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黑暗,如果这里是死后的世界,未免也太过死寂了。
哦不对,开始有了光,哦那是什么?爱德华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天空之中,向下看去,他能如同神明那样俯瞰到人类帝国的宏伟版图。
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像是断线的风筝一样飘在半空之中,向着北方飘去。
伊森领,科沃夫兰,还有远在一道海峡之隔悬于海外的诺德领,这里是帝国的北方,再往北?再往北还能去哪?
眼前的场景再一次变换了,这里又是哪里?
爱德华这一次又似乎正置身于一座豪华的竞技场中,爬山虎附绕的白石竞技场有着索克森兰大竞技场一样的恢宏,全副武装的骑士们正骑着各种威武的魔兽坐骑等待着轮到自己展现技艺的时刻。一面又一面象征着荣光的旗帜飘扬在赛场的上空,无数观众正在为这一场即将到来的典礼雀跃欢呼。
主席台上的人应该就是竞技典礼的主人了吧?一丝不苟的重甲护卫们沉默的站在主人的身后,他们的主人正坐在主席台最前方的椅子上观看着这场盛会。那是一个美丽而又典雅的女子,安静的如同从画中走出一般,她的头发如水一样低垂下来,落在她手中精美的权杖……
该死,又怎么了?
又仿佛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震颤,竞技场的大门被整个撞飞了出去,仿佛刚刚从鲜血淋漓的地狱中冲出的骑士狂呼着冲了进来,每一个的身上都满是未干的鲜血,坐骑的铠甲上满是尖刺,每一根尖刺上都插着一颗或者已经风干或者是刚刚砍下的头颅……
不,不对,怎么了?这不对!
似乎只是一秒之间,眨眼之间,一切就都完全不一样了。披坚执锐,高举战旗的荣耀骑士们高呼着神灵的名号向前冲锋,他们的战甲虽然染满鲜血但是依然英武,各种染血的装饰正象征着他们的赫赫荣耀。而竞技场,不……一切都变了!
这里没有什么白石的竞技场,所剩的只有长满青苔的残垣断壁,或者扭曲过分繁盛或者枯萎的植物缠绕着这难看的废墟。这里没有欢呼的臣民,没有高贵的骑士,有的只是一具具行尸走肉。干瘪的观众不知已经死去了多久,有的尚且还能直立,身上长满着苔藓,菌菇甚至是树皮一样的外壳,更多的则是只能四肢爬地,根植其身的活化扭曲植物取代了他们身体的位置和功能。那些骑士们也不过只是披甲的行尸,他们的坐骑更不是什么威武的魔兽!肥大的苍蝇,直立起来有一层楼高的蛆虫,如狮鹫那般巨大的虫豸,这一切都是假的!
威武的骑士们与那些丑恶的行尸厮杀在了一起,然后轻而易举撕碎了他们的防线。爱德华看着一只骑乘着巨狼一样的坐骑的骑士一跃冲上了主席台,那些护卫——那些身穿着被霉菌与锈蚀所染满的盔甲的护卫没有一个可以阻拦他,断裂的锈剑纷飞,骑士轻而易举的一剑斩下了那个女主人的头颅。
当然了,那个女主人的真面目也并非如前,她那一身典雅的长裙不过只是腐烂的叶片,飞天而起的头颅早就已经腐坏风化,灰败的长发间群虫寄生,而她那被砍开的脖子更是水泵一样喷出腐烂的液体和无数的蛆虫。
爱德华本能的想吐,眼前的场景实在是考验人的承受能力,可是这个样子的他似乎还真吐不出来。
那个斩下了僵尸女主人的骑士看了过来,他似乎是发现了爱德华一样,向着爱德华伸出了手。爱德华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对,这些家伙绝对不是什么高贵的骑士,他立刻转身想要逃跑,却仿佛一脚踩了个空。
再一次陷入无尽的黑暗与坠落之中,眼睛不可视物,但是耳边听得到无尽的嘈杂。那仿佛是一千只眼睛躲在黑暗中注视,仿佛是一千张嘴一起发出奇怪的声音。
垂死之人的咳嗽,狂呼酣战的厮杀,男女寻乐的呻吟,奸计得逞的奸笑,含糊不清的耳语,举杯狂饮的碰撞,无数种声音,无数种交错,爱德华只听得出其中少许,更多的仿佛沉在海底的冰山难以辨认。
更多的低语交织在其中,似乎是在循循善诱,似乎是在高谈阔论,每一种都仿佛有形的实体伸向爱德华,想把他拉入不可言喻的彼岸。
依稀之中,爱德华仿佛看到虚空之中一个巨大的眼睛向他睁开,那一刹那的威压几乎让爱德华感觉到有如末日临近一般可怖。他听到更多窃窃私语在耳边响起,有的遥远缥缈如穿越了无数时空,有的低语声声近如附耳。爱德华不知道每个字节的意思,却似是而非的知道那是宇宙的真理,大千宇宙浩瀚缥缈的智慧就如同万卷古书横列在他面前,吸引着他从头饱读至末尾,只是爱德华恐惧的不敢前进寸步。
纯粹到极致的黑色球体从虚空中剥离出来,环绕着爱德华起舞,它们时而结合,时而分裂,时而变化,演化出无数不可名状的形状,每一种都脱离了几何学的架构,每一次结合都超出爱德华的认知的极限。
那球体的黑色是如此纯粹,爱德华根本无法制止自己的眼睛从这些环绕的球体上挪开,深沉,深邃,那黑色之中仿佛包藏着一切。它仿佛是这个世界的孔洞,就连光线都会被其吞噬,视线投入的时候,爱德华仿佛看见无尽繁星,汇成漫天银河,汇成无法理解实质,无法知其存在,无法形容描述,只能用笨拙的文字暴力糅合在一起也远远不能叙述其千万分之一的存在。
不,不能再看下去了。极度不妙的感觉在心底升腾盘旋,如同不停敲击的警钟撞击着爱德华的灵魂。全神贯注的注视让他甚至忘记了席卷全身而来的痛苦,他的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剧烈疼痛起来,如果这个状态的爱德华还有身体,一定已经七窍流血。
又是只在瞬间,黑色的球体,无垠的繁星,低沉的密语,张开的眼睛,似乎一下子全都消失,回到了愚蠢而原始的生物无法理解的领域,爱德华再一次在无尽的黑暗中坠落下去,坠落,直到被光明所包裹。
爱德华睁开了双眼,知觉的回归伴随着的是无尽的痛苦,身体与精神上的折磨骤然从两方面一同袭来,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苦,爱德华下意识呻吟了起来。
“霍,小偷,你终于醒了?”依稀之中爱德华仿佛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但是他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剧烈的痛苦几乎剥夺了他视野中的一切颜色与光明,模糊的黑暗中,爱德华只能感觉到似乎有人走了过来。
“看样子你的情况并不好,喂,小偷,听得到我说话吗?”来人的声音冰冷,没有一点好说话的感觉。
可是爱德华还是没有办法回答,整个身体都仿佛在剧烈的痛苦中麻木了,嘴巴失去了控制痉挛一样开合着,只有喉咙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碍眼的东西。”来人失去了耐心,一脚狠狠踢在了爱德华的胸口。爱德华甚至都感觉不到痛,因为人都已经麻木了。
爱德华不知道也看不到,如果有人在场记录一下的话,爱德华飞出去的场景绝对堪称惊艳。那个人一脚把爱德华直接踢飞了出去,然后伸出了手,刚刚飞出去的爱德华仿佛被无形的吸力拉住又一下子倒飞了回来,随后那人拔剑出鞘,一剑刺出,闪耀着符文的长剑通体而过,直刺出爱德华左肩犹自染血嗡鸣不止!
连预想中的哀嚎都没有出现,被挂在符文剑上的爱德华直接就昏了过去,利剑穿身的痛苦也没能让他醒过来。
“冠冕堂皇的小偷,其实也和一只臭虫没有区别,让人作呕,杀了你也让人得不到**,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脑子不好的家伙能看上你。”
“扑通”一声,利剑收回,莫名其妙挨了一剑的爱德华失去了唯一的支撑,跟一块木头一样直直倒地。
一阵风吹过,云朵移开,冬日并不温暖的阳光射入树林之中,照亮了爱德华那一动不动的躯体,也照亮了差点把爱德华一剑毙命的那人。
那居然是一个女人,身材出奇高挑的她甚至大概比爱德华还要高出一些,满头银发如水披肩,面容精致但是如凛冬一般肃杀。如果她愿意舒展眉眼笑起来的话,说不定能展现出哪怕是霍诺莉雅或者是肖尔都无法追赶的卓绝气度,但是因为微微眯起的双眼杀气冰冷,所以她不像是一个女贵族,反倒是像一个无情的杀手。
她穿着贵族式样的猎服,款式似乎很古老,但是却很合身。身份与衣服挂钩,穿着这样衣服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她手中这把名叫海姆达尔之眼的符文剑代表着什么,可是仿佛只是因为这把剑沾染了爱德华的血,她便嫌弃的随手丢了开来。银色的长剑插入地面摇晃不止,而女子却连看一眼这把无数人心心念念的至宝的心思都没有,自顾自走回了火堆旁。
她没有去救爱德华,她知道爱德华的情况有多差。把这个几乎摔得没了人形的家伙从水里捞上来的时候,她还奇怪这团只剩下基本形状的血肉怎么还没死,直到给了他一剑之后她才确认了下来。果然祸害留千年,如果你被选中了去带来灾祸,那像臭虫一样难以碾死也是很正常的吧。
而爱德华浑然不觉,再一次昏过去了的他根本不知道,就在女子刚刚转身过去的时候,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了自行愈合,肉芽肉眼可见的翻滚着,把伤口填满,把鲜血止住,连结痂的过程都没有,新鲜的嫩肉粗暴的填满了被撕开的伤口。
女子也没有把衣衫破碎的爱德华移到火堆旁的意思,因为也无需担心。被从刺骨的地下暗河里捞上来,然后都在那里任冷风吹打,换做一般人,就是铁人也早死了。可是爱德华还是没事,冻得坏死的紫色出现的速度根本跟不上消失的速度,累累冻疮也仿佛时间被拨快了几十倍一样出现就开始消失,所以看起来也不用管了。
唯一值得她在意的只有一件事,女子头也不回,可是刚刚那一眼已经足以确认。在爱德华右臂后背上,唯独那里的伤痕没有愈合,纵横的伤痕道道叠加,汇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宛如一只虚空中睁开的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