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张瑞回来，张国强已经将所有的饭菜都收拾干净了。
张瑞坐在沙发上，想着这几天忐忑不安的生活，最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眼神有些空洞的看着远处道：“爸，我去自首吧。”
张国强愣了一下，而后看着张瑞道：“你想好了吗？若是去了，可能这辈子都要在牢里过了，虽然你说你是被迫反抗，但没有人能为你证明。”
张瑞空洞的眼神中露出绝望之色：“这些天我常常被噩梦惊醒，每次都吓出一身冷汗，在无边的黑暗中，只有我一个人，动都不能动弹，哪怕是想要动一根手指头都不行，无边的黑暗，无边的恐惧，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好，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会疯掉。”
张国强坐了下来，点上一支烟，吐了口气，眼神中的疲惫之色更加深了，张国强缓缓开口：“你想好了，就去吧，不用担心我，我还能照顾自己，用不着你操心………”
说道这里，张国强突然停顿了一下，而后哽咽了一声：“儿啊，是我害了你！是我没有做到父亲的责任，若是当时……你现在可能也不会变成这样…”
张瑞眨了一下眼睛，保持着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让眼中的泪水流下，声音些许哽咽：“爸不关你的事，你不要多想，有些事情你也没办法预料，人是我杀的，与你没有什么关系，从小到大，都是您在照顾着我，这么多年来，真是辛苦您了，只是未来的日子里，你要多保重身体，儿子我不能照顾你了……”
张瑞说出这话的时候，尽管已经很努力的让自己内心平复，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但眼泪就是不争气的往下流，怎么止都止不住，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张国强吸了一下鼻子，眨了两下眼睛，将头撇向别处，轻声道：“后天去吧，明天让我再给你做顿饭。”
张瑞泣不成声的点了点头。
在张国强的安慰下，张瑞才回到房间，看着张瑞睡下后，张国强才退了出来，将门关上，在关上门后，张国强看着那间杂物间，眼神透露出无比坚定的光芒。
深夜，张瑞再次被无边的黑暗笼罩，不过也许是今天他想通了，不再去逃避，他现在想要努力的睁开双眼，看看这无边的黑暗背后到底是什么，即便黑暗的背后，是那死在自己手中，已经血肉模糊的人脸。
只是越挣扎，张瑞的身体越痛，痛到灵魂深处，但张瑞依旧想要睁开眼睛去看看，他已经不想逃避什么了，不想因为自己的痛苦，而让父亲跟着痛苦。
张瑞在内心咆哮着，努力的挣扎着，只差一点点了，只差最后一点点了，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只要再坚持一下，眼睛就能睁开了！
张瑞发出一声嘶吼，原本紧紧闭住的双眼，猛然睁开，一片红色的光芒，在他前面浮现，他习惯了好一会儿，才渐渐适应，明明是在梦境之中，为何感觉却如此真实！
等张瑞能看清楚后，就发现自己似乎被安置在一张椅子上，这椅子莫名的熟悉，周围堆积着不少杂物，鼻中还传来些许呛人的味道。
张瑞扫视了一眼，当他看见一样东西时，身体巨震！只见两个袋子，被平静的放在一处角落里，虽然在暗红色的灯光中，看的并不是很真切，但张瑞还是一下就认了出来！那是今天父亲刚提回来的两袋东西！
不过还没等张瑞去想，为什么他的梦里会有这两袋东西，他就忽然觉得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一抬头，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面超大的镜子，镜子上到处都是红色的字迹，只是太草，根本看不出是什么，
但张瑞这个时候已经没心思去管这些了，他在镜子里面看见，就在自己身后，雾蒙蒙的地方，一只手先伸了出来，上面到处都是鲜红的血迹，手里还拿着针管，针管内一些红色的液体在来回蠕动…
张瑞魂飞天外，但奈何身体根本无法行动，只能眼神惊恐的看着那手，离自己越来越近，即便害怕的想要发出叫声都不行。
那只手，终于触碰到了张瑞，张瑞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都已经竖立起来，而此时，被烟雾笼罩住的那人，也终于露出真容。
张瑞想过很多，也许这人是被自己杀死的那个，这是来报复自己的，也许是地狱的魂差，要让自己偿便酷刑，也许是世间的恶鬼，要对自己做出惩罚………
但张瑞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会看到那么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熟悉而又可怕，此时正满脸狰狞的看着自己，右手狠狠一扎，针管瞬间刺进了自己的皮肤，一模一样的痛感！真实到可怕！
张瑞想要大喊！可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全身随着针管的插入，痛入骨髓！眼前再次陷入一片漆黑！
“啊！！！”张瑞猛的从床上坐起，全身上下都是汗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看了一眼周围，还是自己的房间，一点变化也没有，只是刚才的一切，真实到可怕！
没多久，张国强便敲门进来，打开了灯，看到张国强的那一瞬间，张瑞身体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下，张国强刚抬手的手，就放了下来，轻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张瑞这时才反应过来，刚才的一切都是梦，看着张国强那关心的眼神，松了口气：“刚才做了个噩梦，没什么？”
张国强道：“需不需要我陪你一会儿？”
“不用了爸，我没事。”
“那有事儿，记得叫我。”
“好的。”
两人简短的说了几句，张国强便把门关上，脚步轻轻的离开。
张瑞一头钻进被子里，一想到自己最后看见的那张父亲狰狞的脸，就遍体身寒，不过最终张瑞给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清醒一些，梦境再真实，也只不过是梦境！只是这一夜，张瑞不敢继续睡下去了。
第二天天一亮，张瑞便起床，张国强和张瑞同时打开门，张国强看着张瑞道：“不再睡会儿？”
张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现，原本就已经苍老很多的父亲，变得更加苍老，眼神都变的空洞了许多。
张国强看见张瑞只是愣愣的看着自己，并没有说话，问道：“还没睡醒吗？回去再睡会儿吧。”
张瑞这才回过神来，吐了口气道：“睡好了，只是刚才走神了，没回。”
张国强上前，拍了拍张瑞的肩膀，如释重负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去给你做饭。”
张瑞点了点头，看着父亲进入厨房的背影，张瑞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转身走过杂物间的时候，一抹红色的光，闪了一下。
张瑞心头巨震，轻声问道：“爸，昨天你带回来的两袋东西呢？”
张国强身体顿了一下，回答：“都是些捡回来的旧货，扔在杂物间了？怎么了？”
“哦，没事儿，随口问问。”
“这样啊。”
“对了，杂物间的门怎么锁上了？”
张国强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情，平静道：“里面东西太多，最近也捡回不少东西，怕有细菌，先放在里面，等过段时间，我处理好了，再打开，你是想拿什么东西吗？”
张瑞掐了一下自己，有些痛，也平静回答：“没有，就是看见门锁住了，问问，明天早上你陪我去警察局吗？”
张国强的身体又顿了一下：“先吃饭，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好。”
两人对话结束，只是张瑞的内心，并不平静，昨天晚上的一切，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今天张国强做了丰盛的饭菜，张瑞原本以为自己也许还是没有胃口，但当他吃了第一口饭后，又接连吃了四碗饭，才停下来，打了个饱嗝，有些尴尬的看了张国强一眼。
张国强笑了一下，收拾好碗筷，看了一下时间道：“我先出去一下，你等我回来，哪也不要去。”
张瑞点了点头。
要走时，张国强再次看了一眼张瑞道：“一定要等我回来！”
看见父亲如此郑重其事，张瑞点头道：“我等你回来，哪也不去。”
张国强这才松了口气，关上门离开。
张国强走后，张瑞内心无比的挣扎，即想看看杂物间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好安安心心的去警察局，但又怕打开杂物间以后，发现自己并不想看见的东西，许久之后，张瑞才努力的呼吸了几下，站在了杂物间的门前，他无论如何也想弄清楚，昨天晚上的一切，到底是不是梦。
研究了半天，张瑞也没办法弄开门，最后狠下心，猛的踹了两脚，感觉整栋房子都在颤抖，那扇被锁住的门，才缓缓打开。
门开了，一束暗红色的灯光，从里面照射出来，当看杂物间内的景象时，张瑞整个人感觉到一股恐怖的寒气，直冲天灵！
杂物间里堆了不少东西，几只不知道死掉多久的鸡，被掩弃在房间的一旁，身下流的血液都有些发黑了，一张有些宽大的椅子，正正的放在房间的中间，地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画了一地，整个房间的味道，刺鼻不已。
张瑞看着那张巨大的镜子，上面被写满了红色的字迹，昨天晚上父亲拿回来的两袋东西，安静的躺在镜子的一旁，一座神龛矗立在镜子不远处，暗红色的光芒，正是从神龛上的灯光中，散发出来。
张瑞的身体忍不住的退后几步，遍体身寒！
“你还是忍不住打开了啊？”
张瑞猛然回头，就看见张国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面色平静的看着张瑞。
张瑞吓的连连往后退去，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眼神无比惊恐的看着父亲。
张国强走到杂物间门口，将门关上，刚想从背后拿出什么，就听见张瑞惊恐无比的叫了起来，一股陌生又熟悉的记忆，在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来，张瑞尖叫着，推开张国强，猛然冲出房间。
几天后，张瑞呆坐在客厅里，电视中不断的滚动播放着，连环杀人案告破的事情，凶手的照片被打了马赛克，放在了电视的右上角。
张瑞呆呆的看着，并没有一点反应，此时他的身旁坐着一个老道，老道念了一口道号：“你本就已经是个死人，在十几天前的那个雨夜，死在了那条巷子里，只是你忘记了，或者说，你的魂魄忘记了。”
张瑞呆呆的开口：“那我现在是什么，鬼？僵尸？”
“不，你现在依旧是人，活生生的人。”老道平静的看着张瑞。
“是因为我父亲吗？”张瑞捏紧了手指。
老道看了一眼电视，无奈的摇了摇头：“是命，也是劫，是他的命，你的劫。”
“我不明白。”张瑞呆呆的问道。
老道继续说：“你父亲用了道门禁术，借尸还魂，用他自己的命，换了你的命！”
“我父亲不会这种东西，你教他的？”张瑞看着老道。
老道点头：“是我，那些阵法也是我画的。”
张瑞尽量平复自己颤动的内心：“为什么？”
“你父亲与我有一饭之恩，我必须要报。”
老道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开口“那天他找到我的时，求我出手救你，但当时你已经死了，只有残留的魂魄还在，没有它法，唯有借尸还魂，才能救你，但借尸还魂，非血亲之间无法施展，所以你父亲，用他的命，来换你的，我无法拒绝。于是在你头七那天，我帮你父亲完成了借尸还魂的阵法，将你的尸体放置在阵法当中，所以你的魂魄在那天回来了。”
“天空同样下着暴雨？”
“这也许就是天意，天意也要你活过来，同样的雨夜，同样的情景，让你自己感觉，你回到了那个夜晚，只是记忆乱了，让你觉得死的是另一个人，在血亲供养的这段时间，你的魂魄必须稳定，否则前功尽弃，你的魂魄再无回来可能。”
“我爸很了解我，所以他就这样做了。”
“是的，还记得他每次回来，都会把钥匙给你，和你说一些无关紧要，又带着人的话题吗？”
“我记得，以前还没觉得奇怪，现在却想起来了，他是在找是谁杀的我。”
“可惜，最后都没有找出来，帮你报不了仇，只能等你活过来，做自己的证人，所幸你活过来了，并且那段记忆并没有丢失，全部记起来了，恶人终究受到了惩罚。”老道看着电视机里的内容说道。
“是我害死了我父亲吗？”
“不，那是他心甘情愿的，不怪你。”
“因为阵法，所以父亲每抽一次血，就如同在抽取一次他的生命，所以痛苦到面容扭曲吗？”
老道没有解释，慢慢的站起来，将一封信放在了桌子上：“这是你父亲要给你的，只是你当时跑的太快，没能交在你手上。”
张瑞拿起信封拆开：
小瑞，回来就好，爸这一辈子，没什么本事，你跟着我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就算你被人杀害，也完全没办法帮你报仇，当时医院的人都说你死了，救不回来了，但我不敢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我抱着一丝希望，找到了道长，所幸，上天垂怜，那天晚上，你真的回来了，虽然刚开始有些害怕，但一想到还能和你一起说话，吃饭，就什么都不怕了，我这一辈子，最开心的事情只有两个，一个就是有你这个儿子，只是爸没用，没能耐，买不起你想要的东西，甚至给不了你一个完整的家庭，所以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吧，但不用为我难过，因为这就是第二件让我最开心的事情，能用我的命，换你的命，太划算了，医院和警察局那边，这两天我都去闹过了，不用担心以后的生活，没人会揪出你死而复生的原因，放心的过自己的生活便好，只是从今以后，爸不能再陪着你了，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天冷了多加两件衣服，不要以为自己身体好，晚上不要踢被子，容易着凉，每天要记得按时吃饭，不要饿着了，爸还存了点钱，也不知道够不够用，存折在我衣柜里面，密码就是你的生日，以后的日子，记得照顾好自己。其它的爸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明明感觉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但却不知道在哪里继续下笔，我问过道长，他也不知道有没有轮回，如果有的话，下辈子投个好人家，不要再来受罪了。
张瑞看完信，整个人已经控制不住的抽泣，眼泪不断的流下，一只手捏的紧紧的，指甲**肉里也似乎没感觉到，眼神求助的看着老道。
老道叹了口气：“无量天尊，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只是你父亲为你逆天改命，魂魄早已散去，无法救回来了，而且你父亲也绝对不会希望你这样做。”
“那天，我为什么……不等他回来…再问清楚后，再打开门！”
“一切都是天意，天意如此，不可强求。”
房间里沉默，只有张瑞低声抽泣的声音，老道无奈的摇了摇头：“红尘事以了，老道回去了，施主看开些吧，莫要辜负了你父亲的一番心血。”
说着就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在门口时，老道嘴里念叨着：“红尘世间苦，爱别离，求不得，两行清泪，道不尽的哀愁，三柱清香，却不及那世间万紫千红，人有情，天无情，潦倒几杯，再话那新山比时旧山高。”
张瑞依旧捏着那封信，久久不能平息，在老道关上门的那一刻，老道嘴角露出了瘆人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