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尔走了,这一次他走得十分匆忙。
查尔斯怅然若失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的幕僚们紧张的围着他,看着他手上那一封还带着白色玫瑰香味的信封。幕僚们在等带着他们的主人下令,而查尔斯的心里却还满是离别之际肖尔的回眸一笑。
“不必送我了,殿下,我不值得您的触碰。”她就这样轻轻拒绝了他搀扶她上马车的动作,带着天鹅断颈那样凄凉的感觉,却努力保持着自己依然优雅地向他回答。
“愿您的美丽永存。”
“美丽吗?殿下,美丽一无是处,我只是一枚棋子而已。当你被放在这象牙所造的,名为皇家的棋盘上时,下棋的人也一定希望这棋子对得起这棋盘的华丽。但是当他拿起这枚棋子的时候,他从不会顾及这枚棋子的死活,他只在乎输赢。”
肖尔就这样离开了,除了这封信,除了“以后恐怕再难相见了”的告别,她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封信没有落款,也没有问候语,肖尔千叮咛万嘱咐这封信阅后必须烧毁,否则后患无穷。
信封还带着肖尔的气息,还在他的手里,信纸则是已经在他的幕僚们手中转了好几趟,每个人都在等待着查尔斯的回答。
那封信的话不多,但是却让人感到了近在咫尺的风暴。措辞虽然和煦而又友善,可是却笑里藏刀,信纸经过了传阅带着人的温度,但是拿在手里只让人感觉自己仿佛握住了开信的刀锋。
肖尔带来的信没有自报家门,但是却拐弯抹角的要他做出选择。选择不多,稀少的如同她和肖尔之间渡过的时光。两条路,要么带领军队去往佩斯领,帮助伊丽莎白公主完成瓜分佩斯领,扶持舒曼伯爵的计划。要么,找机会拖延,直到奥斯丁王子,杰克逊伯爵兵败杀场,也不要放给他们一兵一卒。
信里还提到,奥斯丁王子掌握军权,是劳伦领继承人里面除他这个长子之外的有力竞争者,还请他当断则断。
说是请,不如说是警告。
“这个女人,是李斯特兰的爱德华王子的人吗?”
“废话,伊丽莎白公主虽然说是第五王位继承人,但是能跟她竞争的人能有谁。”
幕僚们窃窃私语着,之前他们一直都猜测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是个江湖骗子,这一次肖尔来访的时候他们甚至请求查尔斯埋伏下人手抓住这个满嘴谎话的女人。结果当肖尔走下马车的那一刻,那当之无愧的李斯特兰贵族风范让他们哑口无言。如果这也是骗子的话,那么劳伦领上下就没有一个正常的贵族了。
“肖尔是个货真价实的李斯特兰贵族,而且这个家族为皇家服务,她本人更是直接受李斯特兰的王子指派”,有了这一层想法先入为主,现在所有的人都看着手中的信件如临大敌。没想到相隔千里,远方李斯特兰的皇位之争还是波及了过来,而且一来就是如此不给余地。
他们甚至都没有怀疑过为什么一个高贵的家族为什么会臣服在一个王子手下,肖尔哪怕是心不甘情不愿也要履行命令。他们吃曾经的主子查理曼海姆家族与他的影子俾斯麦家族不就是这样吗?俾斯麦家族的人辅佐不同的王子争夺查理曼海姆王位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兹事体大,谁也不敢下决定。一切都只待查尔斯点头或者摇头,在他们看来,现在是站队的时候了,贵族私兵与雇佣兵们已经集结完成了,下令出发,就意味着他们加入了伊丽莎白一派;留下拖延,就是向爱德华示好。不过信里面也已经提到了,奥斯丁是查尔斯有力的竞争对手,帮他,有一半也是和自己过不去。
再想想上一次的白角兽事件,奥斯丁王子手里那一盆据说是伊丽莎白公主为了答谢他而送的白角兽,谁是谁的一派已经很清楚了。
奥斯丁手里那一盆破花自然是肖尔派人送的而不是伊丽莎白派人送的,肖尔既然干的是间谍的行当,她一定早有准备,那一盆花不光是为了离间两位王子,也是为了让查尔斯相信白角兽的珍贵。现在还能当做把奥斯丁打成伊丽莎白一党的证据,完美。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的肖尔忍不住为查尔斯的愚蠢好骗而冷笑,哪里还有半点之前哀婉凄怨的样子。她只不过是在一个正确的场合,扮演了一个自己需要的角色而已。
当然了,现在还不是掉以轻心的时候,霍诺莉雅还有更后续的计划需要她去执行。不管是爱德华,霍诺莉雅,还是肖尔自己,都不至于愚蠢到认为演了一场戏就能对那五千人高枕无忧了。如果这样就放心了,那他们才是真正的蠢驴。五千人,这么庞大的一支力量,足以动摇整个佩斯领的局势,必须要多上几条保险才行。
现在正是皇帝之眼埋下的暗线活动的时候了,就算建立尚早,没有多少人能够渗透进高层,但底层也有底层能办到的事情。
帝国历公元358年的早春,帝国的中州还有更多的混乱需要上演,风暴的中心如今已然挥出了第一剑,所有的目光都在焦急等待着下一步的发展。
虽然海姆兰女伯爵索克斯米利安先拔头筹赢下了一局,只是这依然改变不了大多数人的看法——佩斯领绝对不是这几方势力的对手。而关于那继承查理曼海姆选帝侯位置的战争借口,按理来说爱德华还健在那战争借口已经无法成立了,只是战端已动,又怎么可能停下来呢?只要能赢,什么蹩脚的借口到了最后都会变成合理。
爱德华把自己关在了营帐里,他的笔不停在羊皮纸上滑过,深浅不一的笔迹正显示着笔的主人现在烦躁的心境。手边的杯子已经空了很久了,爱德华一直都没有叫人续上。爱德华不喝酒,贵族与葡萄酒的经典组合在他这里从没有存在过。也许这个时候喝两杯有助于他放松神经,但是爱德华也没有因此破戒。
而且,葡萄酒也不一定能够舒缓得了爱德华现在的神经吧?
爱德华的坐立不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军事上的压力。就算肖尔能够稳住查尔斯,奥斯丁和杰克逊的部队总数依然超过辛迪娅。杰克逊既然是奔着收回自己的领地来的,自然会拼尽全力,辛迪娅和他这次是必须要有一场恶战了。
多罗兰方向上,根据刚到的情报,佩斯兰堡的援军还在路上的时候,瓦兰西亚军就已经攻陷了东方哨所,考虑到火器可能在密林之中施展不开,瓦兰西亚军选择了沿着佩斯河进军,进攻格兰堡。达豪女伯爵率领部队退进了多罗兰森林,在河岸平原上,弓箭手面对枪炮只有死亡这一个下场。
斯科兰方向上,伴随着“白军”的接近,边境上的局势也越发紧张。重建的佩斯海姆城防残破依旧,目前的驻军也远少于敌军,霍诺莉雅要怎么翻转这个不利的局面?
除了军事上的压力,自身的原因也让爱德华心烦意乱。没有办法不去在意,缇娜的话语言犹在耳,时不时就会冒出来,提醒他可是被神灵触摸过的怪物。那肉芽翻动愈合伤口的触目惊心,至今还盘旋在爱德华的脑海里。
所以爱德华不得不想尽办法让自己忙起来,忙到自己完全不去想起这件事才行。但是事情一共就那么多,鼓舞人心演讲过了,巡视营地巡视过了,作战会议也开过了,接下来该怎么办?现在距离预定的凌晨,还有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
所以爱德华又给自己找了件事——画地图。
他在意着自己那一日游魂时的所见,他仿佛漂浮在半空,越飘越高,越飘越远。大地在他的脚下变远,延伸,呈现出弧形,这太不可思议了,难不成他脚下的土地不是一块大陆,而是一个大到不可思议的球?
他还记得高空的视野让他的视线越过山脉和大海,在矮人的传说里,曾经的矮人曾经扬帆起航穿越大海,抵达过彼方新的大陆,但是伴随着烧胡战争,狂暴的元素风暴开始盛行于这个世界,他们隔断了陆地,天空与海洋。于是几个世纪过后,矮人也好,人类也好,再也没有踏足过更远的领地。
而那一次,爱德华看到了,那远在元素风暴阻隔之外,隔着大海的远方,新的大陆确实存在。
在如今已经是李斯特兰人领地的提利尔东方,远隔着日日夜夜狂刮元素沙尘暴的提利尔大沙漠,白色圆顶的飞行城市组成了一个个飞行的城邦,魔法在那里如食物和水一样常见,石头与金属的生命拱卫着天空与大地。
在南州各国殖民地的更南方,一样远隔着元素沙尘暴与沙漠,建筑风格与曾经的埃斯兰土著几分相似的王国正在蓬勃发展。那里黄金遍地,人民载歌载舞抬着逝去的统治者前往高耸的金字塔,风沙漫卷,空灵的梵歌萦绕天际。
在更远的西方,目光穿过那元素风暴形成的海龙卷,郁郁葱葱的丛林与富饶的平原覆盖着那未曾谋面的大陆。人类,矮人,欧克兽人,以及其他他们从未见过的物种在那里建立了很多辉煌的帝国。
欧克的游牧帝国呼啸在平原之上,他们高呼这黑潮诸神之名狂呼酣战,酋长们统治着一个又一个不同信仰的部落,但是他们统一拜倒在一位战争大酋长的麾下。
矮人的帝国坐落山间,他们在山间建起了梯田,城塞与隧道网络架起的群山王国,除了先祖崇拜,他们与爱德华了解的那些矮人亲族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他们不使用火药,但是爱德华看到了闪烁着无数符文的巨像与武器。
人类依然是那片土地的最大主宰,生活在丛林间的人类倔强的建立起了石头的城市,尖锥阶梯状的中空祭坛祭祀着截然不同的神灵,无数巨大且凶残的野兽与他们结成了牢固的同盟。他们消灭一切异类,然后把俘虏送到祭坛上处决,当鲜血瀑布一样从祭坛上流淌而下的时候,神秘的光芒如网一样升腾在城市上空。
绘制地图的手越发颤抖了,爱德华在一座城市下写下了一串字符。爱德华不知道那图画一样的象形是那个国家的文字,但是他却仿佛母语一样随手就能写出来不带半点生涩,他就是莫名其妙知道那个城市名讳为何——特诺奇蒂特兰。
这绝对不是人类所能办到的事情,爱德华试图停住自己那仿佛是独立了出去自主行动的手,但是脑海里那不断蔓延的场景却在催促着他继续写下去。
再往西,海上环形的大陆,环形的建筑耸立其上,瘦高的人类生活在其上,圆环如信仰一般充斥在社会的每一个角落。
再往西,破碎的群岛,那是爱德华从未见过的无数妖魔建立的国度。
再往西,另一个人类与异兽和睦共处并肩作战的国度,从地平线一段连接到地平线另一段的城墙上,人类与矮人并肩而立,抵抗着四面八方穷凶极恶的欧克与妖魔。
再往西,黑暗矮人建立的帝国占据了群山,更多的欧克兽人游牧国家占据了草原。有的欧克被黑暗矮人所奴役,更多的欧克则嚎叫着向北方进军,那里是拜谒他们神明的圣地,只有在厮杀中胜利的人才能得到诸神的垂青。
北方……北方……冰封的大地冰雪皑皑,但是黑色的东西占据其上。无形状可言,无科理可循,无……啊……啊!
针扎一样贯穿脑海的剧痛袭击着爱德华,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就到这里为止吧!那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那不是你应该踏足的领域!那不是你有资格去窥探的境界!
爱德华痛苦的捂住脑袋,他下意识去抓手边的杯子,但是空空的杯子出乎意料的轻,颤抖的手一碰便就打翻在地。
这刺痛来的快去的也快,当痛苦散去,出了一身冷汗的爱德华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杰作。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但是一副横贯在这个未被探索过得世界大部分角落的地图已然绘制完成了。爱德华呆呆看着那一个个自己亲笔写下的陌生文字,他知道每一个文字对应的意思,但是他不认识其中一笔一划,他张开干渴的嘴想要读出来,那种不知道如何开口的生涩感告诉他,他的确是第一次接触这种文字。
果然,他的确是个被神灵触碰过的怪物啊,人类,可能做到这一切吗?
所幸,索克斯米利安终于掀开帐篷门帘走了进来,这个救星打断了爱德华的胡思乱想,送来了爱德华最想听到的话语:“陛下,到了该出发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