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开始简报,谁先来说说吧,随便什么都行,有好消息更好。”
最高的座位上,爱德华用手掐着脑袋,有点有气无力。欧克大大小小的入侵总算是被按了下去,这些暴动的欧克虽然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可是万幸他们都已经死了,至少绝大部分都已经死了。
可是为此,爱德华已经三天三夜未曾合眼了。天空中此刻还磨磨蹭蹭着未能分开的黑白双月,似乎正显示着这一场黑潮的狂欢还没有过去一半。
“陛下,星象显示,南方的九星正在逐渐染红,恐怕……”索克斯米立安绞尽脑汁斟酌着词句,她希望可以用听起来还算有希望的话语来形容一下这绝望的局势,起码能让它听起来还不算绝望。
这是爱德华仅有的能得到南方局势消息的渠道,所有的刺探都以失败告终。
“我知道,我知道……黑潮……”爱德华更用力的用手掐了掐脑袋,手上越用力一份,心中的无力也更加重一分。
他没有直面过真正的黑潮,上一次黑潮入侵的时候他的确已经出生,但当年的一切他都只从故事中了解。流落巴拉德也好,斧咬隘口的鏖战也好,他所见的,都只是黑潮的冰山一角。
“父亲,这就是您当年所见的恐怖吗……”
黑潮之日,自北而始。
大地皲裂,河水沸腾。
邪云蔽日,谷物不生。
疮痍遍地,浩劫永存。
这就是黑潮,哪怕到了现在,他所见的还只是黑潮的先锋,战争,猜忌,混乱,这个世界永无宁日。
甚至是他自己,黑潮的触手渗透这个世界只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就连他自己,若不是黑潮的“赐福”,他也不可能活到今天。
心中一万次告诉自己,他不能认输,若是他认输了,那不就是向着黑潮屈服了吗?他要屈服多么简单,向着那所谓的“慈父”毕恭屈膝,全新的道路就在眼前。
切,他怎么可能这么去选!
可是想要提起气来与黑潮决一死战,爱德华又提不起那个劲。他为谁而战?他的父亲从黑潮手中捍卫了这个世界?但查理曼海姆的下场又怎么样?查理曼海姆二十年是如何度过的,还有比他更清楚的人吗?!
要让现在的爱德华去重走他父亲的老路?抱歉,办不到!
索克斯米立安看着瘫在座位上的爱德华,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她也看得出来,在巴拉德的失败给了爱德华不小的打击。如果只是简单的兵败爱德华很快就能恢复过来,可是随后而来的沉重压力让爱德华都为之窒息。
以前反正一无所有,输了就万劫不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爱德华赌的起。可是现在家大业大,再加上一些别的原因,爱德华不免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索克斯米立安偷偷看了眼肖尔,肖尔悄悄摊开手,示意自己也无能为力。
国王很少都对美人的枕边风有抵抗力,没有什么灰心丧气是一番翻云覆雨后的悄悄话搞不定的,可是这两个人的关系,很显然还没有进展到那一步。就是肖尔愿意滚这个床单,还不见得爱德华就愿意呢,这个犟驴。
可是转眼一想肖尔也有些丧气,爱德华你犟就犟吧,肖尔自认搭上你也不算自掉身价。可是爱德华惦记着的人是谁啊,霍诺莉雅啊!要自己去跟那个妖孽一样的女人竞争,肖尔觉得自己大概没什么机会。
“唉……霍诺莉雅,你现在在干吗啊……”只保有着最基本的政治联姻关系的“夫妻”二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同一个人。
“那个……我们的总工程师阿雷拉斯从佩思兰堡运来了最新的新式武器,阿雷拉斯为这种武器取名叫管风琴。”见气氛实在是太过不妙,索克斯米立安只好找了个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报告了起来。
“我们还有多少能操作大炮的炮兵?”爱德华头也不抬地问道。
“呃……”索克斯米立安一滞,她仔细算了算,说道:“如果让炮兵学院的学员提前毕业的话,我们的炮兵数量足够操作所有的大炮。”
“唉……不是饿到了极点,谁会把种子拿出来吃呢?”爱德华的手指敲了敲椅背,感慨着眼下的困境。
几年前就是这样,爱德华先打内战,再打欧克战争,再再打继承人战争,把一个佩斯领打的民生凋敝家底精光,最后还是靠谈判桌上打回的利益才回过一口气。现在还要再走一趟这样的路?爱德华赌不起了。
索斯兰,索克森兰,施耐德兰,瓦兰西亚,爱德华的眼睛在地图上一个又一个国家逡巡着。爱德华不是不知道,埃莱联盟是查理曼海姆的法理领土,这一放手退缩可能就会把它拱手让人,他都知道。
所以有钱就是任性啊,就为了杀他,谁知道他的敌人们在巴拉德山间丢进了多少雇佣兵?那丢进去的是一群群亡命之徒吗?那是一袋袋金币!
不知怎的,爱德华又突然想起了那一天,他出发离开佩思兰堡,前往内战平叛前的那一天。那个神神秘秘的巫师,凭空把富可敌国的财富变到他面前的时候。
那一笔重金至今仍然锁在佩思兰堡的地下,就算是继承人战争最危急的时候,爱德华都未曾动用一丝一毫。
还没等爱德华继续想下去,“吱呀”一声声响让他下意识抬起了头。清晨的晨光之中,站着一个女孩子的身影。
“霍诺莉雅?”爱德华失声喃喃。
虽然清瘦了一些,脸色还很苍白,似乎虚弱到一阵风就能吹倒。可是她就是她,他不会认错!
“霍诺莉雅!”爱德华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了霍诺莉雅身边,是的,是她!索克斯米立安说的没错,霍诺莉雅一定是大病初愈,她看起来苍白的宛如一张白纸,爱德华甚至都没有办法从她脸上找到多少血色。
可恶啊,没用的他,要让霍诺莉雅连调养都没有来得及调养一下就跑到这里来。可恶,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连爱德华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什么灰心懊恼似乎都在瞬间被丢进了浩瀚大洋,取而代之的是痛惜和愧疚。霍诺莉雅……一切的一切转变,全部都源自于她的到来。
“陛下,经过几天的思考,我觉得防守总归百密一疏,我请求陛下慎重考虑出兵巴拉德。”可霍诺莉雅不来还好,这一来,首先就丢出了一个极其重磅的提议。
“这太冒险了。”爱德华立刻说道,开门见山开口就是工作,这就是霍诺莉雅的风格,爱德华也下意识把关心的话语吞了回去,直接进入了工作状态。
“埃里希和海因茨已经向我讲述了巴拉德山脉间的情况,陛下,如果我们再继续这么下去,难保巴拉德山脉间的恶魔不会制造出更大的麻烦。巴拉德联盟与佩斯领交界处都是平原,无险可守,防守并不是长久之计。”
霍诺莉雅脸色苍白,可是严肃依旧。说这么长一大段话似乎让虚弱的她有点支撑不住,她微微打了个晃,爱德华刚想扶她一把,没想到斜刺里已经有人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一把扶住了霍诺莉雅,正是埃里希。
说也奇怪,埃里希居然还恶狠狠地瞪了爱德华一眼,大概是为了爱德华害得霍诺莉雅四处奔波的事情吧?这更加让爱德华羞愧难当了。
羞愧归羞愧,该讨论的还是要讨论。霍诺莉雅的提议看起来就跟疯了一样,但是她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可要是爱德华不假思索就同意,那霍诺莉雅还要反过来责备爱德华一顿呢。
“霍诺莉雅,别卖关子了,你就告诉我吧,你的肚子里到底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妙计。”爱德华趁机拉住了霍诺莉雅的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把她牵到了地图边。
霍诺莉雅的手并不柔软,她的日常在她手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老茧坚硬,肌肤也有点粗糙,甚至还很冰冷。
霍诺莉雅的手被爱德华握住的时候轻轻颤抖了一下,爱德华不敢去看霍诺莉雅那苍白的脸。而走到地图边的时候,霍诺莉雅却抽出了手,她顺势指向了地图,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恶魔不会只甘于破坏,腐化的侵蚀才是最为可怕的。而且根据海因茨的描述,恐怕恶魔已经打开了传送门。我们如果不摧毁这些传送门,在距离月食结束的这漫长时间里,谁也不知道会有多少恶魔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去矮人那里询问了一些有关恶魔的知识,这些黑暗之神的仆从并不是不可战胜,他们来到物质世界,也就会受到物质世界的伤害。”
“所以……”霍诺莉雅的手猛然在地图上划过,脸色苍白虚弱,可是人依然冷冽凌厉。
“我请求陛下,再在巴拉德山脉中点起一把火!”
“再点火?”爱德华瞪大了眼,索克斯米立安也忍不住朝着她的老师投来惊讶的目光。几个人的脑子飞速运转,思考着霍诺莉雅计划的目的。
想要靠火烧死所有的恶魔欧克,再顺带把传送门一块烧了?那怕不是在做梦。要是这么容易就能解决问题,人类还需要和欧克之类的纠缠这么久吗?放火就完了!
爱德华倒是心念一动,他快步走到窗边,一把将窗推开向外看去,一阵风恰好吹来,吹得爱德华的头发向后扬去,此刻正是南风。南风?爱德华转过头看向南边,从赫尔加持向南方望去,自然是不可能隔着大片田野看到巴拉德山脉的。可是这没关系,地图上的一切都在爱德华心中,不用眼睛看他都能想象出大地上的山川起伏。
赫尔加持一路向南,那就是横亘在查理曼海姆边境上的巴拉德山脉,这座山脉占据了几乎整个埃莱领。自这边放火,火借风势,一路南下。
“……”爱德华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阴冷起来,想靠着火驱逐所有邪秽是不可能的,但是靠着挤压他们的生存空间,把他们赶到一起去不是不可以。爱德华托辞说坐等亡灵与欧克内乱,好,那就真真正正的加上一把火吧!
“后续计划,霍诺莉雅,你的计划不会只有这一步。还有,汉斯,关上大门,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爱德华立刻说道。
“是!”汉斯立刻领命而去,他从外面带上了门,皇家护卫们死死看住了大门。
“第二步,向施耐德兰有限求援,有卡黎斯公使和德雷克女巫猎人在,这不难。这个德雷克并没有出现在出征名单上,但是最后却是从巴拉德山脉逃回来的,足见施耐德兰其实对于这场意外之战格外关注,这一点也可以利用。”
这是霍诺莉雅的第二步,直接找施耐德兰搬救兵,那就是直接把自己和施耐德兰绑死在了一起,还是自己有求于人。但是如果只是宗教上驱除邪恶的有限求助,这个问题就将被淡化许多。
“第三步,趁着调集部队这段时间,坐山观虎斗?”爱德华接上了话。好一个霍诺莉雅,好一个驱虎吞狼,好一个恶毒的计划!
“没错,退一万步说,这一把火最起码能把欧克与亡灵逼得往南迁徙。就算我们拿不回巴拉德联盟,埃莱联盟和趁火打劫的索克森兰人也别想好过!”霍诺莉雅一样眼露凶光。
“那么,霍诺莉雅,还有两个问题。”爱德华则思考着,霍诺莉雅的计划很完美,听起来很完美,但是尚有疑问。
“一,霍诺莉雅,我如何确保这一把火能够达到我预期的效果?你需要的是一把延绵百里长久肆虐的弥天大火。这把火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我们暂且不提,这把火我们要怎么放?”
“二,之后呢?霍诺莉雅?我们的目的何在?吸引欧克亡灵乃至索克森兰人互相残杀,我们的出兵又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霍诺莉雅,我需要解答。你不会不明白,现在的查理曼海姆经受不起一场大的战役消耗了。”
爱德华伸出了两个手指,问出了自己最后的疑问。他并不是质疑霍诺莉雅,而是必须问到底。这也是霍诺莉雅教给他的,哪怕这个机会就是霍诺莉雅本人提出来的。
“陛下,海姆达尔在上,霍诺莉雅•冯•俾斯麦在此立誓,我只需要一个行省军团。如果我不能做到我所说的一切,那么我甘愿承受猎鹰啄食的惩罚。”没成想,霍诺莉雅给出的,居然是这样一句回答。
也许站在那里的那个人看起来柔弱不堪,然而却无人胆敢忤逆此刻她的气质。霍诺莉雅•冯•俾斯麦,她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