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如烟,朦胧了整个汉池县,也朦胧了张图南的前程——张图南在前几日辞官,已经不是县令了。
他看着天地苍茫,烟雨如一座牢笼,笼罩在视界,于是发出一声哀叹——传言黄河水患已经到及其严重的地步,不用朝廷通报,只要看他离任前的突然出现的许多徽皖省逃难至此衣衫褴褛的流民就可见一斑。他尽了人事去接济,但若要他做更多,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此时此刻,水患也极有可能蔓延到江南,他却丢下了汉池县数万黎民临阵脱逃,心中更是羞愧万分。
他当县令也有一段时日,即使称不上什么圣人,也称得上是一个能办实事的好官,如果黎民知道他的离任,自然会聚集相送——可他不想见到他们!他选择在大雨中告别汉池自然是想要避开那些黎民百姓,他是个好官却不像个官员,他这个官员当的太累,他已经不再有欲望当下去了!他自然知道他不能够如此,若离任至少也要在水患危情过去以后。可是江湖上打听到一些事情,以及隐隐约约不知道从何得知
的消息告诉他——似乎整个天朝要变天了!他出生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岭南张家,虽然有好些江湖习气,却也读过几年圣贤书,当然有胸怀天下的决心。他要求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如只是在一个小小的汉池县,可什么事情也做不成——所以他选择了离开。
“张大人留步!”
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张图南心中十分不悦——他才出城门口便看见两边百姓竟然冒雨夹道相送。
“张县令要走,我等不敢挽留,可张大人在我县为官清廉,教化百姓,为民除害,我县黎民皆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因此我们更不敢亏对张大人呐!张大人为官,不带钱财,不携家眷,来时孤身一人,去时也孤身一人,足见是好官呐!这是我等汉池县百姓为张大人制作的万民伞,张大人收下吧!”
只见人群中走出两个德隆望尊的老者,捧着一把红伞走到张图南跟前,红伞上层层叠叠,写了诸多姓名。
“我如何受得起!我如何受得起啊!图南虽然也办了一些事情,可是也收了许多苛捐杂税,此水患危急我却临阵脱逃,更是万分罪过。只能说是功过相抵罢了!”
听到这,那两老叟对张图南一边咳嗽,一边激动地说道:
“张大人不必自谦!大人虽然也收敛一些杂税,可比起前面的那几位大人要好太多,我等也知道这些钱不过是兴修水利,处理前任留下的烂摊子罢了——如果不是张大人这些年在河边修的河堤,只怕我等已经如徽皖汤害,此时已经背井离乡了!而且大人断案凌厉,铁面无私,不畏强权!平了许多冤假错案,办了很多恶霸豪强,我们汉池百姓看在眼里,不是睁眼瞎!大人别再推辞了!”
两位老人体弱,淋了雨,受了凉,又如此动气,于是激烈地咳起来,咳得像要把肺咳出,整个脸黑了一片!
“莫说了,来几个人,快将两位老先生扶下去请郎中看看!至于这万民伞——图南收下便是!”
张图南感觉到眼睛极酸,眼泪似乎要夺眶而出,赶忙把自己原来的伞扔在一边,让雨落在自己脸上,在雨水的掩饰下,众人已经分不清他是否流了泪水,只看见他眼睛已经通红。他双手接过万民伞,撑起万民伞,让伞庇护自己不受雨的侵袭——尽管他已经浑身湿透,但是却感觉十分安然,仿佛雨从来未沾在他身上一样。
“感谢父老乡亲相送,图南亏对父老乡亲!万民伞图南已经收下,诸位送图南到此已,剩下的路让图南一个人走吧!”
——
笼罩天地的雨!将地上污秽的泥泞流入江河,张图南着芒鞋践踏在肮脏的积水上,眼睛睁大望着前方——前面有船家等着他。
他来到了船家在河边设的雨棚,叫起了酣睡在此的船家本来就可以出发了。可是在雨中却闯来一个不速之客,远远的过来,在迷离恍惚的雨中难以辩清,等他上来才知道原来是邻县县令。邻县县令着便服,在来途上已被雨淋透,湿哒哒地贴在身上,他拎着一壶酒,带着几个小菜就到这里来。
“张老弟,听说你要离任,老哥特来为你送行!”
“没想到,我为官这么久,平日里称兄道弟者那么多,只有老哥你一个同僚来为我送行。”
“‘落地凤凰不如鸡’,老弟也要想开些。”
“哈哈!小弟不过离任而已,怎么就成了‘落地凤凰’?老哥你可要小心,见了别人可不能说这样的胡话。”
邻县县令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觉得为难,只得为张图南斟酒,陪笑道:
“贤弟也知道,愚兄与你们这些进士老爷不同,官是捐来的。平日里字也写不好,若是没了两个师爷,恐怕什么也做不了——若是说错了什么,千万莫怪!”
“怎么会怪老兄?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更何况老兄能为我送行,小弟已经感激不尽,何又怪罪仁兄?”
“如此甚好!愚兄不止是为了送行,也是为了道谢!几个月前愚兄若是没有贤弟帮助,恐怕得造成一桩冤假错案了。虽然贤弟有嘱托,但愚兄不敢贪功,最后还是上报了贤弟的名字。若此番贤弟没有辞官,恐怕现在要升任知府,升官发财了!哈哈!”
张图南笑着道:
“哪有那么容易?况且老兄做官也有时日,你也清楚,升任知府也不过是从一个小火坑掉到一个大火坑罢了!还好小弟提前辞官,否则仁兄你这馊主意又得让小弟头疼了。”
“那老兄不再提此事就是了!”
两个人交杯换盏,相谈甚欢,邻县县令借机又说:
“老兄来此还要感谢你!贤弟是我县二十万百姓的恩人啊!若没有贤弟的高瞻远瞩,我县辖区恐成泽国!”
言罢居然俯身下拜,张图南赶忙拦住。张图南有武功,邻县县令下不得,只得站起。
“我如何受得起!老兄说的是我们兴修水利的事情吧?那不过是因为仁兄的辖区地势高,小弟担心将来水患蔓延到我这罢了!小弟也是为了政绩,并非无私心。”¹
“可贤弟终究是做了好事,纵使无心也插得柳树,绿树成荫了。”
“贤兄谬赞!”
说完突然牵着邻县县令,拉到一边。
“仁兄你恐怕不知道——这雨虽可怖,与但接下来的风暴相比只能是‘小巫见大巫’。”
“何也?”
“你不必关心!小弟亦不清楚,只是江湖上一些传言罢了。贤兄听我一句劝,你要训练些乡勇,多囤些钱粮,就上报说是用来清剿土匪盗贼,以后必有用!”
邻县县令虽然疑惑,却也点头称是,他们又谈了些其它事情,不觉雨已停。
“承蒙老兄厚爱,特来此地为我送行!只是小弟已经耽搁很久,实在不能再停留,必须要走了!”
本来欲日中就离开此地,如今已然夕阳。不过也夕阳正好,毕竟汉池县黄昏的美景也十分好看。夕阳的另一边出现了彩虹,彩虹如一道长桥,横亘在江水两岸,涛涛江水从夕阳的方向流下,向着这道绚烂的彩虹,陪伴张图南航向远方。
张图南踏上小船与邻县县令挥手相别,渐行渐远。回望远去的汉池与在这场秋雨中染红的山水,想到汉池夹道相送的黎民百姓与自己在官场上的见闻,不禁万分感慨,他觉得此时心中也不算是遗憾了。于是提笔赋诗:
秋兴(原创)
迷云薄暮锁沧江,
荒山红叶秋草黄。
潮涨西风吹不散,
来时花香去时霜。
——
PS:1:其实这段话有一个漏洞,邻县县令没有发现,我开始的时候也没有发现,就是两县以河为界,纵使邻县地势高,一旦洪水也只会流到河里,蔓延不到汉池县(因为汉池那边修了堤坝)。本来我想改,不过也觉得这是也无心插柳,毕竟这章和主线关系不大,张图南这套拙劣的托词就是要衬托张图南心系百姓,淡泊名利的品质嘛,这样一个“无心之失”出现在这里也是符合这章行文本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