,想办法安顿好她。
——
江城北边的渡口上,人影攒动,十几只小船一遍又一遍往来,片刻就运来众多人马登陆,在晶莹剔透的月光下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训练有素,组织有度,俨然就是一支军队。他们在城外密林中集结,目标直指江城。
“将军,已经集结完毕。”
那喽啰说完,在前面衣着东瀛制式华美铠甲者以手在战刀刀柄上摩挲一阵,凝望着江城紧锁的城门,喃喃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话音刚落,江城城门发出一阵“吱唔”,不一会便门户洞开。几个穿着守军样式衣服的人向着这边招手,还叽里呱啦的讲着天朝人听不懂的东灜语,示意他们进来。
饥渴难耐的手下们早已按捺不住欲望,只消他一声令下,就鱼贯而入。他并没有立刻跟随喽啰们入城,只是与几个头目在城外,看着本来宁静的江城火光冲天,他们笑意毫不遮掩,仿佛这地域般的景象对他们而言只是看一场烟火表演;而城内火爆声、砍杀声、哭喊声对他们恶言只是悦耳动听乐章。
“这可都要感谢胡家的愚蠢,胡家总以为利用了我们,却从来没有想过其实自己才是被利用那个。”
的确,他们与胡家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胡家利用他们在乡里作威作福,他们也借着胡家的权势,在江城里混入了一百个东瀛浪人,没有这一百个浪人里应外合,他们又怎么会这么容易攻陷江城?
“时间不早了,让我们好好的会会胡家,他们可是我们的老朋友,一定要备上厚礼好好地去拜会他们。”
——
江城的火势正在蔓延,可永远也不会蔓延到胡家。胡家深墙大院,俨然城中之城,即使或借助风威,也无法进入到胡家的高墙里头。可胡家今天还是被攻破了,攻破了它的不是在城中肆虐的火,而是平日里与他勾结的灜寇——与江城一样,胡家也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看着胡家昔日在江城的中搜刮的财物被一箱一箱搬出门外,胡家家主胡维绝望万分,悲从心来。胡维从未想过,往日在江城里位高权重的他会落的如此下场。平日里,即便是江城的县令见了他也要点头哈腰,而这帮闯入他家里来的灜寇在从前也是对他尊敬万分的。他养寇自重,一方面,在江城借着灜寇狐假虎威鱼肉百姓,为祸乡里;另一方面,他借朝廷剿杀灜寇的需求,暗中招兵买马,企图割据一方。可惜他的宏图伟业还未开始实现,就成为这帮东瀛矮人的阶下囚。
“我的老朋友——看样子,你吃了不少苦头。”
正当胡维黯然时,灜寇的几个头目,带着冷笑,迈着快步走入厅堂。
“秀元次吉,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我胡维平日里待你们不薄,若非我平日里打点,你们这窝寇贼早被朝廷剿灭,你们祸害江城那帮刁民也罢,居然祸害到我们胡家头上,你不怕失去了我们胡家后,朝廷的大军过来,将你们碾为齑粉吗?”
“呵!你胡维也配提朝廷?”
衣着华铠的秀园次吉,面上的表情转笑为怒。
“胡维呀胡维,你里通外敌,狐假虎威,是为不忠;你鱼肉乡里,胡作非为,是为不义!像你这种不忠不义之人,还配提你的朝廷?”
只见他挥一挥手,押解胡维的瀛兵手起刀落,胡维的头颅就滚落下来,其它瀛兵纷纷相仿,胡家的其他成员马上也遭遇了相同的惨剧,一时间整个厅堂血花四溅,头颅乱滚,猩风弥漫,令人窒息。正当秀元次吉愉快地欣赏这场残忍的表演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却在他后方出现。
“原来你就是秀元次吉,让我好找!”(东瀛语)
他回头看见明亮的月色下,一个人如铁塔般站在门前,手上一把锋利的武士刀,本来银光闪闪的刀却在血的污染下,掩盖了藏在里面的光泽。
“你是谁?”(东瀛语)
他不敢掉以轻心,这个人在重兵把守下,能够独自一人,不声不响地闯入这里,证明他绝不简单。
“某是来自关东足利家族的庶子,足利津平。”
“原来是‘关东剑圣’足利津平啊!早听闻‘关东剑圣’足利津平远来天朝,本来以为只是传言,没想到确实如此。”
“你们这帮海盗,没想到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快快收手吧——免得到时遭了天谴,连累家人!
“我们若是相信这些,你以为我们还会做海盗吗?”
“那就让我替天行道,提前杀了你!”
“剑圣先不要急,你难道真的认为凭借你一个人是能阻止我们?即使你能够杀我,能够杀掉十人、百人,可我们这次行动就出动千二百兵马,即使是关东剑圣,恐怕还要费一番功夫吧?”
“那你想如何?”
“足利津平,以剑术闻名东瀛,称霸东瀛武林数年,我早想试一试他的武功是否名副其实——我们不妨来一次武士之间的决斗,如果这次你战胜了我,我可以退兵。”
“好,在哪里开始?”
“就在外面?”
“可以。”
喽啰们打扫出一片空地,双方在这片空地上摆好架势,刀尖轻轻相碰,又各自退让了几步。随着裁判的一声令下,双方发起了攻势。高手过招,往往不过数合就分出胜负——可是所有人都没想到这次决斗会这么快结束,足利津平只用了一刀,秀元次吉执刀的手连带着他手上刀已经与他的肉体分离,掉落在一边,他的身体也倒在了地上。
“啊!”
随着秀元次吉的一声痛呼,喽啰们赶紧拥簇上前,待灜寇中懂医术者稍作处理,伤势稳定下来时,他艰难地站起来,颤抖着说道:
“你为什么不杀我,是看不起我吗?”
“哼,你这种人,恶贯满盈,死不足惜!只是我还要你实现诺言,命令你手下退兵,才饶勉强你一命。”
“好,好,既然如此,我们就退兵!”
临走之时还不忘回头,恶狠狠道:
“断臂之仇,他日必报。”
“随时欢迎你来报仇——如果你不怕死的话。”
——
“夫人,尽管他们已经退避,但随时还会再来。这里并非久留之地,为何不离开呢?”
昨夜的火烧得很大,好在灜寇的突然退兵使江城百姓尚有余力前来救火,阻止了火势蔓延至全城——江南客栈,是江城逃过一劫的建筑之一,足利津平昨夜将那个漂亮的少女送到了这里,又在灜寇劫掠中保护了老板娘和她两个孩子,因此获得了她的信任。次日清晨,他便劝解老板娘早日离开灜寇肆虐的江城。
“恩公,你不知道,妾早就有此意。可是妾无一技之长——除了勉强能清点账目就什么也不会,若是没有了客栈,离开了江城,又如何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呀?”
说罢,便掩着面轻声哭泣起来,昨夜的灜寇虽然没有没有伤害到她和两个孩子的性命,可是已经把店里能砸能抢的东西都祸害了一遍,现在的她们即便是不离开江城,也很再难维持下去了。
“妈妈,大哥哥——那个姐姐醒啦!”
听见门外的叫喊,足利津平缓缓站起身,打开了房门。
“也罢,先去看看那位姑娘。”
正要走时,他忽然又想起什么,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银票上写着一百两的字样,交给了老板娘。
“你带着孩子早点走吧,拿着这个银票去各地的聚来钱庄可兑换一百两白银,这一百两白银,应该足以让你再开一家客栈。”
老板娘愕然,这一百两两白银不但可以让她再开一家客栈,而且还能有不少的剩余。趁老板娘发愣之际,足利津平马上离开这个房间——他不想看见她绝处逢生时欣喜若狂的表情,也不想听到她痛哭流涕地说着什么感谢的话,他之所以帮助她,从来不是为了看到或者听到这些。
他之所以帮助别人,从来只是因为他愿意帮助别人而已——他是一个武士,除了精妙绝伦的剑法,还有着自己坚守的道义,与那些在东南为祸的灜寇有天壤之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