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上游雨不断,莽莽大雨已经持续数月,而珲县尽管已经两月未雨,可是水从上路来,这里依旧是涝灾,往珲县西去,更是一片泽国。房屋毁坏,道路、桥梁具被冲断,稻田成了鱼、蟹的天堂,粮食却颗粒无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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蜻蜓飞低,鱼儿浮出水面,看来是就要下雨。往年若是两月未雨,一定是期盼下雨的,然而今年反常天气蔓延全国各地,珲县若再下一场雨,只会让本就十万火急的汤涝雪上加霜!
珲县县令心里十分焦急!他在此地为官十余年,对此地情况了如指掌,与他同期进士基本上都得到升迁,而他却依旧留在县令这个小小的位置上,似乎已经被遗忘。犹如此,他也不羡慕他人,依旧安安分分做好本职工作,虽无大功,但是也没有犯过大错。他了解此地民情,亦了解此时此刻灾情只危险,想到平日里十里八乡的百姓皆称其为“父母(官)”,愈发心如刀绞。
他清楚:若想一劳永逸解决此危局,只能大修河堤。可是朝廷财政长期赤字,连赈灾的款项都短斤缺两,那一点点的款项经过沿途层层盘剥,能否达到珲县尚且未知,即便到达也恐怕所剩无几,赈济灾民犹不足,要从中间扣出修河堤的预算更是痴心妄想!如此一来,灾害严重,粮食歉收,同样波及财政,财政弱势,对于修河堤如此浩大工程更加无能为力,若下次又起汤涝,则恶性循环,只会加剧朝廷与民之矛盾,危害则更深刻,甚至爆发叛乱!
既然常规方法不可施行,情况又危急万分,他只有把目光投向县掌的国库!
国库,顾名思义是国家的钱库,除了银子还存放粮食,属于中央管控,每个县以及县以上的行政单位都有一个国库,大致相当于“人民银行”的地位。
天朝实行财政分离的制度,前朝地方官员除了拥有行政司法的权力外,还拥有完整的财政大权。理论上军事权力归于朝廷,没有朝廷调令自然无法调动——可到了王朝后期,礼崩乐坏之下地方官员利用地方府库收买军队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因此本朝太祖为了防止此事,设计了一系列制度限制地方权力,比如:设立国库削弱地方财权。这样自然增加了中央工作量,而中央因为宰相被废除,六部官员权力也被削弱,这些工作自然落到了皇帝头上。太祖皇帝勤于政务,夙兴夜寐在年富力强时勉强可应对,年老力衰时,无法处理如山政务,只得放权。后来继任大位者,即没有太祖的能力,更不愿意过于操劳,也延续太祖皇帝晚年的做法不断放权,中央权力不断削弱,地方也能够放开手脚处理一些突发事件,唯独财政大权一直被牢牢掌握,只有向上通报得到准许才可动用。
没有上面发下来的文书,珲县县令自然是无法调动里面银子的。但是他有一个独特的优势,就是司法权。珲县国库掌库平日里胡作非为,本来就是有不少罪行可以做文章,可平日里自己一向唯唯诺诺,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官场策略对其网开一面,使其愈发张狂。现在非常时期,正是当机立断的时候,他设计拘捕了掌库,而根据惯例,在新掌库到任之前,自己就代任掌库的职责,行使财政大权了!
他一改往日作风,开仓放粮,把国库里面的银子拉出来修了河堤。在自认为事情办妥后,他松了口气,坐在书房的他已经连续工作了两天两夜,如今是心力憔悴,准备休息了。
“看来这官是做不长久了!”
他心中感慨万千,但是绝不后悔。十年宦海如梦,而十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候补——这个候补他也当了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呢?冥冥之中似乎一种力量在告诉他,这十年寒窗,十年候补,十年宦海沉浮就是等待这一刻。他不觉得自己有赫赫之功,但至少在最后还做了一件对民有利的好事,此生可无悔矣!——
“壮士何人?”
正当他打开门,却发现一位不速之客,一袭白衣,一柄冷剑,在月光下有一种肃杀。
“来此找本官何事?”
“某是傅言巧,取你狗命之人!”
在他惊恐万分的眼神里,来不及做如何辩解就倒在血光中,挣扎也没来得及,一击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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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珲县某处,一个年轻男子走向一个中年人,身后的姑娘拦不住他,只见他对着那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劈头盖脸怒道:
“傅前辈!你为何要杀他?珲县县令虽然软弱,可没有什么恶迹,不过是个普通的县官罢!更何况此时灾情严重,杀了他谁来顶替?”
“我看未必!”
傅言巧取出一部册子,摊开来道:
“这是我收集到本县的风闻,你大可看看!”
他指出其中某处,道:
“你以为他开仓放粮,兴修河堤是为了黎民百姓?不过是中饱私囊罢了!
“他发放的粮食大多陈腐败坏,不能食用。如果是国库里面的如何可能如此?只能是假意‘开仓放粮’,取出国库里面的好粮,用坏粮代换。而兴修的河堤更是偷工减料,以碎石换了用来奠基的青石板——新修堤坝不到数日便决堤数口,难道其中猫腻你看不出来吗?”
恐怕珲县县令到死也没有想到,他好心也没有办成好事!傅言巧所说,珲县县令当然有责任,可是罪状只让他一力承担,就太冤枉了!
浑县县令不知道,这他下令开仓放粮以前,国库里面的粮食因为积压过久,已经是腐败陈粮了。而县令十年来的软弱导致珲县官场贪污成风,一旦有好处就一拥而上,贪污公款,他所修的堤坝自然也不会例外。
“难道只因为风闻,就刺死一个朝廷命官吗?此等作为与匪徒何异!”
“现在国库的粮食依旧发放,你可亲自去看看是否是陈粮,而新修的堤坝你也可亲自去掘开看看,本来的青石板换成了碎石块。”
所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傅言巧的话让足利津平无话可说,他只能淡淡说一句:
“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傅大侠,你此番作为与盗匪何异!
“道不同,不相与谋!在下耽搁已久,也要早点回东灜去了。”
傅言巧冷哼一声,没有应他。足利津平转头看了游曦一眼。
“游姑娘,你还要跟着他吗?”
“你走吧!”
游曦淡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