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雪
天已渐凉，但和被窝里的人无关，准确地说，别说天凉，天塌也唤不醒这位正幸福地沉眠着的公主，她等待着的，不是王子，而是她睡前防止自己睡懒觉而预先设好的闹钟。
已至早上7点，尽忠职守的闹钟开始了喧嚣，大有不吵醒她誓不罢休的意思。睡眠遭到打扰的她，终于从被窝里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嫩白的小手，在空中无意义地空挥了几下，毕竟闹钟是放在书桌上而不是床头柜，想这么轻松就关掉倒也不是很现实，反而是探出的小手微微颤抖，像和外面的冷空气产生了什么奇妙的化学反应一样，飞快地缩了回来。
她将床头柜上的衣物一件件地拿进被窝，窸窸窣窣地忙活了一会，完成了她的防寒工作，探出头来，红色的眼眸中满是困倦，银砂似的长发随意的披在双肩边，一只手支在柜上，另一只努力地向前伸去，好不容易才拍在了闹钟的开关上，完成了使命的闹钟终于停了下来。她不禁叹了口气，脑袋昏沉沉的，眼看又要睡去，一句略带嗔怪的女声响起：“小雪，都起来了就不能控制一下自己别睡回笼觉么...”
唐怜雪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那个，不可抗力。”母亲拍拍她的头，有些宠溺地说道：“笨蛋，再不起来铁定迟到了。”少女眨了眨眼，先是发了下呆，片刻后便反应过来，急吼吼的洗漱，从房间推门而出。
时间已然不多，她准备快点解决早饭时，却在桌上看到了自己不想看到的人，她正想转身离开时。“小雪，早饭已经做好了，慢慢吃吧。”桌子旁正坐一个中年男子，手上翻着一本只符合他品味的杂志，脸上露着淡淡的微笑。唐怜雪脸上的焦急慢慢收敛，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小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紧紧地攥住：“那又怎么样?你做的东西我又不会碰。”甩下这句话后，她快速地闪至门边，砰的一声，声音......倒是挺大。
男子有些无奈地挠挠头：“啧啧，大早上的就不能给我个面子嘛。”就在他叹气的时候，雪奏不知道何时已经坐在他身旁，低下了头，眸子里只有心疼，还有藏在深处中的担忧。弱弱低低的道歉：“对不起啊。”他也搂住妻子的肩膀，雪奏也顺从地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
“放心啦，小家伙又不是第一次刺激我了，又不是你们母女的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的无知，我的幼稚罢了。”雪奏轻轻摇头，并不说话。他的手机突然在兜里抖了一下，脸色有些尴尬，缓缓抽身起来，双手撑住雪奏的肩，神色已经变得严肃起来，但那严肃只是瞬间就绷不住了，稍微笑了笑，稍微，有些不舍:“我得走了。”雪奏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唇齿微动，像是想说：“能不走吗？”她眼中满怀伤感和与不舍；“早点回来。”
他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这里，他必须离开她们一阵子了，明明是个闲人，他也只是个闲人，却要多管闲事，真无聊啊......他不禁这么想。
慢慢看着他的离开，“早点回来。”她只是偷偷重复了一下，缓缓蹲了下来，将头埋在胸中，只有两行泪痕慢慢流下。
与此同时，某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正拿着两串烧烤，不紧不慢地进了校门，她这个时间段等早自习过去了再进教室比较好，不然撞到早自习老师就免不了挨训了，其实这种直接翘掉早自习的行为被定义为破罐子破摔比较好，而她的成绩也一直不是好，用班主任的话来说就是她天天在荒度青春年华，虽然这些苦口婆心的碎碎念不过是对牛弹琴罢了。
趁早自习老师离开的时候，唐怜雪偷偷溜进了教室，不管怎么样，她也得给老师最基本上的尊重，翘个早自习就是极限了，再翘估计就是喊家长的严重事件了。刚刚坐下，同桌的男生就轻轻的推了推她的手臂，无奈地笑笑：“你怎么又翘了早自习了啊……”唐怜雪撇撇嘴：“搞得你第一天认识我一样，说得哪天没翘一样。”他摇了摇头，神色变得正式起来：“我们快高考了。”她靠了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假装疑惑道：“没发烧啊。”他后退了一小截，脸上有些烧红，“你这家伙。”唐怜雪继续摸着他的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啦，可其实已经来不及了，考个三流大学再混个4年也不错啦。”他突然有些替她难过：“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你是原来是那么那么的聪明，本来有机会的。”唐怜雪愣了愣，带着一丝笑意：“我懒嘛。”语气莫名其妙的有些理直气壮，有些好气又好笑。他也笑了笑：“真是拿你没办法，至少让我专心一点吧，不然迟早也会被你的摸鱼思想同化的。”唐怜雪笑了笑，开始哼着不知名的歌曲，他有些呆愣愣看着她那温暖的笑容，一时间居然有些失神，明明已经同桌数年，明明几乎每天都在见面，她的笑依旧可以轻易地撕开他紧绷的防线，滋润他那快要枯萎的心灵。
何咏低下了头，像是在躲着她的目光一样：“也许，这会就是我最后的机会了。”高中生活已经末入尾声，就算不行，在她拒绝他之前，他至少也得努力一下，不然他或许会后悔一辈子，这是青春吗？
他喜欢她，他喜欢唐怜雪。
虽然某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感觉不到何咏的心理挣扎罢了。
“少年，之前我推荐你的游戏买了没有，再过两天就要开服了。”唐怜雪突然开始提起游戏来，这家伙和何咏一样都属于重度游戏宅，两人的革命情谊在一开始也是由游戏联系起来的，不过最进由于要高考了，何咏在临时抱佛脚，唐怜雪在放弃治疗，两人在游戏上的联系变少了，这也让唐怜雪感到十分不满。但毕竟是好朋友，她倒也没说出：“现在抱佛脚已经晚了不如来陪她打游戏”之类的话，但心里一些小不满还是有的。
“过几天吧，我想办法买一台。”何咏出乎唐怜雪意料的回了她一句，唐怜雪愣了愣，何咏家庭条件不是特别好，她推荐的游戏是一款即将发售的虚拟实境大作，灵武2，虽然好玩得看起来就让唐怜雪和何咏这两个重度游戏宅心里痒痒，但相对的，就算是最低端的专用机械头盔也需要7000+的钱，对成年人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何咏这种普通学生是一款负担不起的巨款。所以她其实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逼他买的意思。
她眨巴眨巴眼，开始在她的“百宝袋”里翻东西，捣鼓了一阵子之后，捧着一个淡金色的游戏头盔，放在他的桌上，他愣了愣，唐怜雪的“百宝袋”里鼓鼓囊囊的装了巨量的零食和一些游戏机，但何咏没想到的是她居然把这么大个游戏头盔带来了。“你怎么把这玩意带来了？”唐怜雪微微歪头：“不可以么，还有两天就开服了，提前带来而已。”正巧的是班主任老师正好走了进来，何咏一脸紧张地把机械头盔藏到桌下。有些惊险地躲过了班主任的巡视，偷眼瞟她，小声道：“赶紧收回去。”她没说话，撕下一篇纸，写下三个字，送你了。
何咏立刻摇摇头，他不会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的，唐怜雪送过来的这台机械头盔是很高级的限量版，这个东西市面上很难买到，价值是普通机型的数倍不止，虽然他很渴望这种级别的设备，但人要学会知足，至少不能像某人一样没心没肺神经大条。
唐怜雪撇撇嘴：“你不是要陪我一起玩么，没机子你又变不出来，我们可是铁哥们，一个机子怎么了。”何咏听了之后感觉更加失落了，搞得唐怜雪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叹了口气：“那你把机子给我了你自己呢，现在市面上还有没有货都是个问题。”他可不信唐怜雪是会在设备上亏待自己的人，指望她排个几小时的队去买台普通头盔那是更不可能，因为发售新游戏的时候总是他帮她排的队，请不要指望一个插队都懒的人。
她眼角微张，轻笑道：“我在家里找到个白色的旧式头盔，和灵武2是同个款式的机型，应该能用吧。”何咏白了她一眼：“声音小点，那你把那台旧的借我一下不好么。”唐怜雪一脸嫌弃：“不要，那台机子超好看的，至少比这台土豪金样的机子好看多了。”怎么说呢，何咏该感动于xx传奇带来的影响吗？至少唐怜雪没留一个粉红色的给他“唐怜雪!何咏!你们两个聊什么呢，要不要给大家讲一讲？”视班主任于无物的两人终于翻车了，两人立刻把目光偏了回去，装作认真听讲的样子。可已经为时已晚，班主任毫不留情的让两人站了起来：“你们两个，不要以为坐在最后面讲话我就看不到了，尤其是你，何咏，之前你跑我办公室来问我问题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开窍了，想在高考前努力冲刺一把，结果还是本性难移，能不能让我少操点心?”
班主任的责问让何咏有点抬不起头来，他低着脑袋，咬牙道：“抱歉，老师，我不该找唐怜雪讲话的。”唐怜雪偷瞄了他一眼，心里有点小感动，但班主任却比两人想象的还要不留情面：“你不用帮她解释，都当了我三年学生了，谁什么脾气我还不清楚么，唐怜雪，给我出去外面罚站!”
何咏沉默了，老师的确，是不了解他们的啊，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能搞明白的，始终是那几位而已。
何咏和老师对视着，班主任冷哼了一声：“怎么不坐？也想陪唐怜雪一起站吗？”
“当然，毕竟我也讲了话。”何咏平时是个对老师唯唯诺诺的人，他突然莫名奇妙地对老师感到特别失望，交头接耳是该惩罚，但不要说出了解我们之类的，恶心的话了好吗？他说不出刺耳的话，只能默默地出了教室，班主任冷冷地看着他，并没有阻止何咏，而是开始了自己的课程，他没必要和学生过不去，和家长过不去不是更好么，算算日子期末也到了，也是和家长们沟通一下的时候了。
于是乎不幸的二人就得到了下午家长会临时召开的通知，对于何咏来讲无疑是噩耗，最近才和家长说了要努力一把，不给自己留下遗憾，所以才有认真学习，虽然收效甚微但这种精神总是值得肯定的吧，这回家长会一开，就凭刚才这“硬气”的表现，家长会又会开成批斗会了，回家又是一顿骂，还有深刻的思想教育估计是免不了的了，唐怜雪则是撇撇嘴，反正她的家长从来都不来参加她的家长会，倒不是母亲雪奏和父亲唐陌霜嫌弃她的家长会会被老师批斗，而是唐怜雪从不通知她的家长参加家长会，怎么说好呢，这种心理挺矛盾的，本人已经放弃学业很久了，早已经不在意自己的成绩如何了，但在她心里，却不愿意让他们知晓自己的堕落，也许是骄傲，也许是自尊，也许只是单纯不想看到父亲那糟糕的脸，或者不想让母亲露出失望的表情。
唐怜雪敲了一下何咏的头，有些不满地看着他：“呆子，你出来干嘛?”这种情况献祭一人出来罚站即可，何咏自己跑出去，她不就白挨了一顿站吗？何咏看着她一脸嫌弃的表情只感觉胸口一闷，感觉呼吸都急促起来了：“你这家伙，我好心好意出来陪你，结果你就给我个钢镚么?”唐怜雪头一偏，语气稍微有些奇怪：“那还真是谢谢了。”
“这个恶劣的家伙……”何咏不由得这样想着，也把头偏了过走，两人开始像小孩子一样赌气，时间慢悠悠地飘过去，下课铃铃声响起，两人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班主任从门前走出，冷冷瞟了唐怜雪一眼：“来我办公室一趟。”唐怜雪没说什么，只是拍拍何咏的肩，冲他微微一笑：“谢了，呆子。”随后跟着班主任转身离开，何咏愣了愣神，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凝视着她缓缓离去的背影，才反应过来，刚才发愣的时候，他该不会是在丢人的傻笑么吧。还是说还好没被她看到吗?何咏自嘲道，他似乎对她的免疫力变得越来越低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大约在十几分钟过后，她闷闷不乐的回来了，毫无精神地趴着在桌子上，把头埋在袖口，一句话也不说。何咏有些疑惑的在她旁边推了推:“哭了?”听到何咏的话，唐怜雪才把头抬了起来，眼角有些微红，嘴硬道:“我才没有哭，只是……只是有点害怕。”何咏有些头疼，他不是特别会安慰人，只能稍微试探一下:“被老师批斗了?”她白了他一眼:“我的脸皮早已厚如城墙，如果只是批斗我一顿就好了。”“那又咋了，这么不开心。”何咏无语道。她叹了口气，红红的眸子有些哀伤和难过:“我似乎还是躲不过这劫了，这次我家长必须要来了。”何咏挠了挠头:“你不觉得........这是所有学生早就要面对的事情了么?”唐怜雪轻应了一声，情绪依旧十分的低落，起身去教室外打电话。
她紧捏着手机，有些艰难地按下一个个数字，在没人看见的偏僻的角落，脸色白白的，默默地等着他的回音。
显示接通的一瞬间，她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是我。”那人也是特别高兴，说来可笑，这是唐怜雪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小雪，怎么了?”他那兴高采烈的语气让她有些触动，但却令现在她有点难以启齿，在漫长的等待中，她始终没有开口，他倒是没什么反应，慢慢地等着她开口，时间长到她甚至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还在听，但越拖着她越难开口，就在这时，一道厉喝从她手机处传出:“唐陌霜，你闹够没有，这么多人等着你呢！”唐怜雪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机差点脱手而出。
“我和女儿打电话呢，你烦不烦?”冷冷的男声似乎在呵斥着别人，那语气还真不是唐怜雪所认识的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的男人能发出的声音。
唐陌霜放下手机，只是和眼前的高大男人对了一眼，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起来，那高大的男人只是皱了皱眉头:“你分不清轻重缓急么?”唐陌霜揉了揉脑袋，他和这群人挺不对付的，周围的人纷纷在一旁打着圆场，什么别吵啊，没事等等吧，部长消消火之类的话，叽叽喳喳是真是烦人。
突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出:“如果你有事的话，你就忙吧，不用担心我。”唐陌霜抿着嘴唇，微微欠身:“对不起各位，我出去接个电话。” 那男子正想开口，但又忍住了，眼神甚至能杀死离开的唐陌霜。。
唐陌霜离开了这座闷的黑色仪场，不屑地瞟了一眼一旁死死跟着自己的“保镖”，拿起电话:“小雪，久等了。”他一想起自己的女儿，语气变软了下来。唐怜雪酝酿了这么久，终于吐了出来:“我，我考砸了，要开家长会。”
唐陌霜有些哭笑不得:“还以为什么事呢，什么时候开?”“下午，1点之前到。”唐陌霜沉默了，他今天必须得在这里陪这群居心不良的人开一天的会，时间必须拖足，给那些还在忙活“正事”孩子们留下足够充裕的时间，小雪这时间卡得还真好啊……“你是不是没空？如果没空就算了，但千万别叫妈妈过来开，如果老师打电话过来，就帮我扯个慌，说妈妈也没空好不好嘛。”唐怜雪有些没底气地叮嘱着她的父亲，自己平时对他态度也不好，不，应该叫恶劣，求人的底气也是不足。唐陌霜无语道:“就这么怕你妈妈挨骂啊，现在我确实没空，但你家长会不能不开。”唐怜雪听到这句话，心都凉了半截，正后悔怎么就来找他商量时，他说出来后半截话:“我找你哥哥来帮你开吧，差不多能应付过去。”
“哥哥?”唐怜雪有些疑惑，她怎么不记得她有过哥哥这种东西?她脸色一沉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了，冷冰冰地说:“是你和那个女人的孩子?”
拜那个女人和花心的父亲所赐，她的童年里并没有父亲这种东西，他抛下过他们母女八年，她母亲独自一人抚养着她，两人相依为命八年，她问起父亲去哪了，母亲总是用那种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告诉自己父亲出去做大事情了，很快会回来的，年幼的她不懂那是一种敷衍，只是一次次问，母亲就一次次，用那种笑，一次次回答，待到他回归这个空旷的家庭之时，母亲却一下子就扑进了那个男人的怀抱，脸上的表情，就算是她这个不懂事的孩子也知道，叫做幸福。
他回来之后，对她很好，好得无微不至，母亲也一如既往的对她，但她总觉得父亲偷走了一部分母亲的爱，让她委屈的想哭，更令人难过的是，长大一点的自己才知道，父亲唐陌霜有两位“妻子”，不在的这几年根本就不是去“做大事”，而是去陪那个女人了，还有比这更渣的男人了吗?但母亲不管这些，依旧如一的对他他怎么配?他怎么配得上母亲?
那种如同仇恨一样的东西，像潮水一样，附上骨髓，悲伤和愤怒交融在一起。可以摧毁她和他那脆弱的平衡。
“诶，不是，那个，我是说我兄弟的孩子而已，你……”不要多想还没说出来，电话已经被唐怜雪挂断，唐陌霜敲着自己的头，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这么敏感，也哀叹于自己不会说话。被挂断电话的一瞬间，他的心也被那滴滴声，一下，一下地戳着，有点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疼而已。
他摇摇头，把思绪甩开，打了一个电话出去，他和女儿的事情只能慢慢来了，现在先把她家长会的事情解决了，他又打通了一个电话后:“唐忆心吗？有事要拜托你一下。”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我很忙，你不能找别人吗？”“怜雪要开家长会，我走不开。”“唐怜雪？家长会而已。”“那孩子可能会很难过。”电话那头沉默了。“正好你也去看一眼她呗，不是很久没见了吗？”良久，那头才发来回言:“以后也有机会看的。”唐陌霜有些头疼，这算是拒绝了么，刚想再劝，那人只是淡淡一句:“我会去的，反正顺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