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潮之日,自北而始。
大地皲裂,河水沸腾。
邪云蔽日,谷物不生。
疮痍遍地,浩劫永存。
…………
又梦见了,这首该死的歌。
那一天,将是黑潮之日。就如同潮起潮枯,黑潮也许会退去,但是在涨潮的时分,他终将归来。
当那一天到来之际,诸魔百鬼将重现于世间。蛰伏的时间已经完结,仆从们将再次为诸国征战。玛各,哥革,异教徒,欧克,他们将再一次聚集,繁如海沙。
耳边一直在有声音深吟浅唱,歌颂着这个伟大时刻的到来。爱德华抬头看向梦境的天空,啊,燃烧的天空,流星穿过密布红云坠落而下,留下的云迹,仿佛一只只空洞的眼眸注视大地。
无尽的黑潮从视野的一端,蔓延至另一侧不可望见的远处,有一股力量整合了整个黑潮,它在率领着这可怕的毁灭。吞噬文明,留下荒芜,魔界的诸王正在渴望着它的祭品。
哪怕心智稍稍不坚定一些的人看到这一幕恐怕都会崩溃,爱德华在无数次梦境中窥见的梦魇碎片在此拼合在了一起。无数信仰各自神明的支流,再一次汇成了无边黑潮。
给我看这一幕是为什么?是在邀请我的加入吗?
爱德华以沉默应对,黑潮,自古以来纠缠人类的梦魇,它即将卷土重来。可是人类做好了再次直面它的准备了吗?
诸国依然相互猜忌,无尽的战争,怀疑,内乱……
啊……头又开始疼了,世界仿佛破碎,更大更多的信息流海纳百川一样灌入他的脑海,依稀之间他只能模糊的感觉到一些什么,似乎正有一团星光,带着他走过图书馆的排排书架?可恶,根本看不清。
视线平复了一些,爱德华宛如刚刚爬上岸的溺水者大口呼吸,他揉了揉眼睛,眼前已然换作战场之景。
“骑士们,冲锋!”白色盔甲的国王举剑怒喝,全副武装的骑士们放平了骑枪策马奔驰,闪亮的骑枪与铠甲在电闪雷鸣中连成了宛如明光的一片,查理曼海姆的战旗正在风中嘶风狂舞。
“父亲?”爱德华愣住了,那是战场上的父亲?那个查理曼海姆的白骑士?
一样全副武装的怪物们迎着骑士们的骑枪猛扑上来,比熊或者牛更加魁梧的怪兽浑身上下披挂着比骑士们更加厚重的铁甲,骑枪在上面甚至连个痕迹都留不下来就已折断,怪物们宛如巨人撞开侏儒一样踏着无畏的骑士们横行。
那是一场绝望的战役,骑士们的牺牲……不,那应该叫送死。绝望的送死,无数的牺牲只是为了给火炮拖延足够的时间,每一分一秒都是以鲜血与灵魂支付。
大炮怒吼,矮人们的旋翼机呼啸着掠过战场上空,双头的魔龙拍苍蝇一样将旋翼机击落。数以千计的牺牲在黑潮面前连礁石都算不上。礁石尚且能直面狂浪,可黑潮只不过是稍稍放缓了步伐。无数灵魂凋零在战场上,而黑潮无穷无尽。
白骑士被掀翻在地,一只恶魔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痕。皇家护卫们拼死冲上前去,恶魔随手挥爪,宛如拔草一样让他们的头颅飞向天空。
“弗雷德里希会审判你们的!恶魔!”白色的骑士怒吼道,恶魔一把将其抓起。爱德华看到恶魔的脸色露出了玩味的笑容,他无视了国王的盛怒,将其远远扔了出去。
天旋地转。
“爱德华,我的孩子……”黑暗中,传来了陌生已久的声音,这个爱德华已经数年未曾听过的声音。
“虽然我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但是我已不知我还有多少时日。”
“我们可笑的牺牲远远不足,无数的牺牲或许也只是斩断了黑潮区区一根手指。”
“黑暗之神正在饱餐我们的绝望与傲慢,也许有朝一日,你也会直面万般邪恶。”
爱德华使劲捂住脑袋,强迫自己的头脑清晰一些。他吃力地透过破碎的视野看去,希望从中窥探些许的线索。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冰天雪地,仿佛一下子衰老了二十年的国王坐倒在被雪覆盖的枯树旁,哪怕有人挡着,雪花依然打湿了他手中的信纸。
这是写给他的信,当年尚且年幼的爱德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他都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否收到过这样一封信,霍诺莉雅又是否为他读过。
战争结束了吗?黑潮退却了吗?爱德华不知道,当年的黑潮之战如何结束的都是扑朔迷离,每个国家都在传唱着彼此矛盾但是听起来都是一枝独秀的史诗。爱德华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白雪茫茫,稀稀拉拉的队伍蔓延向天边。
有多少人从前线的地域中生还?又有多少人会倒在路上?内战中的胜利者早就在赞歌与鲜花之中光荣班师,这些失败者们被丢在原地无人问津,缺衣少食,自己走回去吧,走回你们已经分崩离析的王国。
爱德华眼睁睁看着有的战士走着走着便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能站起来。其他士兵麻木地从他们战友的身边走过,然后在寒风中又倒下一个,一个又一个。
黑潮已经被“击败”了,再也没人在意这些已经失去了价值的炮灰的死活。他们的国王在所有人的冷眼旁观中又能把多少人带回家乡,更何况,此时的查理曼海姆,已经被割裂了。
那就是这个国家过去的黑暗,被所有人抛弃,被所有人背叛。他们为人类流尽鲜血,无数英雄白白牺牲,可是在那些人眼中,英雄又是什么呢?工具和筹码而已。
熟悉的感觉如蛇一样穿行在血管之中,名为憎恨的情感缓缓吐出毒信,爱德华知道自己其实一直都没有能够忘记过,没有清算的仇恨只是暂时蛰伏在他的灵魂深处,从来没有忘记,从来没有原谅。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缺乏力量的小国好一些的终究也只是棋盘上的棋子,差一点的就只能当大国博弈的棋盘。爱德华一直想要改变这一切,但是直至今日回首看去,爱德华依然没能走出布满荆棘的泥潭。
其实复仇很容易不是吗?爱德华的面前就摆着一条路,通往黑潮的捷径。被神选中之人,自当凌驾于凡夫之上,侍立于神明之侧。
眼前的场景又变幻了,这一次是什么?爱德华瞪大眼睛,浩大的画卷在爱德华的眼前缓缓拉开。
一切荣耀归于您,爱德华•查理曼海姆,查理曼海姆大公!查理曼海姆的国王!斯科兰的国王!猎鹰之子!海姆达尔之眼的主人!巴拉德的征服者!亡灵之灾!异教徒的噩梦!受膏的虔信者!
巴拉德的阴影已经被扫除,残存的宵小只能躲藏在洞穴的深处瑟瑟发抖。企图染指您土地的人已经败亡,埃莱联盟再一次回归您的统治!
亡灵也臣服在您的手下,死者再一次陷入长眠!每一个抵抗者都没放逐到了瓦兰西亚山脉东方,只有废土才是它们的亡灵之地。
歌颂您,查理曼海姆国王!王国的再征服与中兴者!
“…………”没人不会为丰功伟业而动心只是爱德华的眼神越发冰冷。那么这一切,代价是什么呢?王座上的那个人又是谁?是他?还是一个只是同名却截然不同的“东西”?
“克莉欧佩特拉,我猜这不是你的杰作,你诱惑别人从来都不是这样。怎么,终于肯醒过来了?”爱德华冷哼了一声,可是预想中女人的声音却没有出现。
“孩子,你和我的女儿各自都有自己的命运。”
听不懂的语言,可是爱德华拥有能绕过理解直接知晓的赐福,不妨碍他读懂每一句话。
“这不是幻象,这是注定的未来。我与你的每一次沟通,你所看到的都是真实的未来。”
“什……”爱德华一时有些失神,谁在说话?她称呼谁是她的女儿?克莉欧佩特拉?那个恶魔?能这样称呼她的会是谁?她口中的慈父??!!
“喂!你到底想说什么!”爱德华想这么说,这么喊,有多大声喊多大声,以此来掩饰内心的不安。但是他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喉头似乎堵上了千斤大石,让他连启齿都如此困难。
织命者,那个女恶魔如此称呼你,你难得真的能够织造命运不成!哈!
“见证,并思考。”
那个声音如是说道。周围的一切再一次水洗一样变幻,这一次,爱德华真正看到了王座上的自己。
他已垂垂老矣,连提笔写字都很艰难。他面容枯瘦,白发苍苍,海姆达尔之眼的剑刃锋利如旧,但是人却走不过岁月的侵蚀。
人都会死,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这就是这一出名为爱德华•查理曼海姆的戏剧的最终章。生前江山万里,富可敌国,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他会老到挖空心思都想不起自己的过去,最后都不过只是黄土一抔。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就意味着,我会老死在床上,而不是死在战场上是吗?虽然这个结局并不像一个战士的结局,但是我会欣然接受。”
爱德华桀骜不驯地仰头看去,紧张感与压迫感仍然死死抓住着他,让他难以开口,可是眼神中爱德华依然没有认输。混蛋,我可是爱德华•查理曼海姆!查理曼海姆的后裔!我怎么会!怎么能向你们这些家伙低头!
幻梦暗了下去,可是很奇怪,爱德华仿佛能感觉到他的感觉。没有失望,没有恼羞成怒,更没有无能狂怒,仿佛爱德华的拒绝根本微不足道。
也是,神明如何会在意蚂蚁的张牙舞爪?观察并思考,爱德华也许都只是你的一个观察对象吧。一个凡人而已,你拒绝又如何?拜倒又如何?在神明眼中,都不值一提吧。
所谓神选者,不也只是神明手中的棋子而已吗?
再睁开眼,爱德华深吸了一口气,还带着夏日余威的酷热空气让他确信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这种梦境自然不可能对于消除白日留下的疲劳有什么好处,但是总比看恐怖连续剧要好得多了。
失去了恶魔的庇佑之后的好处显而易见,耳朵边上不会时不时有个人来评头论足。但是缺点也显而易见,没有了能够立刻复原的能力,光是日积月累的疲劳就能够把爱德华打的半死了。比如这一次,爱德华是趴在自己书桌上睡着……的……
这是什么?
爱德华沉默着拿起手臂下按着的那张地图,趴在地图上睡着之前他一直在研究着巴拉德山脉的攻略方案,但是百思不得其解。他记得清清楚楚,之前的地图上空无一物,但是现在,地图上已经画满了东西,而且全是他的笔迹。
在地图的一角,还额外多了一段话,毫无疑问,还是他的笔迹。
两把利刃交叉成扭曲的十字,两段命运交汇于同一焦点。以无数的痛楚与绝望为柴薪,两把利刃将化为火炬照亮黑潮的来路。
蓝色的利刃为薪,她将成为黑潮的燃料,最终被黑暗吞噬。
黑色的利刃为芯,她将成为黑潮与世界的主轴,为神明奉上整个世界。
当两把利刃再次相交,此为第五纪元之黑潮的起源,也是第五纪元黑潮之终焉。
墨迹中断了,没能留下什么别的注释,只有语焉不详的预言……好吧假如这是预言的话。
第五纪元的黑潮吗……爱德华抬头看向窗外,长夜依然满满,哪怕是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此刻都尚且没有到来。
爱德华又深深看了一眼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写满了计划的地图,开口叫道:“汉斯!”
“是!陛下!”侍卫官立马推门而入。
“去叫索克斯米立安,我有急事要召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