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佩斯提伦抛出的橄榄枝伸到爱德华面前时,爱德华要如何面对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邀请,又会不会被她整乐到捶地。不过在那之前,视线不妨先从斯科兰挪开片刻。
在这片大地之上,制造纷争带来痛苦的,可不仅仅只有人类而已。
在查理曼海姆的邻国,瓦兰西亚,最近发生了一件算不上新闻的新闻。瓦兰西亚的特兰西瓦尼亚国王,失踪了。
这件事情很是离谱,总之就是特兰西瓦尼亚国王正准备前往一座城市,但是不管是来处还是去处,他们最终都没有等到国王的身影出现。
有人说是因为大雨,队伍寻找躲雨处偏离了道路。有人说国王已经死了,欧克伏击了他们。还有人说是地方大贵族囚禁了国王,逼迫他答应自己的条件。
众说纷纭,但是每一条都缺乏证据支持。而眼下最大的问题是,瓦兰西亚王国不可一日没有国王,可是谁能坐上那个空位?众所周知,特兰西瓦尼亚国王膝下,只有一个年仅八岁的女儿——凯瑟琳。
不管怎么看,瓦兰西亚如今都是四个字,迟早要完。
众所周知,在第二次继承人战争中,瓦兰西亚挥师跟从伊丽莎白攻打佩斯领,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主力尽丧在格兰堡下,达豪女伯爵的军队还把王国西部劫掠成了一片废墟。
众所周知,自那以后,瓦兰西亚就跟发展二字无缘了,整个国家一副江河日下的样子。被毁的矿山让工厂的产能翻着跟头往下掉,财政崩溃,军队无力维持,集权涣散,地方坐大,与隔壁在战后高速起飞的查理曼海姆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所以在斯科兰内战打的如火如荼的当下,特兰西瓦尼亚国王的失踪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什么国王,不过就是个令不出周边的行省总督罢了。
显然,这位八岁的女王并不知道她将要面对什么。他周围的那些大臣们也在争权夺利之中忽视了即将到来的危险,也就是,究竟是什么造就了特兰西瓦尼亚国王的失踪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直到一个多月后才有所浮现,一场似乎一模一样的夏日暴雨,将一群勇敢的行人逼得离开了大路。对于一个躲雨处的追求驱使着他们来到了一个安静的,名叫戈哈纳的小镇。
小镇一片废墟,像是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所有的居民都不见踪影,没有一具尸体留下,全都消失了。感到奇怪的人们搜索起一切可能说明什么的线索,但是一半的人就此消失了,剩下一半毫无收获的人在恐惧中逃离了戈哈纳。
没人能解释发生了什么,就像没人知道这条上报的消息最后在哪一环就已经石沉大海。
…………
爱德华闭上了双眼,黑暗的赐福潜藏在他的身体里,他不会疲劳,不会酒醉,受了伤也能很快愈合。但是身体上的疲劳不会累积,不代表精神上就可以一样永远精力充沛。
灵魂的极度疲倦催促着爱德华闭上双眼,重如山峦的眼皮合上了,隔绝了文书的海洋,书籍的山川,笔墨勾勒的蛛网,梦境之中,全新的世界向他敞开大门。
他不情愿,却又别无选择的坠入这个世界,坠入黑暗的深渊。黑暗混合着浓烈的色彩,油墨一样涂抹着他的视野,恐惧的气息宛如要溺死他一样包围着他,恐怖的画面,绝望的画面,就像溺死之际涌进喉咙的水,源源不断涌来。
宛如赫尔的亡渊,只是无尽的死海被燃烧的世界取代了。嗜血的怪物们在尸体上肆虐,渴饮死者的鲜血,向着天空咆哮,被黑云所笼罩的天空翻滚着深红的色彩。
这些空具人形却毫无人性的怪物正在一个个死去,既然是怪物,自然也没有体面的死法。他们有的在发疯渴血中一头栽倒,有的被无血可饮的同类所杀,就像是疯狗杀死另一条疯狗那样。
狂怒与渴望,毫无节制的狂怒,毫无节制的对鲜血的渴望,这就是对这群怪物最好的形容。
就是这样一群怪物中的一只,与他擦肩而过,他的形体与人极其相似,可眼中除却疯狂别无他物。毒蛇一样的尖牙从他的嘴里冒出,当他看见鲜血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似乎都能喷-出火来。这个疯狂而又堕落的怪物,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倏忽之间,爱德华似乎又坠落到了另一个次元。就像是沙漏,当你坠落到上段的最深处,那便是下段的开端。
如果说刚刚他所看见的是一场禁断的狂宴,那么现在他所见到的就是一场优雅的餐会。只是无论是狂宴也好,餐会也好,其主食都没有发生改变,那就是鲜血。
每一个用餐的人看起来都是那么完美,能让人为他们的美丽而哭泣,能让人为他们放弃一切。他们是那样纯洁,质朴,连衣着都是如此完美天衣无缝,这样完美的存在一定是神明的化身吧,任何不敬的念头在他们的面前都是对其的亵渎。
于是,血食们就这样带着狂热的虔诚列队,等待着那些用餐的“完人”享用他们的鲜血。而旁观的爱德华只感觉浑身一阵发冷,国王的眼睛曾被织命者赐福,当然可以看穿这一层伪装,在那层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外皮之下,所谓的“午夜贵族”,丑陋的,病态的,憔悴的怪物。
克利欧佩特拉曾经在梦境之中告诫过他,吸血鬼迟早还会卷土重来。就像传说里,吸血鬼在夜幕之中大行其道,而当太阳升起,他们就会退回阴影之中,一直等到下一个夜晚的到来。
恍惚之中,渴血的狂宴也从他的眼前滑过了,又是弥漫的黑暗与下方全新的世界,像是又从漏斗的一端坠入到了另一头,但是这一次坠落的黑暗更长,浓墨一般的黑暗里翻起了油墨一样的重色,绘出破碎而又狂乱的画面。
燃烧的星河之下,黑暗笼罩着希望已熄的世界。哪怕是石头与尘土都已经被诅咒,诸神所掀起的战争席卷每一片田野,王国崩溃,城市毁灭。
恶魔与天使穿梭于天空与大地,以最伟大的谎言为名,以最终极的真理为名,令整个世界燃烧。这场战争有分出胜负吗?没有,也不可能有,以凡人的短视,他们永远看不见其尽头。
脚踏实地的感觉与突如其来的光明几乎是同时出现的,爱德华感觉自己摔倒在了一片泥泞之中,而他很快就发现,那不是泥泞,是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的战场。
被血蒙住的眼睛花了一下,再睁眼,尸体不见了,血泊也不见了。眼前只有让人心旷神怡的碧海蓝天,脚下是松软的沙地。海浪拍打着沙滩,发出一阵又一阵让人放松的声音。漫步的旅人发现了他,向他伸手发出了邀请……
回答他的,是爱德华毫不犹豫的拔剑。符文剑海姆达尔之眼,这把伴随他征战已久的利剑忠实的回应了他的呼唤。剑刃无情斩断了那只伸出的手,鲜血溅射在爱德华的脸上,也洗去了那平和的伪装。
与他刚刚所见到的那些嗜血生物一样的怪物,在撕下伪装之后,嚎叫着从四面八方杀来。毫无思考时间的爱德华下意识挥剑相抗,只是奇怪的是,他从未感觉过自己手里的剑可以这么快,也从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轻盈。
可怕的怪物在这把魔法武器面前接连爆成团团血雾,也引得其他怪物更加疯狂。毫无节制,毫无纪律,而爱德华只需要随手挥剑就可以把他们砍成碎末。可明明没有受伤,爱德华却逐渐感觉到了痛苦。
那些怪物伤不到他,可是就像他的身体不会疲劳,精神却依然会疲倦,每一个怪物的溃灭都似乎会把一份黑暗留在他的心底。
这是一种可怕的体验,爱德华甚至有一种错觉,他似乎开始能逐渐听懂怪物嘶吼。死者的回声交织在现实与耳际,催促着他撕碎肢体,然后啃声他们爱德华甚至感觉自己的血管里流淌的已经不再是鲜血,而是残杀与憎恨。
所幸,这些怪物并不是无穷无尽,当最后一个怪物被杀死之后,爱德华甚至还花了好半天去确认这一事实。他快要无法分辨,那嘶吼声究竟是来自于那些怪物,还是来自于他自己。
眼前的世界破碎且畸形,一会是尸山血海,一会是碧海蓝天。哪怕是赐福过的视界,也快要在精神的重压下失去判断,直到听到一声靴子踏过沙砾的声音,爱德华才后知后觉的转过头来。
“兄弟,奉慈父之名,我来接你回去。不知道,您对于慈父邀您的这段旅途感觉如何?现实与堕落的错倒,便是您即将面对的敌人的面目。”
来人就像是从壁画中走下的古代学者,应该也是个人类?不,看不清楚,视野已经开始模糊。最后一阵天旋地转完全吞没了他,黑暗取代视野,一段莫名其妙的梦中恶路之后,梦境终归于平静。
一段难得的休息时间,又或者说,应该叫昏迷过去的时间。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才能完全远离那挣扎的黑暗,无尽的低语,每一声似乎都在甜言蜜语中诉说着诱惑。
爱德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一抬头,正好看见夕阳透过大开的大门而入,而肖尔正站在门口和医师说着些什么,其内容无外乎就是让爱德华好好休息之类的。
肖尔?她从斯科兰回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爱德华的动静自然瞒不过这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间谍首领,看到爱德华醒来,肖尔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爱德华身边。
“陛下,您可吓死我们了。您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我觉得您应该好好注意一下作息时间了。”
肖尔连珠炮一样说着,又是告诫又是埋怨的,爱德华挠了挠头,迟钝的神经好不容易才让他想通发生了什么事。那趟黑暗旅途的影响还扎根在脑海深处,让他的头脑现在还算一阵一阵针扎一样的剧痛。
然而这不打紧,肖尔亲自从斯科兰赶了回来,究竟发什么了什么事?
爱德华张口欲问,肖尔却正好转过了身去。还没等爱德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肖尔又转了回来,手上还端着餐盘,里面的面包与浓汤还是热的。
“陛下,我知道您是闲不住的,那麻烦您先把晚饭吃了行不行?我们边吃边聊。”
“就不能直接……”
“咣”的一声,肖尔把餐盘放在了爱德华面前,用实际行动把爱德华那弱弱的提议堵回了嗓子眼。
“好吧,我的间谍总管大人,就如你所愿吧。”
都到这个份上了,爱德华只好乖乖就范。老老实实抓起碗呡了一口,空了一天的肠胃立刻对这又暖和又香浓的鸡肉浓汤起了反应。熟悉的味道,和他当初在亚楠的时候尝到的一模一样,这是肖尔亲手做的。
而另一边,肖尔也一刻不停把地图放在了爱德华的面前。爱德华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指,看向了地图上的一点,喀斯诺兰。
“受到佩斯提伦派出军队向北运动的刺激,那个路易伯爵不顾劝阻召唤了所有愿意北上的人,向着喀斯诺兰进军了。我在这边的情报网因为那些勃兰登堡人损失了很多,暂时还不清楚之后的情况。我已经下令,静默一切情报网,以免更大的损失。”
“勃兰登堡人啊……”爱德华苦恼的挠了挠头,勃兰登堡人那些神出鬼没的间谍实在是让他有些心有余悸。他们不可能想不到所谓的“红宝石矿”的谣言从何而起,也不会想不到这是要把火引向何处。也正是因此,才引得他们对肖尔的反扑。
不过现在,火已经点起来了。不管勃兰登堡人之前是为什么放任肖尔的行动,是没把她放在眼里,还是只是为了让她把局势搅得更乱,总之,这让他们失去了先机。
“你做的很对,肖尔,这种情况下撤退是应该的。如果路易伯爵孤注一掷往北进军,那么他就离死不远了。”
爱德华立马肯定了一句肖尔,这句毫不做作的夸赞立刻给肖尔的脸上添上了一丝笑容。这也预示着,两个人的计划第一步已经成功了,这个子虚乌有的宝石矿会成为所有人心头挥之不去的一根刺。难以估量的巨大利益,足以使人利令智昏。
“那么接下来……”
爱德华一口气喝完了碗里的浓汤,又撕下一块面包仔细刮下了碗壁上所有的残留,然后才将其扔进嘴里
他指了指地图上的诺斯海姆,还嚼着面包的他含糊着说道:
“那就让我们继续把演习进行下去吧,佩斯提伦迟早会需要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