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欢喜有人愁,抱着肖尔回房间休息的爱德华肯定是欢喜的那一边,被爱德华抱在怀里而且铁定能做个好梦的肖尔肯定也是欢喜的那一边,在吟风堡得到了一个热水澡和一张好床的齐亚诺自然也是。
那谁是发愁的那一边呢?
计划双向而发,正在爱德华引克希尔与齐亚诺自相残杀的时候,也正是肖尔在吟风堡掀起混战之时。两套计划同时狠打克希尔这条毒蛇的七寸,一则断其外援,一则断其归路。
看到吟风堡上空升起哈特奈特伯爵的旗帜时,克希尔伯爵在想什么,那我们无法揣测。是跳着脚歇斯底里叫骂?还是自觉被背叛而是狂笑?随他去了,反正他停不长久,因为吉姆还正带着一小队骑手在追杀他。
吟风堡已经是有家不能回了,克希尔只能逃亡听潮港。可是从战场逃往听潮港这一路并不好走,爱德华之前的计划确实阴损,但是也确实有效。肖尔狠心下了死手,这一路上的村镇一个个死气沉沉,克希尔就是想搬救兵,去哪里搬?
随便逃入一个镇子自保倒是可以,但是吉姆的骑手们只是个小卒,爱德华还在后面,你在此停下脚步,是想困死在笼子里,等爱德华来抓吗?
只有逃,必须逃,逃到听潮港才有一线希望。
这俨然已经成了一场大逃杀游戏,谁的马匹先耗尽力气谁就出局。所以克希尔的伯爵卫队成了最先出局的人,这些身披重甲手持大剑的战士们甚至还没有跑到吟风堡,就已经被爱德华的军队咬住。克希尔丢下了他们,带着自己的亲信逃入夜幕之中,被抛弃的士兵则很快停止了抵抗。
跑死的马匹被丢弃在道路旁,坠马的人也不会有人来拉他一把,多带一个人就是多一份累赘,除了催促马匹的声音之外,笼罩着逃亡者的就是一阵让人窒息的死寂。边吐血边跑的马拉松,只有坚持到最后的人才能笑到最后。
而这个时候,马匹的质量差距就体现的淋漓尽致。查理曼海姆本身的马场已经在上一次帝国内战中损失殆尽,如果不是爱德华上一次在继承人战争的合约中,达成了从斯科兰进口马匹的协议,现在能留给他用的就只有劣马了。很显然,劣马不可能追上这位伯爵大人重金买来的战马。
日头已近正午,爱德华把肖尔抱回了放假,还被肖尔缠着不放,最后不得不在肖尔额前吻了一下才算罢休。而克希尔伯爵呢,他的脸和松软的泥土狠狠来了一次亲密接吻。
伯爵的战马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巨大的惯性把克希尔也足足甩出去了几米远,年迈的伯爵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他的几个亲信赶忙停下马来扶起伯爵,伯爵痛苦的呻吟声被战马的哀鸣所掩盖。
这匹跑得快口吐白沫的牲畜实在是倒霉,他的蹄子踩进了一个坑里,于是便把它自己和它的主人整个摔在了地上,克希尔伯爵倒是没什么大事,但是马的一条腿却整个摔断了。
这些道路都是查理曼海姆王国统治时期留下来的了,这几十年过去,道路既没有得到修缮,也没有铺设新的。今天这一摔,大概也只能说这叫之前埋下的因,就有现在品尝的果。
克希尔擦了一把脸上摔出的血,顾不得摔痛了的腰,心里赶紧计算起了路程,已经经过了一晚半天没命的逃窜,可距离听潮港还有整整三分之一的路程呢。
那个查理曼海姆的追踪者是个聪明人,他没有一味的追击,就像钓鱼,时而发力追赶,时而不紧不慢,在漫长的拉锯之中消耗着鱼的体力。相比追踪者们现在依然体力充沛,而没命狂奔的他们,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平日里这些道路上除了凶恶的税官,有着免税通行证和护卫的大商人就少有行人,就连巡逻队都没有多少,这种统治混乱堪比黑暗时代的地界,哪里会有那么多尽职尽责的贵族。
该死的,他就应该在烧完索克森兰人的船之后,跳上自己的船,带上自己所有的财宝,去哪个国家安安心心当一个富豪。
然而他的想法注定也只能是想法了,之前不是说了吗?这种统治混乱堪比黑暗时代的地界,哪里会有那么多尽职尽责的贵族。查理曼海姆困守孤城起码还能拥有霍诺莉雅那样的忠臣,那克希尔伯爵有吗?
胸口处的凉意来的是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快到克希尔伯爵自己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在这个利益至上的地界,所有的忠诚都是可以用利益来衡量的。哪怕有真正忠诚的人,此时此刻想必都已经死在战场上了吧?于是那名为克希尔伯爵的悬赏,引来了背叛者的觊觎。
本能驱使着克希尔伯爵开口呼救,然而一只冰冷的手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把濒死的呼救,喉咙中涌出的鲜血,全部锁死在了挣扎之中。
更令人齿冷的是,这些他平日里所仰仗的“亲信”,此时此刻都正冷眼旁观着,一丝一毫都没有变化的表情在克希尔伯爵逐渐散开的瞳孔中无限放大,仿佛那溅在他们身上的不是自己的鲜血,仿佛那正在被杀死的不是他们的领主。
背叛者的利刃最后拧动了一下,被刺穿的心脏也终于不甘心的泵出了最后一丝鲜血,被背叛之人的视线黑了下去,永远的黑了下去。
短短一个月内,塔萨法隆戈女伯爵,克希尔伯爵,当年埃莱联盟分庭抗礼的两派领袖,两位背叛者,就此先后败亡,败亡于同一人之手。倘若这是被背叛的轮回,不知道他们当初选择背叛查理曼海姆的时候,又是否会想到过今日的下场?
那一天,没有任何人回到听潮港,一具无头的尸体如同这片领土上的很多具尸体一样被弃置路边,被红色濡湿的亚楠军旗裹成了球形被挂在马鞍旁,犹自流淌的血水一滴一滴洒落路边,邀功请赏的人快马飞奔向来时的方向,看到查理曼海姆军旗的时候,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看到了财富名利在向自己招手。
“嘭!”一声枪响,震的更远处的飞鸟都拍打翅膀飞向天空,吉姆冷冷勒住了马,然后举起了手枪。那个曾经跟随着爱德华,嗓门很大的家伙曾经夸耀过他的手枪射术,他也差不到哪里去。
“不要开枪”的呼声被淹没在了一片手枪的射击声中,人体从马上坠落的闷响,马匹中枪的嘶鸣,吉姆连听他们说上一句话的耐心都欠缺。看到几个贵族打扮的人兴高采烈向他跑来,是为了什么,谁都能猜的到。
吉姆跳下马,用剑拨开了那个渗血的布包。被人血染红的亚楠旗帜散落开来,克希尔死不瞑目的头颅滚落在地上。临死之际被背叛的愤怒和悲愤定格在他的脸上,与旁边那具尸体脸上凝固的绝望与恐慌形成了鲜明对比。
双脚并拢,平拳当胸,吉姆对着这个头颅行了个军礼,权当是对于这位对手的尊重。然后他俯下身,依旧是用那面染血的军旗,把克希尔伯爵的头颅包裹了起来。
至于其他的尸体,谁管他们呢?背叛者的尸体,还是扔在路边,被野狗啃食吧。
这一次志得意满,马蹄自然飞快。中午时分,克希尔的头颅被送到了爱德华的桌上。
“失去了背后的那只狮子,前面的狐狸再怎么张牙舞爪,也终归只是一只狐狸。”
看着眼前的头颅,爱德华喃喃自语着。克希尔这么轻易就死了,这倒是让人没有想到。原本为了攻打听潮港的高墙而准备的间谍与攻城武器,现在全部派不上用场了。怎么说呢,算是好事一件吧。
没有了主心骨的听潮港组织不起来什么防御了,现在只需要过去接收就好。这仗倒是打的一场比一场轻松了,比起人类来,欧克才是更加难缠的对手。
“汉斯,把这个消息给齐亚诺送过去,用于告慰他父亲的亡魂。”爱德华扬起头嘱咐道。
“是。”帐外的汉斯应声道。
“吉姆,辛迪娅没有推荐错人,你是个跟斯科特一样优秀的家伙。老实说我一时半会也想不到什么奖赏,说吧,你要什么?”回过头,吉姆这个小子还站在那里,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奇怪,这可不像是立了功的样子。
“克希尔伯爵不是我杀的,他手下的那些贵族杀了他过来投降,我把他们全杀了。”突然,吉姆硬邦邦地开口了。
“嗯?”爱德华略微好笑的看了这个小子一眼。
“所以你不光杀了克希尔,还多杀了他的几个手下?好事一件啊。不把他们的头颅带回来,是怕我拿不出足够的奖励吗?”
这是爱德华的回答,仿佛那被弃置在路边的只是普通的奴隶尸体,而不是可以拉拢的帮他掌控这片土地的贵族。
“陛下,我……”吉姆也愣了,爱德华的反应也是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他原本只是想看看爱德华的反应,现在却突然变成了爱德华在观察他的反应。
“怎么了,我做出的决定有什么错误吗?哦对了,爱丽丝那边组建行省军团的任务很重,林登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去那边吧,好好干。”爱德华走上前,拍了拍吉姆的肩膀,轻松的语气证明,他的确没有把那几个死人放在心上。
“是。”吉姆赶忙答应,在爱德华有点好笑的目光中,逃也似地离开了爱德华的营帐。
“呼,这个小子,跟斯科特一样,有时候也是个愣头青。这是想看看我的气量吗?那也不至于用这种方式吧,毕竟我喜欢杀贵族恐怕都已经出了名了。”
“而且……”
只剩下自己的营帐之中,爱德华转过身坐下,略带着嘲弄低声说道。
“割下头颅这种行径,可不像是你干的事情,只有卖主求荣的人才会干这种事。而且,克希尔的表情,可不像是死在战场上。真要做的话,起码也做的像一点啊。”
“这一次埃莱联盟的作战,辛迪娅几乎都没有参与。把吉姆外放出去,不光能让他更好的展现能力,也能平衡一下提拔起来的军官阶层与贵族军官势力。有爱丽丝盯着……算了,想什么呢,你自己亲手提拔上来的人,你还不放心吗?”
爱德华嘴角的笑容越发嘲讽了,也不知道是在嘲笑何人。习惯了用怀疑的目光去打量人和事,习惯了用政治的方式去思考,习惯了在暗中去摆弄眼前的一切,这跟他的敌人们又有什么差别?
好了,胡思乱想到此为止。听潮港确实现在已经没有了主人,但是不去到那里的话,那里还是照样不会归你的。而且在那里还有他的很多事情要做,为老阿布鲁齐伯爵准备葬礼,为齐亚诺准备回家的船,还有以后无穷无尽的口水仗。
到了这里,巴拉德山脉里的尔虞我诈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吧?从一场所谓的“圣战”之中,延伸出这么一大段故事,这是爱德华自己也没想到的。埃莱联盟,在这片文明的外衣之下,居然隐藏着这么多的祸乱。
十几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贵族和贫民的目光都忽视的角落里,居然孕育出了如此的邪恶。啊,他好像也没有这个资格多哔哔,当初佩斯领不也是,要不是那场洪水,鬼知道今日的巴拉德会不会就是明天的佩斯兰堡呢?
黑潮,它的种子洒落在大地的各处,如同野草一样锄之不尽转眼又生,而人类则沉浸在为了自己利益的互相争斗之后,将其连同其他的一些威胁全部都一起忽视了去。
如果真的如同预言所说那样,新一个纪元的黑潮又将袭来,他能如同他的父亲那样与之死战到底吗?他的父亲没能守护好的王国,他又能坚守到底吗?
答案是肯定的,答案也必须是肯定的,爱德华•查理曼海姆,他正是为了这一信念奋战至今。
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了,汉斯回头看去,正对上重新抖擞起精神的爱德华的视线。长年的熟悉让他明白,爱德华又要继续前进了。
“汉斯,善后工作交给索克斯米立安吧,我们出发去听潮港。”爱德华随口嘱咐着,虽然索克斯米立安现在还在亚楠负责善后工作,再加一个吟风堡着实是难为她了,不过这也没法子,人手不足这件事情已经困扰爱德华够久了。
正说话间,爱德华忽然觉得鼻端忽地生出了些凉意,伸出手摸去,是湿润的感觉。抬起头,白色的精灵正从天空中缓缓落下,满天的银白随风舞动,飘飘洒洒。不知不觉,居然已经到了下雪的时节了吗?
下雪好啊,大雪一片,明年地里大概又是个好收成了吧?愿这大雪能够掩盖无数曝尸荒野的残骸,也但愿能够掩盖过去一年源源不断的战争与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