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这一步,停没有不停的下来,已经由不得我了。”
回到帐篷里,把自己“扔”在床上的爱德华,如是懊恼地想道。
床很不舒服,当然前提是它能被称作一张床。一顶帐篷下,一堆稻草+一张毛毯,这就是爱德华的床,别笑,就这条件已经算是很好了,有的人想睡还睡不上呢。
亚楠城里当然有的是达官贵人的豪宅,也自然有的是舒适的床榻,但是爱德华一没有入城歇息的闲心,二也没觉得有那个必要。他把军队放在了城墙和城外驻扎,尽量避免一切不稳定的因素。
是的,他是胜利者,但是也只是个所谓的胜利者而已。一场如履薄冰的胜利之后,也不过只是下一次的如履薄冰。谁让他拒绝了那份所谓的“恩赐”呢?
回想起刚刚自己全盘否决了自己的计划,起源只是因为肖尔的劝说,爱德华忍不住又苦笑了一声。真是的,他是个好人吗?他在这里装什么呢?又不会有人因为这个而感谢他。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失去一切。”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个女恶魔让人不爽的声音。
不是似乎,是就是!
爱德华吓得一跃而起,层层黑雾从他的身上沁出,落下地面,凝聚成型,一个人的影子缓缓从中站起。一身古铜色皮肤,宛如从上古的壁画中走出的女王挥开黑雾,向着爱德华缓缓行礼。
“这是我们第一次在现实世界之中相见,所以还是先道一声初次见面吧,兄弟。”
“克莉欧佩特拉!”爱德华下意识按住了剑柄,咬紧的牙关之间,恨恨地挤出了这个名字。
“不必紧张,兄弟。虽然你拒绝了慈父的恩赐,但是别忘了,我们合为一体。于是慈父将相同的奖励赐予了我,免除了我的责罚。说起来,还真的是要谢谢你。”
恶魔缓缓躬身,大概是她当年的礼节?那礼节之中确实带着另一个文化经由岁月沉淀下来的优雅,但爱德华依然没有松开紧握武器的手。
“所以,你现在想要怎么样?”
大概没人能责怪爱德华此刻的紧张,见识了伊瑞尔的身手之后,他也算是对这些变作人类样貌的怪物的实力有所了解。面对同样的一个恶魔,他才没有那个胆子让剑离身。
“我说过了,不必紧张,兄弟。虽然我摆脱了禁闭,但是你我灵魂合而为一的事实并没有改变。如果我想要杀了你,那和自杀没有区别。”
女法老用手中的权杖敲了敲地,发出了响亮的声音。按理来说汉斯他们立马就能听到动静,然后直接冲进来。可是整个空间仿佛都独立了出去,爱德华不说看到汉斯冲进来,他甚至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这一次现身,除了和你打个招呼,除此之外也只剩下一件事了,那就是和你告别。兄弟,你不想看见我,留在你身边呢,又很危险,所以离开对你我来说都是个好选择,不是吗?”
这个危险想必说的就是伊蒂可了,这个恶魔也许是在忌惮这个古怪的女人。离开也许是个不错的想法,但是这不是和你之前说的话自相矛盾了吗?你说过的吧,你我的灵魂已经合为一体。
似乎也看穿了爱德华的想法,女法老又是嫣然一笑。老实说,这个芳华绝代的女人笑起来真的很动人,比起现在呆在地牢里,把一身诱惑全部锁在修女服下的伊瑞尔,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膨胀美感。
可惜,一想到这样美艳的生物居然是恶魔,大概也没多少人有心情拜倒在这石榴裙下。
“兄弟,我向你保证,我的离开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影响。就像一个太阳会同时照耀两个国度,你我相羁绊的灵魂也不会放弃其中任何一人。愿慈父的智慧引领你的前路,我的兄弟。”
又行了一礼,克里欧佩特拉的身体再一次化为黑雾,消散无踪。这一次她也许是真的已经走了,爱德华愣愣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帐篷,刚刚的一切仿佛都只是幻觉。
一直按住符文剑的手轻动了一下,大拇指轻轻把剑推出鞘些许,食指在探头的利刃上一抹而过。冰冷的痛感忠实传递到了大脑,爱德华倒吸着冷气抬起手观察,却只看到了虽然血糊糊一片,却完好无损的手指。
那种诡异的重生之力又回来了,显然,刚刚这一切都不是幻觉。那个与他融为一体的恶魔真的已经苏醒了,尽管她自称已经离去,然而她苏醒所产生的影响还是留了下来。
正想着,远处似乎有什么声音传了过来,是歌声?
哦,恶魔已经离去,她的魔法自然也已经退却,外面的声音自然也就能传进来了。爱德华侧耳细听,却意外发现,这声音……怎么越听越像是肖尔?
背上行囊,可以走的更远。
放下行囊,不知去路何方。
放下行囊,只需要三天。
背上行囊,只需要三个月。
不知去路何方,一共走了三年。
只是因为那一眼,却只需要一瞬间。
路越走越熟悉。
人越走越合拍。
想说的话零落成风中的碎块。
脸红的时候胜过了千万句对白。
……
那似乎是一首李斯特兰的民歌,肖尔是李斯特兰人,会唱也是自然的。啊,说起来,肖尔也大概是唯一一个有着李斯特兰皇家血统却不会被爱德华讨厌的人了吧?不过,这个歌词……听起来像是情歌?
“我终有一天会远走他方,而你却留在了家。”
“我终有一天会离开家乡,而你却留在了那座山下。”
“我终有一天会不再回家,谁还住在你的心上。”
“那里终有一天会开满茶花,却在也没人去把它摘下。”
呃……好吧,听到这里似乎又不像是情歌了,又似乎变成一位悲剧英雄的史诗了。爱德华靠在稻草床上默默听着,手心里却是把玩起了别的东西。那是两枚戒指,一枚镶红宝石的精工珍品,一枚手工打磨的普通戒指。
两枚戒指,代表着两个和她纠缠不清的女人。一个是至今还在斯科兰与他若即若离的佩斯提伦,一个是再见面以来似乎都有些不正常的肖尔。
佩斯提伦,霍诺莉雅为他推荐的联姻对象。两个都是聪明的女人,只不过他能像信任霍诺莉雅一样信任佩斯提伦吗?从情感来说,他希望佩斯提伦早点结婚免得日后纠缠不清。从利益角度来说,他又觉得这件事不能这么白白算了,也是够贪心的。
至于肖尔那个家伙,全世界怕不是只有白痴才看不出她的心思吧?爱德华摸不准她到底是出于感恩,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两个人名义上是政治联姻的夫妻,但是这层关系的浅薄,大概可以和李斯特兰商人口中的信义相媲美。
他就在这样一直身不由己向前走着,与肖尔联姻,是为了让两人诞下有李斯特兰王室的子嗣。与佩斯提伦眉来眼去,是为了一个联统斯科兰的理由。甚至是来到这里,也是因为诸神的游戏。
空虚吗?懊恼吗?丧气吗?不管怎么样,这一切都是为了查理曼海姆,为了猎鹰的羽翼再一次雄起,为了查理曼海姆的双翼能再一次遮蔽天空。
爱德华翻了个身,在远方肖尔的歌声中沉沉睡去,这一次,他睡得格外的好,归来的恶魔之力抚平了这具身体累积的疲劳,也驱走了那徘徊在爱德华脑海中的梦魇,今晚是个难得的好梦。
人虽然已经睡去,然而计划已经如同水银一样倾泻下地。水银泻地无影无踪,实则已经深深渗入平静的表面之下。在黑夜之中,计划的触须沿着信使的手,宛如毒液流过血管,通向大地的各个角落。
而正如毒液一样,毒液最先流到哪里,哪里便开始发紫。而现在距离爱德华最近的,便是埃莱联盟。
克希尔伯爵看到来自阿布鲁齐伯爵的信笺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信上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爱德华趁着欧克围攻亚楠的时候,趁机占据了亚楠,并且有吞并整个埃莱联盟的打算。
这还得了!如果之前克希尔伯爵是因为害怕欧克的进攻而坐立不安,现在就是焦虑让他火冒三丈了。爱德华,又是你,又是你!
现在摆在克希尔伯爵面前的路只有一条了,那就是现在冲到亚楠去,爆揍一顿爱德华,把属于他的城市夺回来。信件上已经写的很清楚了,爱德华是用十字军的名义霸占的亚楠,甚至还在构陷克希尔是黑潮信徒,这真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什么?你说要不要等李斯特兰人来调停?哈,等他们插手了,施耐德兰人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等他们扯皮完了,那个爱德华怕不是已经能把伪证锤得比钢铁还要死了!现在不拼一把,横竖都是死路一条!
伴随着克希尔伯爵的一声令下,整个听潮港开始忙碌了起来。雇佣兵,征召民兵,城市卫队,全部都被集中了起来。
克希尔伯爵不会坐以待毙的,爱德华知道,肖尔也知道,远在佩斯兰堡的霍诺莉雅更知道。在爱德华的睡梦中,肖尔的歌声中,计划正在一步步继续走下去。爱德华也许废除了一部分,但是大局的走向并未改变。
正如有一封信送给了克希尔伯爵,那边,同样有一封信送到了另一个手中。正在吟风堡的哈特奈特伯爵,当他收到这封信的时候,脸上会有什么反应,不妨看看信的内容,然后再做猜测。
“哈特奈特伯爵大人亲启,我们被骗了,我们都被骗了!克希尔背叛了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欧克攻城,一切都是克希尔的阴谋。他想把我们全部卖给那个爱德华,查理曼海姆的人已经接管了城市。”
“听说,爱德华那个家伙已经起身赶往亚楠,去帮助克希尔解围,这就是他们达成的交易。就像当初塔萨法隆戈那个女人做的那样,我们又一次当了棋子。伯爵大人,请快快向李斯特兰的各位大人求援吧,等到那个爱德华回过头来,他肯定会杀光我们所有人!”
这是一封没有署名也没有蜡封的信,送来信的也只是个自称只是收了钱的雇佣兵,要想靠着这三言两语就达成离间,那是痴人说梦。然而呢,哈特奈特伯爵面前的桌子上,偏偏还放着一封不会出兵援助克劳蒂尼亚的信笺。
哈特奈特伯爵肯定会着急打听情报,那么你就会看到克希尔伯爵倾巢而出向着亚楠进发,这是铁一样不容撼动的事实。
国王之眼的探子们也已经准备好了,从克劳蒂尼亚“逃难”来的人会证实克劳蒂尼亚已经落入爱德华的手中,其中有真的被迫害的贵族,也有混进去的间谍。但是没关系,这毕竟是事实,克劳蒂尼亚确实已经落入爱德华手中。
最后一步,只要哈特奈特伯爵恶从胆边生,那么现成的条件也已经给他备好。从巴拉德溃退下来的雇佣兵,正大多聚集在这个没有被欧克侵袭的地方。前任雇主已死,想必他们也正急着干活吧。
“嘿,顶着别人的名头办事就是让人不爽。不过只要有钱拿,谁还管那么多呢?你们说是吧,哥几个。”
夜幕下的酒馆角落里,几个壮汉一边豪饮着,一边互相挤眉弄眼。那是一群雇佣兵,现在这座城里鱼龙混杂,有些从巴拉德退下来的雇佣兵毫不意外。
但是那个领头的壮汉看着怎么有些眼熟呢?一阵风吹过,烛光摇曳,将男人的脸照亮了片刻,那竟然正是马绍尔将军的副手鲍斯。
果然,霍诺莉雅和爱德华的计划不会那么简单,爱丽丝的军队里借来了佩斯海姆的骑手,那么就不会多借两个佩斯海姆的人吗?这些当过雇佣兵的老手们,靠着乔装假借别的佣兵团的名义,已经混进了吟风堡之中。
哪怕是计划的细枝末节也不能掉以轻心,无论如何,爱德华都已经承受不起再一次的计划破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