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诺莉雅，早，看来你昨晚没有休息好。”
“陛下，这不是我们今天的议题，阿雷拉斯的消息，雪山矮人的代表团将不日抵达佩斯兰堡。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是的，没有人能完全回到从前。清晨的海姆兰，国王与宰相再次碰面，问候一如既往熟络，似乎昨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也许旁人感觉不出来，可是两个当事人却都能敏锐的感觉得到。
如今的两个人之间已经隔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障壁。
李斯特兰的代表团昨天晚上就连夜离开了海姆兰，一副一秒钟也不想多呆的样子。这恐怕是出自伊丽莎白公主的要求，昨晚有如丧考妣的国王，也有如丧考妣的公主。
也正是因为爱德华的颓丧，塔萨法隆戈女伯爵聪明的带着伊莉莎也早早离开了，这个老而成精的女人才不想来触这个霉头呢。只要爱德华还想在与埃莱领之间有一个缓冲区，他就亏待不了自己。
所以一觉醒来，没有事情要处理，也仿佛没有事情发生过。爱德华与霍诺莉雅将搭乘马车赶回佩斯兰堡与雪山矮人会面，这个矮人要塞计划最大的果实即将被他们摘取。
可爱德华感觉不到一点的喜悦。
霍诺莉雅没有和他同乘一辆马车，她和肖尔共坐一车，两个人似乎还有事情要谋划。爱德华也没有在人群中看到她所谓的那个“丈夫”伊蒂可，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就像是个幽灵，除了她留下的故事，无人见过她的踪影。
也好，一个人也好。
爱德华把自己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佩斯领的大路依然没有平整到毫无颠簸，只有身体随着车身颠簸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自己的一丝存在。
一转眼，一年过去了吗？爱德华有些恍惚，从贫穷的王子到贫穷的国王，这一年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多到爱德华自己都有些数不过来，就像是一场梦。
霍诺莉雅教导着他，明明只过去了一年，明明很多胜利的细节都仿佛有了些模糊，可是霍诺莉雅过去的教导却历历在目。
她教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国王，是的，他应该合格了。他戴着各种面具辗转在政治的舞台上，从佩斯领到施耐德兰，从战场到地狱，这一年时间里他做的很好，好到哪怕是苛刻如霍诺莉雅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可是当他作为国王的面具被摘下来的时候，就在昨晚，爱德华感觉就像是梦醒了一样。作为国王的爱德华是当之无愧的明君，可是作为爱德华自己的爱德华呢？
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回首来时路，爱德华蓦然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可以寻找的回忆，生活中的温暖，灯下的耳语，会心的笑容，一切的一切都来自于霍诺莉雅。而如今，霍诺莉雅也将离他而去了，她虽然并不这么认为，可是爱德华就是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手里溜走了。
像是小孩子拿着手里的糖块，他舔着，沾沾自喜，可是当糖块舔完，他只能拿着手里空空的糖纸怅然若失。
颠簸的车厢仿佛摇篮一样带着催眠的摇晃，昨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爱德华不知不觉合上了双眼，困意悄然拥抱了他。
这里是梦境，但是梦境也会有成真之日。
世间之宏图伟业皆不是凭空而来，但是既有野心勃勃，方有梦想成真。
爱德华·查理曼海姆，你的所求为何？你的本心为何？神爱世人，你的愿望为何？
是黄金?哪怕只有一小块，它也能救赎你的灵魂让你踏入瓦尔哈拉。
是权力?整个世界围绕着你旋转，万民为你的欣喜而欢乐，为你的忧愁而悲伤?
是荣耀?战场在向你召唤，战无不胜，直至世界的尽头，将一切头颅奉献神明。
是美色?天下美人尽入其手，左搂右抱，齐人之福?
那是……霍诺莉雅?缥缈的梦境之中，只有那个人依然是如此清晰。
霍诺莉雅很美丽，爱德华一直知道。她就像一朵玫瑰，瑰丽，绝美，可是黑色的尖刺让她难以接近。
梦境中的霍诺莉雅褪下尖刺来到了他的面前，啊……霍诺莉雅，当你不再穿着以往的服饰，学会了可以打扮之后，整个世界都会为你倾倒吧？
火红蕾丝层层叠叠的长裙，火红的热情，有点像是和会上佩斯提伦的装束，但是在爱德华的眼中，哪怕美貌各擅胜场，佩斯提伦也比不上霍诺莉雅的万分之一。
下一秒，什么佩斯提伦，见鬼去吧，爱德华只感觉整个世界都融化了。霍诺莉雅伸出一只手轻轻抱住他，把他的头抱在怀中，温暖与柔软拥抱了爱德华。
日月都会为之失色，哪怕天地崩塌在这一刻都已经无关紧要，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享受着这一刻的温暖。
霍诺莉雅轻轻把另一只手也放了上来，她轻轻拍着爱德华的后背，如母亲轻拍着入睡的孩子。
温柔的幻想乡啊，霍诺莉雅的怀抱。可是，这注定是温柔的幻想乡。
“你到底是谁？霍诺莉雅绝不会这样……”哪怕是恋人的怀抱淹没了一切，也未曾吞噬爱德华最后的理智。爱德华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霍诺莉雅”，霍诺莉雅是钢铁的玫瑰，虽然美丽，但是尖刺永远与美丽同在。
“我是，你的未来……”那个“霍诺莉雅”双手捧住爱德华的面颊，她的呼吸越来越近，火红的双唇在亲吻的时候有种不真实的灼热，灼热到几乎把爱德华融化。
不，这不是真的!爱德华试图挣扎，然而那个“霍诺莉雅”似乎并没有挽留他的打算，她一把推开了爱德华，爱德华再度向着无尽的黑暗坠落。
“所有你爱的人终究会远去……”
“你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多么可笑，多么无知，你躺在别人用自己交换来的功劳身上沾沾自喜……”
“火红的钥匙会开启火红的城堡，她将为你献上三大谎言……”
“血肉苦弱，汝应飞升……”
“她是你的开端，也会是你的末日……”
“腐朽的王权，倾塌的大厦，查理曼海姆的辉煌只是虚伪……”
无数个声音，嘈嘈切切，每一个音色都来自于爱德华所认识的人，或敌或友。明明那么杂乱，可是就是每一种声音都无比清晰。如海纳百川，拼了命的塞进爱德华的耳朵之中。
然而在这坠落的混沌之中，霍诺莉雅又出现了，爱德华看着那火红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再一次拥抱了他。
嘈杂消失了，霍诺莉雅的怀抱就是避风的港湾，可眨眼之间她又消失了。丢下爱德华一个人继续下坠，直到坠入现实。
颠簸的马车让爱德华的脑袋撞到了坚硬的车身上，爱德华茫然地抬起头，梦中的柔软和温暖似乎还残留在指间和心头，可是那终究只是过去，只是虚幻的昨日残梦。
掀开马车的帘子向外看去，逶迤的佩斯河赫然映入视野，一觉醒来，他们已经来到了海姆兰的边界。今日阳光明媚，春风拂面，可是爱德华没什么欣赏的心情，他合上窗帘，坐回到了角落里。
他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梦中都是神明的低语。黑潮的恶神会想方设法让他投向那一边，又或者他们也不在乎，反正只要是他们想要的，爱德华是肯定不会去做的。
爱德华已经找到了克服自己焦虑和对未知恐惧的办法，那就是不间断的让自己投入工作之中。祈祷?算了吧，这真的有用吗？与其在与杂念搏斗着去搞什么冥想忏悔，还不如让自己没有去胡思乱想的余地。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可就是死海姆达尔的子嗣也不会和黑潮同流合污。而在他死之前，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不得不开始考虑霍诺莉雅的联姻提议了，国王能有多少自由呢？婚姻的权力虽然是在他的手里，可是他必须要为这个国家优先着想。佩斯提伦，是的，静下心来之后再想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对象，不光是为了日后方便收复斯科兰，更是为了为这个国家留下一个继承人。
这就是现实，爱德华必须接受现实，自怨自艾的时间结束了。霍诺莉雅既然能为这个国家奉献一切，那他又有什么理由做不到呢？
且不管这边爱德华到底做了什么决定，倒是霍诺莉雅那边，得亏马车之间离得远，要不然爱德华一定能听到来自肖尔的那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叫。
“你打算让我嫁给陛下?!开什么玩笑!?”
“我有两个理由，你想先听哪一个？”霍诺莉雅冷静依旧，仿佛那一句差点让肖尔跳起来的话不是她所说一样。
“我先听坏消息……不对，两个理由?!”肖尔一时还没有回过味来，刚刚那一句话的冲击力实在有些大。
“第一个理由，你需要一个能够支持你取回宣称的后盾，哪怕现在这个后盾还很薄弱。现在的你哪怕杀掉了德拉克，没有支持也只会让原本属于你的东西落到别人手里。只有足够到能让李斯特兰屈服的支持才能让你能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听起来可不怎么妙，能让李斯特兰人屈服，就算是施耐德兰也做不到吧。”肖尔能被霍诺莉雅推荐给爱德华肯定不会是什么白痴，这个理由看起来很美好，缺陷也很明显。这得是多大的压力，才能让李斯特兰愿意把这些宣称还给肖尔?
“所以这就涉及到第二个理由。如果你的目标只是杀死德拉克还好，可如果你要夺回你的一切，如你所说很难。但如果你此生无法做到，你是不是还要寻找一个能让你的血脉流传下去的途径?血脉与宣称一脉相承，倘若你没有后代，以人这么脆弱的东西，一旦有变，你的宣称也会烟消云散。”
而霍诺莉雅拿出了第二个理由，她向来有备而来。第一个理由不足以说服你，那这个呢？
“…………”
肖尔小小沉默了一下，不管是国教还是旧神教很少对婚姻做出要求，一夫一妻制在此时并不盛行。就算爱德华最后选择与佩斯提伦联姻，她也一样可以以王妃的身份嫁入查理曼海姆，留下拥有宣称的正宗血脉而不是私生子，这个建议有诱惑性得多。
而且，霍诺莉雅很敏锐的切中了肖尔的痛处，人是很容易死的。正是因为目睹了爱德华的突然死去，肖尔才会放德拉克一马没有冒着风险把她杀死在佩斯领，因为人很容易死的，她有很多机会，没必要在这里草草给她一个了结。
一样的，她也是很脆弱的血肉之躯，也许一场病痛就能把她击倒，在那之后要怎么办？该复仇的人逍遥法外，肖尔绝不允许。
“这只是个建议，并不是要求。你可以充分考虑，答应还是拒绝都由你。我说过，我没资格干涉这一点，就当这只是我出于朋友的角度，给出的一个建议吧。”
说这话的时候，霍诺莉雅不自觉地摸了摸手上的戒指。肖尔看了她一眼，看着霍诺莉雅手上的戒指，她也跟着叹了口气。
像他们这种人，对自己的婚姻从来都是身不由己。她对爱德华充其量只是一种对主人的主人那样的效忠，爱德华也许很优秀，甚至可以说在谈判中压倒德拉克的样子很帅，可她的确对爱德华没什么感觉。
切……说这个干什么，搞得好像她谈过恋爱一样，她和爱德华谁能说得上啥是恋爱的滋味吗？贵族的婚姻又有多少能从恋爱起步?还不都是婚后靠着利益维持或者慢慢培养。
啊!不想了，烦死了!
肖尔赌气一样歪过头看马车窗外，啊，多好的天，啊，多没有心思欣赏的人。
在一群人各异的烦躁心思之中，车队驶过佩斯河上的石桥，向着佩斯兰堡而去，他们还有事情要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