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一天之隔，整个赫尔加持的气氛都是为之一变。之前败仗产生的恐惧与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一直笼罩在这里，爱德华自己的焦虑更是一直影响着周围每一个人。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霍诺莉雅的誓言说给了每个人听，所有人都仿佛看到了希望，找到了主心骨。一切已有计划，眼下的危机也不足以为虑，他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
除了爱德华。
这里没有比爱德华更了解霍诺莉雅的人在，霍诺莉雅是那种会把计划详细托出详细讨论，务必完善到最后一个细节的人。可是那一天爱德华问了她那么多个问题，唯独回答爱德华如何保证计划实施的问题时，她选择了发誓而非解答。
霍诺莉雅不说肯定是有什么原因，但是是什么原因呢？
“爱德华叔叔，请不要走神。”有些弱弱的声音把爱德华的思绪狠狠摁在了桌子上。
如果为这姐妹俩上课有错，请拿法律来审判我，为什么要让我在这里受罪……
爱德华双手撑着脑袋，一千次一万次强迫自己耐心地听眼前的人讲课。病弱的妹妹正手捧着一本陈旧的古卷，为自己介绍着欧克与恶魔的知识。此情此景，恰如当初爱德华给姐妹俩讲课时，下面心不在焉的埃里希。
“作为黑潮的先锋，也是除了黑潮无可依附的弃子，欧克疯狂崇拜着黑潮的诸神。作为他们扭曲亵渎这个世界的回应，黑潮诸神也会把更加扭曲亵渎的赐福赐予他们。”
海因茨一字一句读着，生怕爱德华听不清楚，她读的并不快。就像当初爱德华教姐妹俩时那样细致耐心，这真是让爱德华哭笑不得，之前刚回赫尔加持，爱德华得耐着性子听索克斯米立安报告，现在又要耐着性子听海因茨上课。
“欧克能获得的祝福千奇百怪，正如我们无法探寻黑潮的全部，我们也无从得知这些欧克或者异教徒会因为神明的赐福而变成什么样。但是无疑，每一种都包含了肉体的扭曲变异，甚至就连看上去已经死掉的东西，都能被其重新编织起来。”
关于海因茨读的这一段爱德华不可置否，你说的很对，自己不就是那个最好的例子吗？死掉的东西被重新编制，对神明来说都是如此简单的事情，就是可惜这神不咋滴。
“为了表达自己对于神明的敬意，欧克展现出一种与未开化原始部落相类似的行为特征。他们会搭建起每个部落都风格迥异的巨大图腾柱，并对其献上各种恐怖而又亵渎的战利品，其中包括而不限于被玷污的圣器，被肢解的神职人员，刺穿的头颅乃至被从腹中剖出的婴儿。”
“而在适当的时候，黑潮诸神也会给予欧克们别的回应，比如授意欧克们举行仪式，让他们将恶魔召唤到这个世界上来。虽然我们对于恶魔的了解很少，但是可以确定不同的黑潮诸神麾下，其恶魔外形也大不相同。”
“就像是那个自称是升魔的女法老？”爱德华无聊地想着，自从那个晚上从缇娜的梦境里逃出来之后，爱德华就再也没听到过她在耳边哔哔赖赖了，虽然代价就是应该是这个恶魔一并带来的再生能力也消失了。
还有……海因茨是上哪里找来这样一本介绍详细的奇书的？爱德华心里好奇，海因茨在读的可是一本研究黑潮的典籍哎，一般来说这种书不都应该连着作者带书一块被施耐德兰人送上火刑柱了吗？
“海因茨，书上有图片吗？我想看看。”眼珠一转，爱德华立马想出了一个借口。
“呃，爱德华叔叔，你确定吗？”病弱的少女面露难色，似乎这是个很让人为难的问题。
“怎么了？”爱德华顺口问道，然后顺手自然而然地从海因茨手中接过了书，似乎只是接过一本普通的书那样简单。
然后……爱德华由衷有点后悔了，图片的确有，但是……好吧好吧，视觉冲击力是大了点，不过比起自己梦里的那些群魔乱舞，这应该也只能说还好了。
“格拉坎尼的肉库，发生于公元206年，尼德兰的城镇格拉坎尼遭到欧克的袭击。这座城市的幸存者被欧克全部吊在树上，如待宰羔羊一样等待每日欧克劫掠归来之后分食。直到最后一个绝望呻吟的声音戛然而止，援军也没有抵达格拉坎尼。”
“绞刑架之树，发现于公元193年的埃莱联盟境内，一颗树龄推测可能达到上千年的大树上发现了数以千计的被吊在树藤上的尸体，有人类有欧克甚至还有两个吸血鬼。据推测这应该是欧克的一种献祭行为，前后可能持续了几百年。后来绞刑架之树被猎巫人整个烧毁。”
……
翻开的这一页部分是有关欧克献祭行为的描述，每一件案例都有根据情况猜测复原的附图。也不知道该称赞篆书人的认真还是画师的技艺，这几副复原图光是看到，就足以让人感觉一个月吃不下饭了，也难怪海因茨会为难。
“不是，霍诺莉雅放心让你来看？你看着就不会感觉到不适了吗？”爱德华也无语了，这人事安排怎么这么不像霍诺莉雅的手笔，这种书给海因茨看真的不会产生什么不利影响吗？
“爸爸和妈妈都说没什么问题。”海因茨老老实实摇头。
“霍诺莉雅都觉得你看这种书没什么问题？”爱德华的嘴角都抽了一下，这种书是个人看了都会感觉到不适吧？可是考虑到海因茨这丫头，是正常人吗？
“唉……”爱德华想了想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如果霍诺莉雅都没有意见，那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把注意力转向了手中的书本，掂了掂，重量不重也不轻，应该只是正常的书本。手指上也如实传来那种上了年头的羊皮纸的触感，考虑到书上的事件记载都大概是在一百年以前，这也算是正常。
这本书应该不是霍诺莉雅的收藏，俾斯麦家族的藏书倒是没有随着佩思兰堡图书馆付之一炬，不过这种级别的禁书，估计俾斯麦家族弄到也不会不和皇家知会一声吧。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那个叫伊蒂可的诡异家伙。这本书最有可能是她的东西，考虑到她的身份，这恐怕连个事都算不上。
“霍诺莉雅是去找伊蒂可求助了吗？等等，代价？”爱德华记得很清楚，与神的交易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再回想到霍诺莉雅那苍白的面容，爱德华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
“伊蒂可……”爱德华握紧了拳头。
海因茨没有发现爱德华的异状，她拿过书，继续读了起来。如果她发现了爱德华的不对，再回去报告伊蒂可，那以伊蒂可的性格，怕不是连个“误会”都不会说，而是骂着“好心当成驴肝肺”一脚踹在爱德华的脸上。
因为归根结底，霍诺莉雅的虚弱跟伊蒂可一点关系都没有，反倒是跟爱德华关系密切。霍诺莉雅不露面那么久，现在才肯出现，那肯定是有一些阻碍消失了的原因。
那阻碍是什么呢？
“嘿嘿嘿，小东西，笑一个，耶耶耶耶～”女仆装的女孩趴在小床边拿着一根麦穗逗弄着，襁褓里的孩子高举着小小的双手，发出着“格格”的笑声。
霍诺莉雅坐在一边，一脸宠溺地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活宝。
这个孩子就是她的“阻碍”了，她和爱德华的孩子，那一夜的产物。
这个孩子的降生并不容易，霍诺莉雅怀孕至今为止根本就没有满十个月，这是一个早产儿。根据醒来之后伊蒂可一脸严肃的叙述，可能只差一点，她就能把霍诺莉雅和孩子的灵魂放在一个瓶子里观赏了。
早产儿加难产大出血，可不就是现在母女两个人都这么虚弱的原因吗？伊蒂可自称她可是死神，杀人有一手，救人就算了，如果可以的话，她还巴不得早点结束这场交易呢。
霍诺莉雅也拿不准伊蒂可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能随她去了。说起来，爱德华的母亲，查理曼海姆的王后不也是在生爱德华的时候难产去世的吗？这个家族的传承似乎总是多灾多难。
不过，查理曼海姆总算是有了个继承人了。尽管这个继承人的诞生，大概是源自于一场残酷的玩笑。
双手按住扶手用力，霍诺莉雅想要起身，可是身形一晃她又坐回到了椅子上。不行，她太虚弱了。
“女人，我劝你不要作死。现在的你，恐怕一场风寒就能让你回到我的怀抱。”伊蒂可敏锐地察觉到了霍诺莉雅的动作，小女仆收敛了笑容，抬起头冷冷警告道。
“我必须去。”霍诺莉雅也收敛了笑意，一脸严肃道。
“就为你那鼓舞人心的大话？其实你自己都没有把握吧？这么说不过就是为了安定人心而已。就为了这个，你就想把命搭上？女人，我可暂时还没有收全款的打算。”伊蒂可撇了撇嘴，对霍诺莉雅的决意不屑一顾。
“是吗……”霍诺莉雅又试了一下，还是没有办法从凳子上站起来。那一天能在爱德华面前斩钉截铁立下誓言，已经是让她瘁尽心力了。伊蒂可也许说的没错，现在可能真的只需要小小波折，霍诺莉雅可能真就会香消玉殒。
“可是我如果不去的话，回有更多人回到你的怀抱吧？”
“那不是更好吗？对我来说那可是好事。”伊蒂可满不在乎。
“……”
双臂再次下压发力，霍诺莉雅还不甘心，她那几乎没什么血色的手臂上淡淡显出了青筋，霍诺莉雅已经用尽全力了，但是她能起身的幅度也越来越小了。
“难产加大出血的女人还是好好坐着吧，现在的你别说骑马，连坐马车都够呛。”伊蒂可也冷起了脸，她把手中的麦穗随手丢给了婴儿，慢慢走了过来。她伸出手按住霍诺莉雅的肩，把她按回到了椅子上。
“如果你想去的话，那么我再提出一个条件吧？你也知道，我是死神，救人的活我实在不擅长。不过呢，我可以杀死你，让你在你的尸体上重生。当然，只需要一些小小的代价。”
“什么代价？”霍诺莉雅看着一脸诡异笑容的伊蒂可，心中已然是笃定了她没安好心眼。
“他的灵魂，怎么样？”果不其然，伊蒂可手一指，指向的正是襁褓中的婴儿。
“绝不！”霍诺莉雅断然拒绝，而且几乎都没有反应的时间，下意识脱口而出。
“我还以为你会仔细考虑之后才答应呢，还是说你觉得这个代价不够，需要我开出一个更好的你无法拒绝的条件呢？”伊蒂可一脸玩味，霍诺莉雅会拒绝，她当然会拒绝！有多少母亲会出卖儿子呢？
那岂不正好，霍诺莉雅，那让我看看吧，查理曼海姆和你的孩子，哪个在你心中的份量更高呢？你一向都是果断的人，那么现在，选择吧，查理曼海姆的土地，查理曼海姆的血脉。
“那么，如果我再加码呢？女人？如今的巴拉德山脉中已经打开了整整一百扇传送门，每一扇传送门都通往无尽虚空，别说恶魔，甚至还有别的东西会闯进这个世界。现在距离月食结束还有很久，你可以自己算算还有多少恶魔会来到这里。”
“而且退一万步说，你那不自量力的防御计划可以把恶魔军团挡在巴拉德山脉之中。好吧，我姑且算削弱几百倍的他们只有这点能力。可是聪明的霍诺莉雅，那本书上应该还写了，黑暗能量会给土地带来怎样不可扭转的损伤吧？”
伊蒂可盯着霍诺莉雅的眼睛，说得不紧不慢。就像上一次，她拿爱德华被黑潮诸神注视这件事来威胁霍诺莉雅。这一次，她绝不会允许自己看中的这个小不点再反抗了。
“就算，你可以忍受土地被黑暗能量浸透。那么如果最后那一百个传送门连合成了一个整体，你知道这个世界会迎来什么吗？嗯？”
伊蒂可的手掐住了霍诺莉雅的下颚，迫使霍诺莉雅保持着注视她的状态。她顺势坐在了扶手上，保持着俯瞰的姿态。霍诺莉雅下意识想移开视线，可是伊蒂可的手很用力，捏的她下颚一阵生疼。
“你有什么办法？哪怕是你的话，也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展现你全部的力量吧。”避无可避，霍诺莉雅于是也直视向了伊蒂可的眸子。对，很好，这表情很让人满意。
霍诺莉雅，你开始犹豫了。以前的你哪怕是万劫不复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你现在开始犹豫了。果然，作为一件完美的收藏品，还是有这种变成“残缺”的升值更为完美啊！
“哼哼，我亲爱的好姐姐，我当然有我的办法啦！”伊蒂可的手松开了，转而捧着霍诺莉雅的脸。伊蒂可像是在逗孩子玩一样对着霍诺莉雅的脸又揉又捏，还狠狠摩挲了两下，直到霍诺莉雅的脸色泛起了一丝血色才罢休。
“具体的代价我们之后再商量，不过在那之前，你似乎对我的力量有些小小的怀疑。那么，我先向你展示一下吧，睁大眼睛看着，我是如何杀死你，然后令你重生。”
霍诺莉雅瞪大了眼，她看着伊蒂可抬起手，顺手拔起了她放在桌上的配剑。单手剑出鞘，黑色的气息缭绕其上，凝结成一个又一个奇诡无比的符文。
“灵魂呐，灵魂……”伊蒂可轻唱着，这一次不是什么疯疯癫癫的瞎唱，空灵悦耳，宛如严肃葬礼上轻轻唱响的挽歌。伊蒂可就这样平端着剑，将其送入霍诺莉雅的胸口，女宰相的心脏就在那里。
霍诺莉雅只感觉胸口一凉，刹那间，万事万物都仿佛在离她远去。死亡的感觉短暂拥抱了她，她感觉到有什么别的东西涌了上来，包围着她，很温暖，宛如生命降生的最初。
“现在，你也是被神明触碰之人了……才怪呢。”伊蒂可笑着，带着半真半假的话语。
她拧动了一下剑，但是被刺穿的霍诺莉雅的心脏没有半滴血溅出。她感受着霍诺莉雅的身体，人真是一种脆弱的生物啊，一次难产就差点把她断送，活是活下来了，但是以后她也只能大部分时间坐在轮椅上了吧？
是的，伊蒂可不擅长救人。她的确没有撒谎，她更擅长杀人，但是不擅长不代表不会，她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把戏。
剑刃离开了霍诺莉雅的身体，刚做母亲的女人沉沉睡去。睡吧，醒来你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老实说，你的犹豫的确很迷人。果然就算是你，当了母亲之后也是没办法免俗的啊。不过，想要成为我的代言人还是算了吧，我更想看看，你如何要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呢？”
伊蒂可抚摸着霍诺莉雅恬静的脸庞，心里怎是很不爽地想起了那个叫爱德华的混蛋。上一次远远看了他一眼，他身上的封印已经失效了，那个恶魔也已经蛰伏了起来。
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个不知道你认没认他当你慈父的家伙和你的联系削弱之后，你现在的日子肯定很不好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