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落到阴谋的大网已经撒下,鱼儿刚刚跳入网中,起初尚且不知,等到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克希尔伯爵的军队刚刚出门,路还没有走到一半,一场突如其来的腹泻狂潮鬼一样找上了他们。
这场腹泻来的毫无征兆,早上一切正常,军队吃完早饭,从宿营地哥恩磨坊开拔。起初有一两个士兵溜到了路边,克希尔伯爵以为是逃兵,当询问得知只是去解手之后,他也没多在意。
结果还没放下戒心十几分钟,事情不对劲起来了,越来越多的士兵开始溜去路边。克希尔伯爵看的那叫一个眉棱骨直跳,因为能供遮掩的灌木丛不够多,憋不住的士兵们差点打起来,最后实在憋不住的干脆直接在空地上解决。
军队的混乱忍不住让克希尔大声斥责起来,然后骂着骂着,这位伯爵大人开始发现自己的肚子好像也开始不对劲起来。还没等他吩咐,他的侍卫官已经迫不及待跳下马,逃命一样奔向了路边。
不要一个上午就能走完的路就这样拖拖拉拉走了一天,克希尔伯爵更是差点没有把这条老命都拉出来。直到傍晚,这支浑身臭气熏天,让人简直怀疑是不是去粪坑里打了个滚的军队才抵达贝克镇。
士气低落的军队中谣言四起,有人说这是邪恶的诅咒,有人说这是瘟疫,还有人说这是水源中被人下了毒,说法种种不一而足。克希尔伯爵原本想着让军队到达镇子后好好休息一下,然而眼前的场景让他更加失望了。
似乎一模一样的瘟疫正在镇子里蔓延,入夜的镇子一片漆黑,唯一的亮光便是镇中心广场上的火堆,那里正在举行一场火葬仪式。
被火化的死者有的来自于之前土匪的袭击,有的来自于被处死的暴民,还有一些死去的牲畜。没有宗教人士来主持这场葬礼,因为他们已经被扔进了火堆之中。
克希尔伯爵没有在这里得到任何有用的帮助,医生,死了;粮食,被土匪抢了;征召兵,他们也拉的抬不起头来。
这种情况看来还会持续下去,克希尔伯爵坐在自己的床前苦思良久,却找不到任何办法。他反复拔剑,又收回,拔剑,收回,年轻时代的习惯也无法帮他战胜眼前莫名的焦虑,剑与鞘的反复摩擦反而有种濒死者的呻吟之感。
伯爵已经下令,禁止取用当地水井或者河流中的水,以免是水中被下了毒又或者遭到了污染。事实证明这种猜测一点没错,到了晚上,腹泻的情况得到了有效遏制。但是也仅仅只是遏制,拉到虚脱的那些人可没那么容易就再站起来。
直觉告诉伯爵,这肯定是爱德华那个阴险狡诈的家伙干的。至于理由?这还需要理由?他既然已经被爱德华盯上了,那么那个年轻的小鬼肯定会用尽一切手段来对付他,甚至是在水里下毒。
而此时此刻,可怜的克希尔伯爵并没有意识到,他到底落入了怎样巨大的一个圈套之中。
新的谣言正在贝克镇内到处传播,克希尔伯爵已经投靠了黑潮,他要用瘟疫杀死所有的人,以此来向他的主人表达忠诚。所以他的军队所到之处,瘟疫就会随之散播。
恐慌之中的流言就像是一把火,点燃了不安的情绪。本就如同干柴一样的人群立刻炸燃了起来,到了这一步,已经不需要任何的引导了,流言蜚语就会像深种毒草的盘根一样肆意生长。
而此时的爱德华,则刚刚被人从难得的清梦中叫醒。自从那个恶魔苏醒并且离开之后,爱德华难得经历了一个没有恶魔也没有疲劳的梦境,一个又一个好梦接踵而至,排着队和爱德华拥抱。
然后他就被叫醒了。
“陛下,索克斯米立安阁下与洛迦阁下都在等您!”叫醒爱德华的汉斯一脸严肃。
“怎么回事?”爱德华从床上惊坐而起,丝毫不拖泥带水。洛迦她们这么大半夜来找他,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再怎么样,轻重缓急爱德华好歹是能分得清的。
“据索克斯米立安阁下说,他们发现了一个地下的欧克巢穴。”
“地下巢穴???”再无疑问了,这真的是实打实的大问题了。爱德华赶忙披上衣服,掀开营帐门帘的时候,他看到不光是索克斯米立安和洛迦,一群他的军官们都已经在等他了。
“什么情况?”爱德华直接问道,吉姆已经把他的战马牵了过来。
“陛下,您去看看就知道了。”极其罕见的,爱德华从索克斯米立安脸上看到了一丝惊恐的表情,这更加让爱德华坚信,在那个邪秽的巢穴之后,一定隐藏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爱德华把目光投向洛迦,却发现洛迦几乎也是一样的表情。
“通知一下阿布鲁齐伯爵,我们不妨一块去看看。”
“是。”
汉斯应了下来,立刻转身去叫传令兵。爱德华翻身上马,正欲出发,洛迦却突然伸手拉住了战马的缰绳。
“陛下,您其实……那个……不必亲自下去看的。如果您坚持要去,请您做好心理准备,哪怕那只是那个巢穴之中遗留的邪恶,也远远超出我们的承受能力。”
这下子傻子都能听出来了,那个巢穴之中的情况一定极其骇人听闻。否则,不会连洛迦这样坚强的人都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是既然这是能“坐实”克希尔伯爵“勾结”黑潮的证据,那么爱德华就必须要去。
“没关系的,洛迦,我去去就来。”爱德华如是说道。
然后……真的到了面对的时候,爱德华才发现,哪怕已经有了洛迦的警告,自己对于事情的预估还是……嗯……稍稍低了那么一些……吧?
地下巢穴的入口……怎么说呢,还不如说就是城市的下水道入口。根本就不是说欧克在这个城市中的哪里掏出了一个巢穴,而是它们直接鸠占鹊巢占据了这座城市最阴暗,最无人问津的角落。
从踏入这些欧克存在已久的领域第一秒开始,恐怖的气氛就扑面而来,像是要把你窒息一般萦绕着不肯散去。
通向下水道深处的台阶大概自建成之日开始,就再也没有人类踏足过。可没有人愿意踏入,不代表不会有别的生物踏入。放眼望去,向下的黑色台阶一直延伸进看不见的黑暗之中,台阶上零星散落着累累骸骨,被啮齿类动物啃食到已不成型的骸骨。
毫无疑问,那是人类的骨头,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从这里一步步往下,踏着同类的尸骨,步入未知的黑暗,很难让人不想到,下方是否就是万鬼哭嚎的地狱。
汉斯他们就跟在身后,从墙上剧烈颤抖的影子就看得出来,此刻恐惧正如何啃噬着这些皇家护卫的灵魂。职责告诉他们应该跟随爱德华前进,哪怕前方就是真正的地狱,但是真正面对地狱,又没法克制心中滋长的恐惧。
爱德华也没有责怪他们,继续举着火把一步步沿着已经磨损的台阶往下,这里之前并没有被打开过,那么台阶上的尸骨为何而来?大概只有逃跑的俘虏这一个解释。这里没有暴露过,大概也就证明没有人成功逃出来过,所有的人都死在了被人类自己锁死的铁闸之后。
踏下最后一阶台阶,举起火把,黑暗默默退后了些许继续张牙舞爪,在其下隐藏的罪恶上起舞。海姆达尔在上,倘若这个世界上地狱真的存在,赫尔的亡渊真的存在,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这里早已看不出还有一星半点人类造物的样子,欧克的污秽在这里留下了可怕的痕迹,高耸的立柱因为邪恶的侵蚀而散发出微光,照亮了下方堆满骸骨的地面。下水道的水槽早就被填满,满地污物横流,密密麻麻的人类骸骨在其中载沉载浮,畸形的,变异的。
哪怕只是站着不动,你也可以感觉到那刺入骨髓的邪恶,来自欧克、来自黑潮对于人类的憎恨与怨念。它们在这片黑暗的角落里发酵,积聚,眼前的一切就是残存的痕迹。
也难怪洛迦她会有此告诫,确实,如果爱德华不是真的在梦境中见过太多太多真实的梦魇,面对着五年,十年,二十年积累的惨绝人寰的暴行,他大概也会因为惊吓而晕厥过去吧?
伴随着爱德华继续前进,这个废弃的欧克巢穴所埋藏的更多邪恶也一一浮现在他面前。一些扭曲的骨骼横七竖八倒在一片像是在畜栏的废墟间,显然,这些人生前被圈养在此,正如人类圈养野兽,欧克也会圈养人类。
爱德华甚至能从尸骸上发现,这些被圈养在这里的人类因为长年累月的悲惨生活与腐化,已然被从直立行走的智慧生物变成了牲畜般的野兽。还有的尸骸散落在石圈之外,你甚至都已经无法将它们与欧克区分,总之它们保持着挣扎的姿势,被杀死在这里。
皇家护卫中开始有人忍不住呕吐的欲望,全然不顾肮脏,跪倒在地上大吐特吐起来。然后呕吐的欲望传染一样一发而不可收拾,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呕吐的队伍,甚至就算吉姆都没能幸免。
爱德华没有责备他们,黑暗的压抑与纯粹的邪恶,让人无法呼吸的恶臭,不管哪一点都够挑战人类的极限了。别说是这些百战老兵,就算是已经在梦境中见多识广的爱德华也好险没有吐出来。
而很快还会有人证明,皇家护卫们的毅力的确是当之无愧的。因为伴随着一阵不满地叫嚷从入口处传来,被对比的对象骂骂咧咧着进入了这片恶臭的地下空间。
没过多久,爱德华就见到了阿布鲁齐伯爵与他的儿子齐亚诺,父子二人一边吐着,一边踉踉跄跄连滚带爬“逃”出了一座简陋的建筑。
父子二人穿着华丽,他们似乎想要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踏入这里,然后,有着赐福能看懂欧克文字的爱德华,就这样看着他们大摇大摆走进了欧克的“食堂”。
爱德华走上前去,这个时候的阿布鲁齐再也看不出与爱德华讨价还价时的强硬。这太正常不过了,因为只是扫过一眼,爱德华就知道,没人能在目睹这一切之后还能保持心智的完好。
堆满尸骸的推车充当了餐车,锈迹斑斑的铁钩和屠刀便是案板,空空的酒桶里满是干涸的曾经是红色的痕迹,用盾牌盛起的食物,也就不难想象究竟是什么了。
这里分明就是一个牲畜的屠宰场,“食物”的加工厂,扭曲的血肉们在这里饕餮痛饮,在他们的主人的注视之下。
当然,既然是用餐的地方,这里自然少不了他们主人的位置,落满灰尘的餐桌遮掩不了这里原本属于何人。这是人类的餐桌,不是欧克的。衣着整齐的骸骨还坐在那里,桌子上摆放着完全变黑的银制餐具,每一具骸骨的手上都戴着带有贵族纹章的戒指。
爱德华的目光扫过那里时,赐福使得他绕过了理解,直接通晓了墙上那斑驳文字后的含义。那是一份践踏所有人伦道德的禁忌食谱,混杂在无数渎神的疯狂文字之中,刻印在无数被吃干抹净的遗骨,破碎残缺的骷髅之上。
在这种时候,这个赐福倒是显得很让人恶心了,爱德华宁愿自己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
与这里埋藏的罪恶相比,爱德华甚至都觉得自己马上要做的事情都已经不算什么了。
“切,我在想什么,我已经沦落到要跟欧克相比较了吗?”深吸了一口恶臭的浊气,爱德华厌恶地转身离去,在“食堂”门口,可怜的阿布鲁齐伯爵父子二人还在那里呕吐不止,似乎是要把去年的胃液都吐出来才罢休。
“阁下,现在看到了吧,我们与黑潮的战斗从未停止过。”爱德华幽幽说道,他张开手,几枚戒指躺在他的手心之中,那是他从那些已经死亡的贵族手上取下的戒指,黑潮的渗透之深,已然不言而喻。
虽然只是个巧合,但是来的正是时候,现在,铁证已成。
(暗黑地牢给了我这一章的灵感,于是在一边下兽窟一边写,然后喜闻乐见的下去四个疯了五个,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