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言巧接到端王的传书，书信的内容十分紧急，必然星夜兼程，与他一道骑马前往觐见端王的少女是游曦。
“傅大侠，是谁的书信使你如此着急去见他？我还想跟着你去杀那些贪官恶贼，行侠仗义呢！”
傅言巧坐在马上回答道:
“是另一位大侠，他的名声可不下于我。”
“谁？是杜春秋？叶孤星？还是我师傅！”
傅言巧说道:
“都不是。”
“那是谁？傅大侠，你是江湖上武功最高的人之一了，除了他们几个，江湖上哪还有人能够与你相提并论？”
傅言巧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
“马儿跑累了，我们先寻一阴凉处歇息一下吧。”
待两人坐定，傅言巧便向游曦说:
“为今世道，国弱民贫，皇帝被奸臣蒙蔽。如今普天之下没有一个堪用的正道之臣，长此以往，国不将国！游姑娘，你与我相识也有月余，一路上的景象如此触目惊心，恐怕很难不有所想法吧？”
游曦点头表示认同。
“就是这样，我们不是杀了几个贪官和劣绅嘛！只要我们把这些骑在人民头上吸血的东西杀尽，那——”
“哈哈！姑娘有如此想法甚好，可是也只是管中窥豹，未见全貌。”
“那要怎么做？有谁能够改变这个局面——”
“端王！端王虽然出生富贵，可是却乐善好施，体恤民生，多次揭发地方上的弊病，上谏皇上，人称‘侠王’。可惜那些贪官污吏，嫉贤妒能，使端王的忠言不能上达圣听。
“端王无奈，因不能随意离开封地，便托我在天下各省考察民生，收集本朝地方官员大规模贪腐的证据。天朝十三省我已经游历其中七省，如今端王唤我回去，或许将要有所动作。”
有所动作！这是什么意思？游曦没有细想，傅言巧也没有打算说明，但聪明的读者应该能够想到原因。收集贪腐的证据自然不得不了解当地山川地势，风土民情，这些即可作为贪官贪污的佐证¹，也可以是重要的军事情报。
“马儿已经休息好了，我们继续上路，莫让端王等太久！”
两人刚要上马便听见有人阻止！
“傅前辈，游姑娘稍等！——游姑娘，你可让我等好找！”
拦在他们前面的是三个年轻人，其中两个游曦都认识，一个是“六把刀”莫问，另一个是足利津平，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是张图南。
“莫问、足利津平，你们怎么在这？”
莫问和足利津平只向游曦一笑，没有搭理她，而是与张图南一同先向傅言巧行礼，傅言巧自然也还一礼。
“尔等有何事？”
“傅前辈，我们并不是有意要拦你，而是来找游姑娘。”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事实上并非我们找你，而是杜春秋前辈要找你。”
还未等游曦拒绝，甚至连杜春秋寻她缘由，傅言巧便应允道:
“既然如此，你们便带游姑娘去吧。”
“等等傅前辈，你——”
“游姑娘，我并非不愿意——然而杜春秋是我朋友，如果是他找你，我不好阻拦。”
“好个杜老头，好不容易出来偷偷一趟！我不回去！”
尽管游曦又闹了一阵，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只能一个人生闷气。
“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辞罢。”
说完翻身上马便要往大路上去。
“你还要去端王哪里吗？”
他愣了一下。
“杜春秋！”
只见杜春秋与叶孤星迎面而来，道出霹雳般的一句。
“端王已经叛变，叛军连克数十郡县，直逼金陵。”
在场几人皆震惊，傅言巧尤甚，而张图南却只是一笑，仿佛端王的叛乱在他意料之内。
“怎会，端王不是乱臣贼子啊！”
“可是他的确叛乱了，你还要去找他吗？”
“我想端王必然是有苦衷的。”
“怎么？难道你还相信他那套‘清君侧’、‘靖难’的说辞么？”
“百年前成祖也是如此做的，最后百姓安居乐业，天下不也太平了吗？”
“可是死在靖难的人呢？你难道不去问问他们的感受？”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见他！既然端王托付于我，我断然不能辜负他的信任。”
“既然如此，我也不不再说什么了。只是作为朋友好心劝你，处江湖者难以了解朝堂之险恶，‘侠客远朝堂’，你好自为之罢。”
——
“你这信实在厉害，你是如何调动端王召回傅言巧的？”
几个人安顿下来，杜春秋便向张图南问。
“佛曰不可说——不过我倒是可以跟你讲一个故事:
三十年前，傅言巧与杜春秋决战以后并不认可与杜春秋打成平局的结果，于是仿照着杜春秋在决战时用的武功练了十三年的刀法，以达到知己知彼的目的，最后他的刀法与杜春秋的武功已经达到真假莫辨的地步，即使是见过杜春秋刀法的人也不一定认得出来——莫问少侠与游曦姑娘你们是在漩涡里的两人应该有所体会，要知道在当时见你们比试的老前辈关山在游姑娘点醒之前，也把他认作是真正的杜春秋。”
莫问知道张图南所言何事，惊道:
“你是说几个月前——可是那人虽然不是杜春秋前辈，但也并不是傅言巧，玉楼春曾经说过他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人。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死了。”
“你说的不错，你确实杀死了那人，人死了便不能复生——不过我并没有说过与你比试的那个人就一定是傅言巧，傅言巧能够模仿杜春秋的刀法，其他人自然也能够学习傅言巧的刀法和剑法，他们未必有傅言巧的实力，但是对付江湖上大多数所谓‘高手’绝对绰绰有余。比如鄱阳湖江海堂的郭川，比如关东万马堂的马浮云，还有江浙海龙帮陶乾之——这些人无一不是地方的豪强，当地最大的帮派，他们死后，其帮派群龙无首，没有他们的镇压，其它帮派嗅到了崛起的机会互相攻伐杀戮，当地官员无力阻止于是更加肆无忌惮，掀起一轮又一轮的腥风血雨。这一点，杜春秋和叶孤星前辈应该有所调查，比我搞清楚吧！”
杜春秋点头回道:
“不错，我们确实是有所调查，不过未必有你知道的多——郭川所受致命伤就是剑伤，然而郭川不只是江海堂的堂主，还是名满天下的用剑高手，郭川在被杀之前已经拔出了他的宝剑(说明郭川被杀时并不是毫无防备的)，现场却没有发现太过激烈的打斗，说明两者武功差距很大。天下能用剑杀死郭川的人不多，在剑术上远胜于他的就更少了，我们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事后调查发现确实如此。”
“是的，不只是郭川，前面我所说的其它几人之死无一不是出自他或他的‘高徒’的手笔，甚至包括莫兄也差点死在这上面。但是你们可知他为何如此？”
“我不知道，我虽然知道他们的背后便是端王，可是端王一个无权无势的皇亲国戚如何与江湖上的豪强结仇，以至于不得不除之而后快？”
“古代陈涉在大泽乡揭竿而起，从者云集;尔后绿林赤眉军起义如此，东汉末年黄巾军起义如此，唐末黄巢起义如此，本朝太祖如此，其大敌陈友谅也如此，那些起义军开始不过也只是一群平民百姓可转眼间就参加叛乱成为朝廷的敌人，杜大侠以为何故？”
“某愿受君的教诲。”
“不敢指教杜前辈！只是简述在下愚见:
“底层黎明成为叛军，向来如此。若不是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谁会反抗天兵？而即使有人敢于对抗朝廷，可是力量多半是不足的，纵使其表面上看起来声势浩大，动辄数万数十万之众，可是其中真正能战者只有十之一二罢了，其它者大多为胁从。
胁从者，有的是叛军拖家带口之故，有的是被携掠——如果能够生存，大多数普通人还是愿意当顺民的，叛军为了携掠他们，夺其田地，毁其庄园，把有产者变成无产者，就绝了他们的后路。”
游曦听了不大同意:
“可是我听说过的不是这样——昔日汉高祖，与民约法三章，才有万民归属，不去为民请命，反而烧杀抢掠，会有人支持他们吗？”
“嘿嘿，小姑娘，你如果是一支农民军的首领，本来力量弱小，却幸运地打下一座村庄，你会如何做？”
“如何？当然是打倒豪强恶霸，分了粮食和田地了！”
“分了粮食你的军队吃什么？”
“那——就分一半？”
“那分了田地，谁敢去领？”
“什么？有田地分还会有傻子不要？”
“正因为大多数人不是傻子所以才不敢要。你想想:你只是一支弱小的队伍，在乱世中你打下此处能守多久？待你走时，那些地主豪强领一队拥众组成返乡团，到时那些要了田地的普通黎民百姓会有好下场吗？
昔日汉高祖虽不及西楚霸王，可打下咸阳以后也佣兵十万之众，黎民百姓相信即使一时退走，今后还是可以回来，因此信任汉高祖。而你只是一支小队伍，明天不被消灭便谢天谢地了，还敢承诺保护他们的土地？同样一句话在不同的人口中分量是不一样的——你至少要清楚这一点。”
“那么——”
“那么端王如此行为也是同样的道理，他把天下搅浑，自然就有浑水摸鱼的机会。一方面他平日里伪作乐善好施，体恤百姓，刚正不阿的形象;另一方面他与地方豪强，瀛寇勾结，积累了大量财富，他用这些财富养了将近六万私兵，他的叛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如此大的动作不但他自己知道，事实上皇上也知道，皇上已经暗下准备数十万人的兵马，两个月就能出兵平叛——皇上好大喜功，将要随军御驾亲征。这件事我早从我在朝中的同学(同批进士称同学)中得知，我所做的不过是把这个军事机密告诉了他！他知道事态紧急自然会提前起兵，而傅言巧是他委派出去的密探，自然不得不唤回来，我们在端王领地周边等待，于是就等到了他。”
“什么！泄露天机乃杀头重罪！端王得此情报早做准备，若是因此导致战事失利，你张图南十个脑袋也不够杀！”
足利津平大声道。
“足利兄稍安勿躁，如此作为也是有原因的。皇上御驾亲征少数也要二十万人马，游曦小姐应该见过徽皖地区的状况，饿殍满地，哀鸿遍野，连黎民百姓也饿死无数，供养二十万人马所需的钱粮如何提供？
自古说:‘兵不如匪’，匪盗犯案尚可以追缴，兵——而且是皇帝御驾亲征的兵夺了粮食谁敢追缴？我在南杭见了王巡抚，说明了此事，哪知王巡抚早已暗地里做好了准备，只差端王他叛乱。端王叛乱，他若能提前平定则皇上御驾亲征之事只得作罢。此信我迟早要写，即使没有游姑娘这件事依然要作！”
——
PS:为什么王巡抚不去写信？主要原因是王巡抚作为地方重要官员，在朝内朝外有诸多政敌，如果写此信就是勾结叛乱，轻者革职，重者凌迟。而张图南作为一名相对而言的无名小卒且与王巡抚联系不深写此信反而安全，即使东窗事发必死无疑，但不会影响大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