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使阁下,看来我们能就爱德华兄弟做出一致的判断了。”
旁听席上,夏尔压低声音说道。
“他比他的父亲更强,就连俾斯麦家的恶灵,也比上一代更加强大。如果我们要和他们合作,必须小心他们会在未来的一天反噬我们。”卡黎斯公使点了点头,他也好,夏尔也好,都是与爱德华打过不止一次交道的,这个年轻的国王实在是太过出风头了一些。
也许是因为时势造英雄,爱德华被一连串事件身不由己的推上今天的高位,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他成了年青一代最耀眼的明星。这种出头的椽子,总归是会先烂的。
“但至少现在,他还在陛下的可控范围之内。贵族们认为查理曼海姆不可信任,年轻军官们则希望扶植起一个新的盟友,他们的想法都有道理。”
夏尔的目光从正在宣读己方条件的霍诺莉雅身上扫过,也许比起爱德华,这个站在他身后的女人更可怕。根据情报,爱德华目前的将军官僚,绝大部分都来自于霍诺莉雅的提拔,一个能力卓绝却忠心耿耿的宰相,一个意志坚定又可以完全信任宰相的国王,这个组合确实太过厉害了。
“在那之前,先让我们把这场戏看完吧。李斯特兰人在一个地方同时摔倒两次,这可是不多见的奇观。”卡黎斯公使笑了笑,刚刚他也在仔细听着霍诺莉雅宣读的条件。条件的苛刻,在几个小国代表的脸上反应的淋漓尽致。
“是啊。”夏尔也笑了,这次李斯特兰丢脸可丢大发了。爱德华会提苛刻一些的条件都没关系,只要不是明目张胆逾越《选帝侯条约》,施耐德兰甚至会支持佩斯领的条件。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损人利己的好事,为什么不干?
而说到条件,赔钱自然是最直观的,但现在则还在其次。毕竟爱德华身上还背着《选帝侯条约》的沉重赔款,上一次玩敲诈那是在暗地里进行的,钱能放进自己的口袋。现在到了明面上,人家拿你的赔款这个空头支票抵就好了,爱德华实际上可能一分钱都拿不到。
所以你知道的,和会这种东西上,赔款从来不会是唯一的条件。
就拿劳伦领来说,爱德华直接把手伸到了劳伦领的命根子上——贸易。
查尔斯王子愣愣的坐着,他的幕僚们也一言不发,苛刻的条件让他们有点发傻。爱德华的要求简直就是拿着加农炮对着心脏猛轰,关税你要免,过路费你要免,乱七八糟全都要免,你干脆把这个国家拿回去算了!
以及交出舒曼伯爵——这个伪称自己才是查理曼海姆选帝侯的小偷和骗子。查尔斯深知,如果这个人再交出去,等于他们染指佩斯领的全部计划就都破产了。
爱德华知道他们不会答应,不过没关系,霍诺莉雅和他已经安排好了后手。那个听说你们劳伦领还在闹农民起义是吧?听说还都已经打到首都了哦?疯伯爵?那是谁?我们好像不认识的样子。
接下来第二个开始垂头丧气的是瓦兰西亚的安东伯爵,他已经接到了特拉西瓦尼亚国王的命令,只要能让多罗兰人退兵,绝大多数条件都可以自行决定答应下来。
他笃定爱德华不会在土地和赔款上下手,选帝侯条约限制着爱德华的扩张,战争赔款则能抵掉赔偿。而这也意味着爱德华必然会在别的地方狮子大开口。
开放贸易,这没问题。购买铁矿、硝石等资源的优先权,咬咬牙答应吧。熟练火器工人,行行行,你都拿去吧!
当那句“我会与陛下沟通”的场面话,实际上的答应说出口的时候,这位老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安东伯爵也是那个辉煌的查理曼海姆王国时代的见证者,那一刻他的心里在想什么,爱德华无从得知。他只能看到这位老伯爵低着头坐了下去,之后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也许就是他的父亲当年在谈判桌上,亲手签字分裂了自己毕生心血经营的帝国的感觉吧?尽管并没有亲身经历过,可爱德华有那么一刹那,有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没有人会在失败者的坟头真心哭泣哀悼,世道如此。
“接下来宣读与埃莱领和谈的我方条件。”霍诺莉雅继续宣读着,第一条的赔款可以无视,反正拿不到钱,只能用来削掉战争赔款。从第二条刚读完开始,埃莱领代表团就开始了骚动。
承认黑山堡、巴拉德等几座城市独立成为自由市,并让其组成一个新的民主城市议会制国家——巴拉德联盟。
这是一个新国家,不是爱德华的藩属,爱德华和他只是联盟关系。德拉克女伯爵叹了口气,爱德华很聪明,没有一脚踩进他设好的陷阱。这样的一个决定会引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外交扯皮,可施耐德兰人……她看向旁听席,夏尔和卡黎斯公使正听的津津有味。
施耐德兰人绝对会支持这个决定,并让其最终落地。让李斯特兰在中州的势力弱一分,佩斯领在中州的势力就强一分,这是他们乐意看见的。
甚至远在李斯特兰的爱德华王子也会支持的吧,你说李斯特兰受到了这样狠狠一击,声望的损失会最后转嫁到谁的头上?是被俘的伊丽莎白,还会是签下条约的德拉克女伯爵?反正不会是他,他坐收渔翁之利就好。
克希尔伯爵以手覆面,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德拉克女伯爵在听潮港的眼线告诉她,这场外交风暴给亚楠带来了巨大的损失。与雪山氏族长达一个月的贸易中断带来的不只是一个月的颗粒无收而已,引发的蝴蝶效应让克希尔伯爵的账面直接跳水,存货挤压,出货不成,哪怕紧急止损,这个损失也小不了。
克希尔伯爵想停战了,庞培伯爵和哈特奈特伯爵也不想打了。可是让这个叛徒轻而易举独立出去,几位伯爵又实在是脸面无光。一场仗拆了半个埃莱联盟,这简直是笑话!
还有斯科兰,这一次他们的谈判代表换了个人。达拉第王子据说被这场大打击闹得一病不起,替他来谈判的人变成了佩斯提伦长公主。
还没有听霍诺莉雅宣读条件的德拉克女伯爵就知道,这一次斯科兰绝对会好好出一次血了。道理就跟爱德华王子与伊丽莎白公主一样,丧权辱国的损失会转嫁到谁的头上呢?
“接下来宣读与斯科兰停战的条件。第一,赔偿尼克扶根、佩斯海姆等地的战争损失七万六千金币。第二,放弃伪造的尼克扶根男爵宣称,并惩处相关人员。第三,对佩斯领开放贸易。第四……”霍诺莉雅一一宣读,当她不经意抬眼之际,她无意中看到佩斯提伦公主正微笑着看着她。
“这个女人……”霍诺莉雅之前和佩斯提伦公主素未谋面,但只靠着那一眼,她可以确定一件事情了。为什么她要钓的是这个女人,而最后来的却是达拉第王子,一定是她故意把消息透过去的吧。她躲在幕后,把那个自以为天降横财的家伙推出去当替死鬼。
何以见得?因为霍诺莉雅只要那一眼就可以确定,这个女人和她是同一类人。换做是她,她也会这么做。
“条件宣读完毕,各位如果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进行讨论。”读完条件,霍诺莉雅躬身行礼,场面上她还是要做的尽善尽美的。
无人应答,几个代表谁也没有发话。几个人各有各的原因,斯科兰不愿当出头鸟,埃莱领脸上过不去,瓦兰西亚回天乏力,劳伦领是想不接受也不行,毕竟人家已经打到了首都。
“我提议休会。”良久,德拉克女伯爵憋出了这样一句话,当她发话的时候,她蓦然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一凉。可当她回头看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现,这种感觉已经在她心头萦绕很久了,如同被恶鬼注视。
霍诺莉雅把德拉克女伯爵回头的动作尽收眼底,她知道这是为什么。
肖尔就在这里,她现在正女扮男装混在旁听席中,手弩,手枪,掷刀,乃至是细小的银针,她花了很多功夫来选择合适的武器。虽然她很想亲眼看着这个女人痛苦的死去的样子,但那只是过程,她不想横生事端,只要最后的结果是那个家伙死了就好。
这里不适合动手,她已经观察过很久了,她花了几乎所有的时间去跟踪,观察,谋划。现在她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看着这出戏谢幕,然后让她消失在黑暗深处。
“嗯,怎么了?”肖尔看到一个信使急匆匆来到了霍诺莉雅身边,附耳向霍诺莉雅说了些什么。霍诺莉雅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眉头皱了一下。奇怪,出什么事了?
信使只带来了一句话——在劳伦领的军队已经撤回,但不见伊蒂可。
不见伊蒂可?奇了怪了,这是为什么?就连霍诺莉雅也猜不透伊蒂可的心思,甚至猜不透她的目的。伊蒂可也许疯疯癫癫的,但她做事至少还是有一个固定的目的的,虽说那个目的没人猜得准,也没人能猜透她如何去达到她的目的。
肖尔可不知道霍诺莉雅接到了什么消息,她只知道休会了,代表团正在离场。肖尔也默默起身,混在人群里退场。她和一个绿衣服的漂亮女贵族擦肩而过,两个人似乎是本能一样抬头相望。
两个人同时握紧了衣服下的武器,但是谁也没动手。肖尔默默低下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两个人一言不发,却已经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都是刺客。肖尔太熟悉这种感觉了,美丽皮囊下包裹的蛇蝎之心,她不也正是这样的一只美杜莎吗?
伊莉莎则小心翼翼回头看了远去的肖尔一眼,她也感觉到了那种同行的感觉。她不知道这个家伙是属于哪一边的,她只是隐约感觉得出来,自己不是她的目标。
“佩斯领里到底有多少怪物。”她忍不住在心底嘀咕了一句。
也就在两个刺客刚刚擦肩而过之后,那边的爱德华等人也准备离开了。宽敞的大门打开,爱德华与霍诺莉雅讨论着走出大门。
也正是在这一刻,爱德华隐约感觉到了不对,死亡的阴影蓦然抓住了他的心脏。他下意识抬头看去,似乎一声鹰啸划过长空,阴影从天而降。
刺客从议事厅最高处的尖塔之上一跃而下,躲过了在场所有皇家护卫的警戒。就像是猎鹰猎杀自己的猎物,迅雷不及掩耳,爱德华刚刚有所反应,致命的杀机已然降临到了头顶。
刺客,很多人将其视为暗地里的老鼠,他们下毒,偷窃,无所不用其极。很少有人能正眼看待这个时刻将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自己头顶的职业,对其唾弃,对其嗤之以鼻,对其视为懦夫。
可眼前的刺客,不同于他们按照常理判断的任何一个。众目睽睽之下,杀机天降,爱德华的头甚至都还没有完全抬起,自阴影中闪现的匕首就已经来到了他的后颈。这一刹那的突变甚至是近在咫尺的霍诺莉雅都无法及时反应过来,冰冷的匕首切开血管与肉体,滚烫的鲜血四溅,刀锋沿着爱德华的脊椎势如破竹伴随着刺客的一路到底!
空间,时间,空气,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所有人的目光之中,弑君的阴影在国王的鲜血之中旋转,恍若起舞。就算是肖尔和伊莉莎这样自认是顶级的刺客此刻也无法捕捉到那恐怖的阴影,她们两个只能隐约看到她似乎轻巧地拔过了爱德华的符文剑,银光闪闪,刚刚的匕首一刀是纵切,这一剑则是横砍。剑锋直接从爱德华的小腹处切入,然后一举腰斩,符文剑毫不犹豫将自己的主人一切两段。
霍诺莉雅的脑子一片空白,她感觉不到自己在尖叫,往常的冷静在这一刻完全消失无踪。可她太慢了,她拔剑,疾冲,可她什么也做不到了。她的剑还只是刚刚离鞘,爱德华的整个身体就已经一分为二,霍诺莉雅最后所能做的,就只是替爱德华残缺的身体挡住了最后的几把掷刀。
霍诺莉雅没有体会过中弹的感觉,而在这样近距离的情况之下,掷刀的力量可以说就连子弹也无法比拟。几把掷刀狠狠刺穿了霍诺莉雅,巨大的力道甚至把她带飞了出去,连同爱德华的残躯一同重重摔倒在地。
而完成了这一切的刺客则轻蔑的扫了周围呆滞的人群一眼。黑色的浓烟从她的脚底猛然升腾而起,当怒吼的汉斯带着皇家护卫们冲上前去的时候,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佩斯领的国王与智囊,顷刻之间一死一伤?!
汉斯震惊的看着满地的鲜血,霍诺莉雅已经昏迷过去,昏过去的最后一刻,她下意识抱紧了爱德华的残尸,仿佛那能为他提供最后一些力所能及的保护,可爱德华早已死去。
“伊蒂可……”昏迷之中的霍诺莉雅梦呓一样喃喃自语,如同陷入梦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