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又开始了,混乱的梦境……
爱德华感觉自己正在风中俯视着大地,马车奔驰在泥泞的道路上,他的目光穿过马车直视其中,后座上坐着一名少年,在他前面坐着一名少女,两个人的面庞他陌生又熟悉,皆来自记忆的深处。
马车突然猛地减速,转出了一个大大的弯。剧烈的颠簸让男孩的身体也猛地向前倾去,他正好亲到女孩的脸。
到这一切还正常,但是正常的内容也就到此戛然而止。女孩娇羞着,她伸出手,然后一巴掌将男孩的脑袋打得转了十几个圈,又一巴掌,脑袋飞了出去。
没有脑袋的男孩居然没有事,无头的身体若无其事的伸手摸了摸头,当然什么也摸不到。于是他的身体由脊柱为中心向两边裂开,裂开的身躯看不见血肉模糊的内脏,反倒居然像是长满了利齿的血盆大口,然后他一口将女孩从上到下整个吞了下去。
血盆大口闭合了,无头怪又变回了那个若无其事的无头怪。
爱德华看着那个无头怪坐在了女孩的位置上,然后肩膀的中心位置开始长出一颗肉芽,只属于植物的生长诡异地复刻在了血肉之上,并且速度拨快了万倍,那颗肉芽生长,勃发,甚至开花结果,肉瓣凋零,果实成熟,最终长出了一颗跟女孩一模一样的脑袋。
茫茫白光填埋了视野所及的一切,无数人从四面八方走来,马车里仿佛宽敞了无数倍,每个人都走进了马车,每个人的人头都旋转了一百八十度,面无表情的看着长出头颅的“男孩”。
车外,如同地狱一般的血红色世界取代了暗夜,泥泞的道路消失了,到处流淌着如同血液一般的液体,还长着无数如同肿瘤一般的怪异“植物”,一切的一切都在蠕动着,摇曳着,他们每一个都如活物。
马车也开始变得软化了,或者说是被同化了。车厢开始如同胃壁一样蠕动起来,所有的乘客融成了液体,最后又变成了长着无数鞭毛的蠕虫,钻进一样蠕动着的宛如肉质的大地。
直到这个时候,爱德华的视角才开始移动起来,飞升,飞升,越来越高,下面的一切也越来越小。刚刚的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大坑之中,可是大坑也渐渐随着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最后才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这个坑是一个毛孔,而毛孔的主人就是一个不可名状的怪物,爱德华居然得以窥见巨人的全貌,它站在一片虚空之中,双手放在胸前,而双手捧着的是一颗漂浮着的星球。
巨人看了爱德华一眼。
一时之间,周围的一切又如同大雨洗刷的彩色一样涌动着扭曲,视野又像是坠落一样坠向那颗星球。
他挣扎着,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马车奔驰在泥泞的道路上,他的目光穿过马车直视其中。后座上坐着一名少年,在他前面坐着一名少女。伴随着马车的一个急转,最后一排的男孩亲上了前排的女孩……
混沌的噩梦也就在此时惊醒,爱德华头疼欲裂,大汗淋漓,仿佛一千万根针正在来回刺穿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你醒了?哼,似乎我们每一次见面我都要这么说。”身下的冰雪刺骨,呼啸的寒风刺骨,没什么感情的话语似乎也没见得有温度到哪里去。
“这里是?”爱德华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满地冰雪,火堆旁坐着面无表情的缇娜。他不是在矮人的废弃地道里宿营吗?可是这不是他第一次与缇娜在巴拉德山脉里见面的场景吗?
“刚刚你在我的梦里,现在你在你的梦里,又不是第一次来我的梦境里了,用得着这么吃惊吗?”缇娜的话语依然没有什么温度,虽然是梦,她还是顺手向着火堆里扔进了一节木柴,就像几年前她做的一样。
“你的梦里,那是什么东西?”爱德华忍不住问道。
“你不是也梦见过差不多的东西吗?现在看来你不也还挺正常。”缇娜轻描淡写地回避了这个问题,爱德华没有得到回答,但是也明白了,被神明触碰之人就会如此。
“你是恶魔?还是被恶魔选中之人?”
“不会说话的话就给我闭嘴,小子,现在没有了恶魔庇佑,我要杀你轻轻松松,所以不要惹我。”
“那个恶魔又是什么来头?”
“……她?她是你的末路。”
“……”爱德华一时之间有点没能理解缇娜的用词,末路?这是什么意思。
“十字军远征时代结束后,这个名存实亡的帝国在大海的彼岸扩充了广袤的领土,但是在那之前,那片领土属于一个叫做哈特谢普苏特的王朝。确切地说,是哈特谢普苏特第五王朝,比起这个可悲的帝国,他们的历史长出你们何止千年。”
缇娜在这个问题上没有打算隐瞒,爱德华也不想追究为什么她会知道这千年前的秘辛,诸神的秘密还是让它继续是秘密吧,爱德华觉得这种时候还是无知一些好点。
“第五王朝的克莉欧佩特拉女法老,跟开创了第五王朝的哈特谢普苏特一样的女性,也是王朝的末代法老。自那之后,那片土地再也没有完成过一统,就是这样,她的灵魂也自此之后不再归属于她。”
缇娜又往火堆里扔了一块木柴,削的整整齐齐的木柴落入火堆,火焰立刻让它的表面变得黢黑一片,慢慢,慢慢,焦黑的木柴开始燃烧,一如被燃为灰烬的王朝。
“地震毁灭了高耸的金字塔,瘟疫的弥漫让尸体堵塞了河流,雷电摧毁了边境上伫立的要塞,烈火焚尽了河流两岸无垠的良田。”
“末代法老将自己锁在宫殿深处,向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神明祈祷,但是愚民们早已抛弃了所有的信仰,没有一个神明愿意回复。到了最后,只有一个不请自来的神明回应了她。”
“她口中的那个什么慈父?”
“不完全是吧,我跟你说过,一个神明有着诸多的侧面。万变之神自然也有着九头蛇一样不同的面孔,他向这个风华绝代的女法老提出了交易,拿出了四种契约供他选择。”
“女法老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同意了交易,她知道这个交易会付出她承受不起的代价,但是她别无选择。”
“结果呢,事实证明,一根木头阻止不了金字塔的崩塌,女法老的末路便是暴民们推倒了胡狼的雕像,将女法老爆尸街头,用战车拖行在她亲自主持修建的大道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清算的时刻到来了。我们付出的代价是一切。在一瞬间,快到没时间反应,更不用说准备对策,哈特谢普苏特王朝……没了。曾经是兴盛的殖民地的地方,现在只有死亡。曾经驶过海洋的强大舰队,现在只剩下亡魂与残骸,一切被终结吞噬了,一切被契约夺走了。”
“这便是这条契约的代价,女法老没有想到这个契约的代价居然会如此沉重,但是这反倒成为了她最后的反抗。所有被吞噬的灵魂最后凝结成了一个全新的升魔的实体,名为哈特谢普苏特的恶魔在王朝的废墟上复活,最后一个古埃斯兰人。”
“……”爱德华沉默了下去,果然,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神明又不是开善堂的慈善家,一切你从他那里得到的,最后都要付出超出十倍的代价。
“所以,继续挣扎下去吧,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如果你不愿意签订契约的话,那位慈父也不会与你清算的。所以,挣扎吧,希望你不会在某一天,在绝望中握住神明的手,哼哼。”
缇娜的嘴角弯弯,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像是君王正看着弄臣的表演而嘲弄,又或者像是饿狼看见了猎物而露出嗜血的冷笑。
“神爱世人,但是希望他们爱的方式,你可以接受吧,哼哼。”
至于另一边吗,似乎正有人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践行着缇娜的话语。
“神佑信者,神爱无分。”
“或怜信者,垂爱虔诚。”
“命由信者,敬爱神门。”
“受膏信者,永敬吾神。”
夜已深,瓦尔基里姐妹会礼拜堂里,娇小的修女正双手合十虔诚祈祷。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坚持祈祷,哪怕神明是石头都应该会为她的虔诚而感动吧?
但是美中不足的是这个祈祷的人是伊蒂可。
没错她的确看起来很虔诚,但是你要是问她一定会摊牌说,这是我演的。
虽说这个丫头疯疯癫癫说的话做不得数,但是根据当下的情况推断,她应该的确是演的。因为她在那里祈祷了那么久,背后的三个人也就被她晾了那么久。
“啊欠……”埃里希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抖了抖肩以示自己对于等待的不满。对于天性好动的她来说,在这扮演木桩简直比听爱德华上课还煎熬。可是谁让等人的和被等的两个人她都惹不起呢,一个是她亲爱的爸爸大人,另一个则是她亲爱的妈妈大人。
霍诺莉雅耐心等着,哪怕伊蒂可已经把她晾了好半天了。哪怕挺着个大肚子,霍诺莉雅还是坚持站着,一脸平静地等着。
海因茨则只好看着自己的“双亲”在这里赌气,劝又不是说也不是,只能坐着看两个人冷战,顺带忍不住半真半假咳嗽两声。
“好啦好啦,我亲爱的霍诺莉雅大姐,你就饶了我吧!在那杵两个小时先不说你怕不怕别人看见,都几个月了你是想堕胎咋的?”
这场耐性的对决在月亮过了中天之后才算是决出了胜负,最后耐不住性子的还是那个兴趣使然的修女。
“现在,告诉我陛下怎么样了。”霍诺莉雅冷静地说道。
“啊!我亲爱的霍诺莉雅大姐!我都说了我跟他失联了,你咋就不信呢!虽然我很不想承认这个扯淡的事实,但是事情就是这样!你的那个倒霉国王身上的封印失效了!我感应不到他了!哪怕他现在正抱着他身体里的那个恶魔滚床单我也感觉不到!”
伊蒂可一蹦三尺高,两下子就翻过了一排又一排座椅来到了霍诺莉雅面前。她似乎是嫌弃自己的话没有足够的效力,还一边说着一边猴子一样手舞足蹈着比划了起来,说到最后滚床单的时候她还一手比了个零比了个一,都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证明她说的是真的。
“可是你知道他死没死。”霍诺莉雅一眼就看穿了伊蒂可那拙劣的表演,霍诺莉雅就像个喝醉了的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可是她始终都其实没有透露半个字。
“好吧好吧,女人,输给你啦!是的,他没死!行了吧!”伊蒂可泄气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边承认一边撒起泼来。
“我简直是做了一笔亏本的买卖!女人,我一定会找你收利息的!我发誓!女人,你蛮干之前就不会考虑下代价的吗!”
“我很清楚,做事之前想好后果这句话还有另一个意思,只要我想清楚后果,那我就可以无所顾忌了是吧。”霍诺莉雅依旧面无表情。
“啊啊啊啊啊啊!”伊蒂可气的哇哇大叫,两手一张,根本就跟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一样胡搅蛮缠道:“抱我起来!”
“那你坐着吧,女仆,明天记得按时上班。”可是谁知道霍诺莉雅压根不吃她这一套,扭头就走。背后,传来了伊蒂可更大的吵闹声。
“霍诺莉雅!女人!我发誓,等你死后,我要为你的灵魂准备一个特别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