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你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的印象是一个很奇妙的事情。
两次继承者战争,是爱德华与伊丽莎白打的。两次低地领谈判,是雷诺与伊丽莎白谈的。
雷诺绝对没有轻视这个让自己在谈判桌上吃了小亏的女人,要是他认为伊丽莎白只是一个好动嘴皮子却实战屡战屡败的人,那他也不会派出一个齐装满员的军团来了。
要知道,施耐德兰与查理曼海姆不同,人家是保留着大兵团编制的。人家一个军团最大有两到三万人,步骑炮诸兵种齐全,这肯定不是爱德华那个什么行省军团的编制能比的。
不过爱德华呢他就是相信这个部队数量还是少了,虽然当年和爱德华正面交手的还是尚且稚嫩的伊丽莎白,也让爱德华充分领教了一下这个女人的报复心理。绑了她一次票,她拉来了四个国家组团围殴你,现在你跟她作对,她不跟你玩命?
虽然爱德华不知道此时远方发生的事情,不过事实充分证明了,在这一件事上,爱德华的确是对的。
勃兰登堡王国,沿海港口,基尔——
“我记得这座城市最初得到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商人们最喜欢在这个港口靠岸。因为船上满载着从施耐德兰来的基尔酒,伴随着这种开胃酒传播开来的,就是这座港口的名声。”
伊丽莎白披着斗篷漫步在扩建之后的港口上,顺便为身边的富兰克林伯爵介绍着这座港口的风土人情。在回到斯科兰堡稳定局面后,伊丽莎白随后也马不停蹄赶到了这里,既然已经打算升级局势,那她自然不可能毫无作为。
李斯特兰王庭传来了极为有利的消息,对于伊丽莎白升级局势进而观察施耐德兰态度的提议,从大商人们到鹰派的廷臣都表示了极度的赞同。一山不容二虎,在查理曼海姆和勃兰登堡倒下之后,还有谁有资格成为李斯特兰最大的对手呢?
罕见的,连伊丽莎白那看不顺眼的兄弟,财政大臣爱德华都表达了赞成。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位兄弟内心是怎么想的,是真的自愿还是被裹挟的,毫无疑问的是,不要指望他就好了。
“殿下的学识让人钦佩,只是……”
富兰克林伯爵欲言又止。
“觉得太小题大做了,是吗?”
伊丽莎白轻轻一笑,她停下了脚步,看向了宽阔的海面。
今天的基尔港人满为患,也船满为患。帝国大内战后,虽然勃兰登堡面临着和查理曼海姆一样的境地,领土被割裂,极度不平等的条约。但是靠着基尔港这个聚宝盆,勃兰登堡还是回过了一口气来,甚至还有余裕扩建这个港口。
而现在,这个扩建后的港口都被挤满了。勃兰登堡人甚至不得不在海上放出了浮标来划分泊位,商船在一边,运输船在另一边。那挤满了港口的运输船,每一艘上都飘扬着李斯特兰皇家海军的旗帜。
作为继承了山谬尔衣钵的弟子,皇家海军此刻实际意义上的掌舵人,伊丽莎白拥有的不仅是重回政坛的资本,更是大海上无穷的便捷。爱德华猜到了这个女人会豁出命来,但是就算是他,也猜不到伊丽莎白此刻的准备。
现在正在运输上岸的是海军第五旅德拉肯,在山谬尔留给自己弟子那庞大的政治遗产中,这个海军旅也算是珍宝中的珍宝。这个以海怪为名的海军旅大多数出身海盗与私掠者,虽然军纪败坏,然而他们的凶残与狠辣足以让人无视这一缺点。
除此之外,海军第八旅碎颅者旅也在肯特登船了,这支部队虽然是组建才两年的新兵,但是伴随着伊丽莎白打完了血神信徒入侵的最后一仗,至今还把西兰•猎颅者的脑袋当成收藏的他们是伊丽莎白绝对的心腹。
这已经是很豪华的阵容了,但是并不是伊丽莎白全部的阵容。伊丽莎白向王庭呼唤了远征军,数万来自提利尔的义务远征军已经开始集结。还有雄狮团,这个肖尔一提起就避讳莫深,与李斯特兰关系密切的佣兵团,也已经接受了雇佣,与陆军第八旅碎颅者一起,正在扬帆向基尔港进发。
不怪富兰克林伯爵说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就说说伊丽莎白集结起来的这些力量,两个海军旅一个陆军旅,数万仆从国军队,还外加雇佣兵和勃兰登堡人,这些部队加起来已经远远超过施耐德兰人的一个军团。
不要说这只是干涉一场内战而已了,这个超豪华阵容已经能把斯科兰整个来回打两三次了。
“高投入,才有高回报。来自施耐德兰的情报告诉我们,施耐德兰人派来了一个军团的人。比起添油行动,我们一步到位岂不是更好。”
伊丽莎白微笑着解释自己为何如此大动干戈,如何与她那年事已高的老爹沟通是一门学问,只需要让他相信,在斯科兰的退步只会让施耐德兰在中州的势力更加膨胀就好。已经丢掉了劳伦领和埃莱联盟,李斯特兰已经不容忍更多退步了。
除此之外,私心一样固然有之。毕竟抛开公务要素来看,伊丽莎白可还一直心心念念着要再一次与爱德华正面交锋。她同样清楚,施耐德兰也不会再允许查理曼海姆扩张了,所以他们宁愿自己下场,也不会再让爱德华插手。
那不就更好了吗?劳师远征,斯科兰会成为施耐德兰无穷往里投入人力物力的放血槽。而当施耐德兰人撑不住之后,他们自然会寻求查理曼海姆的参战。到那个时候,她自然就能一了夙愿了。
爱德华•查理曼海姆,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只是想到这个名字,心中就如同巨石投入水面,激起千层波澜,荡漾不息。这一次她履行了诺言,将要带着来自李斯特兰的怒火,将其投入报复的战场。
爱德华•查理曼海姆,我知道这些年你进步了很多。趁着一个又一个我们无法插手的空档,你一次又一次得寸进尺。现在,就让我看看,你的进步能否让你承受来自李斯特兰的部分怒火吧!
伊丽莎白抬头看向远方海面,大海风平浪静,阳光照耀,波光粼粼,宛如无数碎金洒落海面。然而在海上经历了那么多的伊丽莎白深知,越是风平浪静的时刻,你又是否知道海面下是不是波涛汹涌呢?
现在的斯科兰就正处在这样一种奇怪的安静之中,在佩斯提伦败走斯科兰堡之后,大的战斗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双方的战线重新回到了开战之时的状态,却再无一兵一卒踏上战场。
傻子都知道,这一定是双方在暗中积蓄力量。
达拉第深深忌惮着横插一脚的勃兰登堡人,这些家伙已经抢走了自己一块地盘,决不能再抢了自己的风头。所以斯科兰人不下令进攻,勃兰登堡人又乐得摸鱼,王子派就这么白白放过了追击的机会。
而在佩斯提伦这头呢,提心吊胆熬过了最艰难的半个月之后,佩斯提伦终于不支倒在了病床上。不过所幸,施耐德兰人的援军终于到了。伴随着第一批援军三千人抵达布拉格博,佩斯提伦也算终于松了口气……
屁!这就想松口气了?那你也太小看战争了。就在施耐德兰医师为佩斯提伦诊断的时候,又一个意外因素闯进了好不容易平静一点点的战局。
还记得罗博团长和他手下那群强盗吗?现在再称呼他们佣兵可不现实了,或许应该称呼他们为悍匪。在得知自己被许以的重利被鸽了之后,感觉受了奇耻大辱的罗博的愤怒可想而知。
给你干了活还想不给钱?就是到了土匪窝里,这个道理也别想讲的通。这俗话说得好啊,毕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怒气冲冲的罗博当即带着手下们直奔斯科兰堡,然而在看到了勃兰登堡人的正规军之后,他们还是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那就是开溜。
靠着不到千人,东拼西凑起来的匪军,去硬刚训练有素的正规军?想死?豺狼鬣狗这种生物,平日里趁着空子抓抓兔子叼叼羊就算了,你还指望他们去正面对抗虎豹?
于是乎,这群悍匪再次干回了老本行,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就这么一路边走边抢一路往南,进入了公主派的领地。
可也巧,这帮悍匪去的地方,正是南方教区。众所周知,在前不久的斯科兰堡战役中,南方教区的斯莱文主教刚刚赔完了自己手上的全部家当,据说连活口都没剩下几个。
手上有兵那才能在现在的斯科兰有话语权,于是主教大人急忙赶回了自己的教区,结果征兵工作还没有开始,小一千号悍匪闯入了他教区的消息就让他眼前一黑。刚刚还在佩斯提伦面前大吵大闹的主教大人清醒意识到,现在他必须要向佩斯提伦求援了。
“啊……劫匪……如果没记错的话,毁了我的大炮的,也是一群劫匪……”
心力交瘁的佩斯提伦无力的放下了求援信,一位施耐德兰的药剂师把一碗不知道是什么,但是绿到冒泡的药放在了她手边。佩斯提伦抬头向自己的试药者确认,得到无毒的肯定答复之后才把药喝了下去。
真苦,苦涩到宛如眼下的战局。不加任何东西调剂的情况下,这滋味堪比生生吞下一个苦胆。
佩斯提伦从这场游戏的开局就落尽了下风,她自己的势力全军覆没,又差点因为失去外援而兵败身死,攻打斯科兰堡的斩首计划也以失败告终。现在正是处境艰难的时候,她要拿什么来驱逐那些悍匪?
“向其他伯爵去搬救兵,或者求助施耐德兰人的计划肯定行不通,如今我们的兵力只是稳固战线都十分艰难了。”
第一个想法刚刚萌生就被佩斯提伦自己枪毙了,靠着施耐德兰的援军和用爱德华的信件“造势”,维持住这个联盟就已经是不轻松了。
“那……金钱收买?”
第二个想法也是刚刚萌生就立马成了上一条的同路人,收买?钱从何处来?佩斯提伦自己的绝大多数势力都在斯科兰堡之变毁灭了,她的资产要么在事变中被没收,要么在转移途中散失。剩下的想拉起一支自己的军队都困难,何来钱财去收买这群贪得无厌的匪徒?
政治就是这么残酷的东西,这些贵族们就是这样的存在,你可以在他们身上找到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优秀品质,比方说如李斯特兰人那样诚实,如勃兰登堡人一样随和,如施耐德兰人一样坚韧,如特兰领人一样矜持,如伊森领人那样圆滑……呵呵……
而命运似乎还并不打算放过佩斯提伦,似乎是怕佩斯提伦吐的血还不够,那纠缠着她的厄运再一次找上了门。厄运跑得比风快,从斯科兰堡到布拉格博,反正你总归别想跑。
“殿下,有位商人求见。”一位侍女上前禀报道。
“商人?”佩斯提伦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好。商人逐利,只要能找到一丁点利益,哪怕那枚金币是放在断头台上,挂在绞刑架上,他们也会争先恐后爬上去争抢。挑着她战败的时候来的商人,能有什么好心眼?
“让他出……不,还是让他进来吧。”
恶劣的心情让佩斯提伦第一反应就是赶人,可是理性制止了他,这该死的哪怕是在死亡边缘都依然清晰的理性,内心深处的声音一遍一遍告诉她,只要能获得最后的胜利,再多的苦涩都必须压在心底。
“是。”
侍女下去了,很快,她去而复返,身后带着一位穿着也没见多显富贵的男人。佩斯提伦尝试着打量了他一下,平平无奇的黑色衣服,身上带的饰品也像是查理曼海姆的农民一样毫无品味。
“向您致以最崇高的问候,佩斯提伦公主殿下。在下是海因斯商会的会长,来自布拉格博伯爵领地南方的佩奇。”
男人脱帽躬身行礼,偏中性的男声,带着一种一听便知的商人的圆滑。
“佩奇的海因茨,也向您问好,请问您今日造访,所为何事?而且您这名字……等等,我想起了,几年前,斯科兰在洪灾之后疫病遍地,我还是找您采买的药物。”
佩斯提伦没费多大劲就从脑海中翻出了这个名字,哪怕她的脑海现在已经足够混乱了。
“殿下好记性,能记住在下这样的卑微小民,在下实属感激不尽。”
海因斯会长又是连连行礼致意,极其熟练的,他的脸上挤出了一抹看似感激,但实则是谄媚的笑容。
“你可不是什么小民,当年的洪水之后,达拉第为了捞上一笔功绩,可是差点搬空了皇家商会的流动资金。”
佩斯提伦默默想到,她其实并不认识海因斯,但她在渗透皇家商会之后,从记录上见到过这个名字。此人似乎是个投机商人,一有问题的时候总能看到他跳出来捞一笔,怎么,他又看到了什么发财的机会?
理了理思绪,佩斯提伦继续笑容可掬开口问道:“那么,海因斯会长,请问斯科兰的王室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岂敢岂敢,殿下,在下只是听说殿下如今手头紧张,愿意奉上一笔重金,以聊表我的心意而已。”
海因斯赶忙赔笑,就差把受宠若惊四个字写在脸上了。这种热情的劲头石头看了都怕不是要感动到去上吊,然而佩斯提伦却不上当。一个商人,不去挣钱却来自己这里送钱?你说他图什么?
而且,他还是有备而来。这边佩斯提伦还在沉吟间,那边海因斯已经迫不及待让自己手下的奴仆们抬上来了一个箱子。当那一口足足能塞进去一个人的箱子落地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好不沉闷的声响。
“佩斯提伦殿下,希望,这能够证明我的诚意。”
海因斯弯下腰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他打开了箱子,露出了“他的诚意”——满满一箱子沉甸甸的金币。
“这些钱是我们南方商业联合会的各位一起凑出的,全部都将风险给殿下个人。”海因斯着重在“个人”上加重了语气。
听话听音,也许这个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该落到那个“个人”上了。但是佩斯提伦的笑容却依然凝固在了嘴角,她清楚听见了那前半句中的称谓,所谓的“南方商业联合会”。
“说吧,这笔钱你们想买下什么?是布拉格博南方四市的自治权吗?”
再开口时,佩斯提伦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愠怒。
贵族也好,城市议会也好,都是一些不说雁过拔毛,起码也要把整只大雁留下来的混蛋。就像当年爱德华久限战争国内贵族立马卡脖子要提高自治权一样,现在轮到佩斯提伦面对这个问题了。
“啊……殿下果然明察秋毫。老实说吧,自从开战以来,伯爵大人就把军队全部调往了前线,把我们丢给索尔要塞的那帮人随意劫掠,我们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要不想点办法的话,我们恐怕连税款都交不上来了。”
面对着佩斯提伦的愤怒,海因斯立马又做出了一副苦巴巴的样子,仿佛蒙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
而他搬出来的理由也是有理有据,两次布拉格博之战的时候佩斯提伦的确是把所有能召集来的部队全部调上了前线,处于佩斯提伦大后方的索尔要塞守军便趁机劫掠,这件事的确发生过,佩斯提伦也是看见过汇报的。事情的确如此……个鬼啊!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索尔要塞了!查理曼海姆人已经拿下了要塞!”
佩斯提伦冷冷揭穿了海因斯的说辞,抛开爱德华的确耍了什么手段不说,反正他是已经拿下了索尔要塞。如今还剩下的,处于公主派领地的王子派据点,就剩桑娜骑士团驻地这一个了,这个理由显然不成立了。
而且退一万步说,这几座城市属于布拉格博伯爵,她哪来这个权力,决定附庸的附庸是否独立?
“那么很遗憾,陛下,既然我们不能从您这里和布拉格博伯爵那里获得庇护,我想我们也只有跳槽了。爱德华殿下既然能解决索尔要塞的守军,那我想他大概也能把我们从要塞残军的手里解救出来。”
海因斯会长换上了一副无可奈何加悲愤的样子,仿佛佩斯提伦不同意的话,他们四座城市的人就活不过明天了一样。
“你!”
佩斯提伦怒视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商人,若不是身体虚弱,她非得拍案而起不可。这威胁的成分未免也太露骨了吧!而且你还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威胁抓住了她的痛脚。
佩斯提伦现在肯定不能得罪爱德华,她还需要爱德华送来的作为“”买下索尔要塞”的物资。那她应该镇压这已然如同“叛乱”的行径吗?她自己手上并没有部队,难道她应该叫施耐德兰人去攻打这些城市?她要是敢这么做,那她拉起的这个联盟也要背心离德了。
思来想去,佩斯提伦居然发现自己束手无策。空口许愿,她拿不出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威逼利诱,她又怕把人真的逼到爱德华那边。来软的来硬的都不行,那她最好的办法似乎就只能是收下这笔钱了?
因为她现在真的需要这笔钱,收下的话,她需要的就只是去跟布拉格博伯爵扯皮一番,但是她能有钱去收买那些悍匪,去重新培植自己的势力。
可佩斯提伦又怕,她害怕开了这个头,暴露了自己真的外强中干的事实,贵族们的条件会一个接一个找上门来。
左右两难之中,没有剩下任何底牌的佩斯提伦唯有向着现实屈服。她确实是个习惯事事都留一手的人,但是情况已经不允许了。
“也许……我们可以在具体条目上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