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兰·裂颅者直到半个小时后才发现混沌矮人的离去，他狂热地在战场上的鲜血中歌颂着艾科刍的名号，混沌矮人抛弃在战场上的奴隶军团也给了他错觉。
但是那毕竟就是错觉啊，错觉也不能当真。直到半个小时之后，一个从前线退下来的战帮统领向这个欧克抱怨混沌矮人的撤退，这位战争领主才从自己的臆想中回过味来。
西兰·裂颅者大骂着混沌矮人的背信弃义，然后一斧头把这个战帮统领的脑袋给砍了下来。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十分接近胜利，新的鲜血和头颅正在等他收割，结果居然突然就变成煮熟的鸭子飞了，这让他无法接受。
但是一路混到战争领主位置的头脑还在警告他，这里已经毫无胜利可言了。
环顾四周，战争领主猛然惊醒，加入他的欧克大军已经要么在火药中灰飞烟灭，要么就是在撤退中死在血神信徒的刀下。而他的部队也已经损失惨重，失去了混沌矮人的火力支援之后，他们更无望冲破斧咬隘口的防线了。
其实归根结底，他们选择了一片错误的战场，太小看了敌人的抵抗。
在冬日的黄昏降临的时候，斧咬隘口下方的战斗终于渐渐平息。血腥的修罗场逐渐归于平息，战斗终于走向了尾声。但凡还存有一星半点理智的家伙都中断了战斗开始撤退，只有杀红了眼的疯子和那些混沌矮人的奴隶被抛弃在了战场上。
而在斧咬隘口的高地上，疲惫不堪的联军终于迎来了自己连欢呼都觉得缺乏力气都胜利。幸存者们目光呆滞，茫然看着尸横遍野的战场，麻木地听着矮人阵地上响起的战歌。
佩斯提伦先一步返回了营地，她命令士兵们提前准备好食物和毯子，供应归来的勇士。斯科兰的士兵们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照做了，他们也清楚如果不是佩斯领人给他们兜底，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没办法站在这里。
此举虽然不乏示好的成分在里面，但是爱德华也不介意收下。
他站在路边，看着剩余的士兵们互相搀扶着回到营地，他们与他一样全身是血，步履蹒跚。爱德华一时无法确认自己的军队受到了多大的打击，但是这个数字无疑会很大。
一辆车垒载着威廉从他面前驶过，威廉作为一只还没有成年的狮鹫，硬撼一只蝎尾狮还是太难为他了。遍体鳞伤的狮鹫不得不被加急送往佩斯兰堡救治，之后的战斗中他必须缺席了。
车垒后面还拖着一条大大的蝎子尾巴，那是威廉从那只蝎尾狮身上撕下来的战利品，说什么也要带上，爱德华也随他去了。好好休息吧，朋友，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冰天雪地，黑潮，没有因为胜利而欢呼的士兵，爱德华的思绪忍不住回到了从前。他的父亲带着查理曼海姆的士兵们艰难地在北方打败了黑潮，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已经回不到那个统一的查理曼海姆了。
前线的士兵不会知道自己的国家已经被瓜分，他们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回到家乡。黑潮褪去的一刻联盟就已经瓦解，只剩下尔虞我诈，而他们就是牺牲品。
那些击退黑潮的英雄们带不回凯旋的消息，他们绝大多数都会在其他国家的冷眼注视中因为寒冷和饥饿倒在归途之中，这样的事情还有还有很多很多，无法用语言说明。
我们击退了黑潮，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谁会因此感谢你?是李斯特兰?还是施耐德兰?而现在的查理曼海姆，还是他从父亲手里接过的那个破碎的王国。
一时间爱德华不知道自己想了多少东西，可是仔细想又感觉脑海一片空白。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英雄也好，胜利也好，都不过只是无所谓的一句话。
索克斯米利安走了过来，她沉默着递上了初步的统计报告。一万多人的佩斯领军团啊，光是死亡人数就已经逼近了三千，轻重伤员加起来可能会有一万之多。
他们都是英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父母，子女，可是现在，他们只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
“索克斯米利安，尽力抢救伤员，有什么缺的就要什么，哪怕是搬空科伦兰的仓库都没有关系。组织人手去收敛死去的战士，哪怕尸体带不回去，也要把骨头带回去，这是命令。”
爱德华的声音低沉，但是滤去了失落。索克斯米利安的报告在他手中被捏的很紧，直到变成一个紧紧的团。
“是，陛下。”索克斯米利安的回答坚决而又有力，和俾斯麦家的人一模一样。
一阵寒风吹过，带来了远处营地里的歌声。那是矮人们在为自己战死的同胞举行火葬。骨灰撒向大地，群山的孩子，死去也会回到群山之中。
矮人们所唱的是高昂的战歌，因为矮人们并不把战死沙场看作是一件值得伤心的事情。今天的战斗不光清算了他们那些堕落的同族，也顺便把黑潮臭揍了一顿。
那些战死的战士们用自己的生命，在那些黑潮神明的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这值得骄傲。他们的骨灰回归大地，而他们的灵魂将在荣耀中加入先祖的行列，所以应当高歌，为他们风光送行。
听说盛行死神诺什信仰的地区也有类似的习俗，爱德华远远看着矮人们举行葬礼，却没有半点想要加入的意思。
今日的胜利的确是大胜，他们把数倍于自己的敌人放倒在了斧咬隘口，堆积的尸体几乎把隘口都堵住了，这荣耀会被传唱到世界末日，也会给爱德华带来无数赞誉。可不知怎的，爱德华就是高兴不起来。
脚步声与马蹄声从两边分别传来，爱德华抬头一看，是佩斯提伦和布瑞克不约而同地向着他走了过来。
“打的漂亮，陛下，群山之子以与您并肩作战而骄傲!”布瑞克远远的就举起战斧向爱德华打招呼，直率的话语让爱德华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
“海姆达尔之子也会为你们而骄傲，盟友。”爱德华也回以问候。
佩斯提伦识趣地勒住了坐骑，自觉还是不要插话的好。可爱德华却回过头来也冲她一笑:“你也是，佩斯提伦公主，很高兴能与您并肩作战。”
国王与公主的目光相接了片刻，佩斯提伦也是露出了一个动人的微笑:“是啊，也许我们应该把这个联盟继续下去。”
“是啊，联合起来，胜过单打独斗。”爱德华伸出手，佩斯提伦也伸出手，两个人简单地握了下手。但是在短短时间里，一切已经尽在不言中。
佩斯提伦诧异于爱德华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一次居然会主动放出信号，这个信号可倒是很不错。佩斯提伦未嫁，爱德华的后位也是一样空悬，这个联盟当然是持续下去最好，最好一直持续到床上。
布瑞克倒是不知道这么多，看到佩斯提伦，大胡子的族长也忍不住抱怨了起来:“是!小姑娘!除了你顶不住太长时间之外，这个联盟看起来就完美了!”
这是在讽刺自己右翼崩溃的实在太早，红衣的公主再怎么脸皮厚也要脸红一下。
“族长，毕竟比起在战场上的坚韧，可没人比得过矮人。”爱德华打了个小小的圆场，奉承了布瑞克的时候，也顺便替佩斯提伦解了围。
“对了，佩斯提伦公主，部队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还有两千五百人，能战斗的更少了，可能就只有一千。”
伴随着爱德华和佩斯提伦把话题拉到另一个更沉重的角度上来，布瑞克也忍不住瞪起了眼。
“群山之子保证能战斗到最后一刻!”
“我对此从不怀疑，族长。我的军团损失过半，除掉轻伤员外这个数字只会更少。但是还好，黑潮也几乎没有可战之力了。能从战场上逃走的血神信徒和欧克，最多还剩下两千。”
伴随着爱德华的话语，几个人的注意力被重新拉回到了战局上。
“但是逃走的混沌矮人人数不少，起码还有四千。而且围攻纳森堡的那一路黑潮大军还在，敌人可能卷土重来。”佩斯提伦补充道。
“哈!那些黑矮子!老罗恩早就带着人在群山之下等着他们了!哦对了，游侠!”布瑞克得意洋洋，然后又扯着嗓子呼唤自己的信使。
“是，族长!”一个矮人游侠应声而来。
“告诉老罗恩!头功我就收下了，你就继续在黑水关等着吧!看来这一场赌，我要先赢了!不过你也别灰心，还有不少黑矮子逃跑了，你说不定还有的打。祝你能跟我一样看到他们屁滚尿流的样子!好运!”布瑞克口述，游侠记录，直白的话语让爱德华忍不住苦笑。
矮人的直率还真是让人又恨又爱，在人类这里，就是国王的密友，也不敢这么和国王说话吧？
“是!族长!”游侠领命而去，准备将信件送往雪山氏族。
不过矮人管混沌矮人叫黑矮子……爱德华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
渐渐入夜，风雪又逐渐大了起来，风雪里，一群矮人正在抓紧建立一座哨塔，不愧是建筑师与工程师的种族。但是空中侦查的话，恐怕如果风雪继续增大，旋翼机也无法起飞了。
三个人简单又聊了一下之后，布瑞克首先告辞。因为爱德华拜托他能否匀一些火药过来，佩斯领军团的火药已经几乎消耗殆尽，布瑞克欣然答应了，并亲自去了补给点。
现在只剩下爱德华和佩斯提伦了。
“陛下，风雪很美不是吗？到了明天，这些雪就会把战场整个覆盖，直到看不出下面掩盖的今日的惨烈。”佩斯提伦找了个话题作为开头，观察着爱德华的反应。
“我不喜欢雪，大雪也许对于农民们来说意味着丰收，但在我的记忆里它从来带不来好消息。”爱德华呼出一口气，在冷风中凝结成雾。
“不知道陛下日后有何打算？击溃了黑潮，我们还有的忙。这一场入侵会带来无限的连锁反应，这些都是需要时间去消化的。”佩斯提伦偷偷观察着爱德华听这话时的表情，从刚刚起佩斯提伦就注意到了，爱德华的兴头不是很高。
这不是个提出邀约的好机会，可是爱德华却这么做了。哼哼，看起来这位年轻的国王并没有多少和女性打交道的经验。佩斯提伦还不知道，她大概有幸是头几个能够与爱德华这么平等交流的异性。
“这样的话我也想问您，公主殿下，不知道您以后有什么打算？李斯特兰和施耐德兰，这撕裂斯科兰的两只手，这一次危机面前倒是撒手的爽快。”
爱德华想了想回答道，但是说完不管怎么想，爱德华又感觉不对劲，他似乎下意识把这场谈话当成了谈判。
“呵呵呵。”佩斯提伦忍不住笑了出来，见惯了爱德华的强势，她倒是没见到过爱德华的这一面。这位年轻的国王强势地掌握着自己的国家，但是对于男女之事怎么看都是一窍不通。
如此，倒也不错。
“从战争里存活下来的人，往往会留下后遗症。不管是听到什么，他们都当做敌人来袭的响动。我们也是一样，陛下，你说如果回到我们年幼时宫廷里的那次相见，我们那时会说什么呢？”
佩斯提伦自顾自说着，然后她伸出手，摘下了手套，褪下了自己手指上的一枚戒指。戒指上的宝石正如其人，闪烁着醉人的酒红色。
佩斯提伦将一根手指竖在嘴边，做出一个“禁声”的手势，另一只手则把那戒指硬塞在了爱德华手中。
“或者，我们可以尝试一下新的道路。”
火红色的公主冲爱德华轻轻眨了眨眼，挑逗一样轻吻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而爱德华则呆呆看着佩斯提伦转身离去，低头看看手中的戒指，似乎还带着佩斯提伦的余温。
霍诺莉雅，还是佩斯提伦?这个选择题爱德华几年前就要面对了，霍诺莉雅不放心还给他加了个肖尔的选项，可他一直逃避着，追逐着那个错误答案。
不，那不是个错误答案，只是答案拒绝了他，所以他固执地拒绝选择。
但是这个世界身不由己，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他愿意继续拒绝下去。可是他是国王，有些问题不是他一直拖下去就能解决的。
“霍诺莉雅·冯·俾斯麦……”爱德华念叨着这个名字，猛然将手中的戒指一把攥住。他只是想通了自己不能在所有的事情上都一味任性，但是他绝不会因为放弃，哪怕弯路重重。
身后，大风呼啸过林梢与山地，如若诸神发出的嘲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