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不会有那个指挥官会希望突击溪流裂谷这样的阵地,在平原上被水流冲刷出的裂谷遍布灌木和杂草,两旁则是陡峭的山壁,遍布的岩石因为缺少水流的冲刷而呈现锯齿一样的锋利,当初肆虐于此的水流还在此丢下了许多诸如枯木一类的杂物。
站在远处的那座塔楼废墟上,可以轻松把整个裂谷尽收眼底,金色的阳光撒在大地上,照耀着防守此处的李斯特兰战士们。碎颅者旅的战旗在阵地上空迎风招展,几千杆枪同时对准着裂谷最狭窄的区域。
只有最气血上头的指挥官才会选择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作战,但是路易显然就是这样的指挥官。他也许把这当成了一次突如其来的遭遇战,哦,海神在上,您的恩泽从海洋遍及大地,有这样一个对手真是一件美事。
成百的施耐德兰人在短兵相接之前就丢掉了性命,打开一个立足点的确是个眼下困局的思路之一,可显然无脑堆人冲锋是其中最错误的解法,密集的枪弹打的施耐德兰步兵抬不起头来,他们在仓皇逃窜时还会丢下更多的尸体。
路易伯爵正骑在马上大声谩骂着溃败的士兵“缺乏勇气”,而同一时间李斯特兰人的火炮也开始了发言。强大的战争机器喷吐出可怕的火焰,火药推动着弹丸直扑挤成一团的施耐德兰人。
最前面的是试射的两发,第一发打的太高了,砸在山壁上弹飞了出去,尖啸着擦过了施耐德兰人最高的那一面军旗。第二发就准的多了,就像铁犁犁过松软的土地,一发至少打碎了一打以上的士兵。
“真是轻松……如果早知道这么轻松,公主殿下也不用费这么大力气了。”
坐镇在废弃塔楼上的富兰克林伯爵苦笑了一声,有些泄气的放下了望远镜。施耐德兰人的已经完全乱了,在这个伊丽莎白为他们精心选择的战场中,不仅施耐德兰人最为骄傲的骑士失去了驰骋的空间,就连他们最为仰仗的阵型也无从施展。
前头的施耐德兰步兵被压制在了溪谷之中,他们挤成一团,成片成片的被火力杀伤。后面的大部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有接到命令的他们还在一股脑往前挤,而中间的路易伯爵除了叫骂之外,居然对自己现在动弹不得的困境没有丝毫自觉。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现在,再有经验的中下级军官也救不了这个危局了。
在富兰克林伯爵的注视之下,施耐德兰人简直像是扑火的飞蛾,一波又一波发动着注定徒劳的进攻。他们踏过荆棘和草丛,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努力发起冲锋,有不少人跑着跑着就会一脚踩空摔倒在地,溪谷里痛苦的叫喊和排枪射击的声音一起此起彼伏。
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发动冲锋的施耐德兰步兵值得钦佩,只是作用比把金币扔进水里还来的有限。受伤的士兵拖着到处是血的身体试图跟上,四周的同伴如麦草一样被子弹割倒。
再次重整起来发动冲锋的施耐德兰步兵遭遇了可怕的伤亡,打头阵的士兵的生还率几乎被锁定在了零上。上一秒还生龙活虎端着武器冲锋的士兵,下一秒就会用自己的鲜血来点缀溪谷,化为灌木丛间的尸体或者是残肢断臂。
负责打开一条道路的是威肯子爵,继比利尔蒂之战中那见鬼的妖风之后,厄运依然如影随形紧跟着他,并且把他推进了死地。喜欢酗酒的子爵从宛如噩梦一样的地狱中清醒时,他发现自己正孑然独立,他的士兵已经整个被李斯特兰人毁灭,毁灭的跟欧克亲自动手一样彻底。
还不等这位子爵察觉到危险的降临,死亡就已经到来。密集的火药硝烟暴雨一样填满了溪谷,子爵无处可躲,他怒吼着拒绝自己的失败,并把自己的生命定格在了那一刻。怒吼沉寂,子弹呼啸而过,更多的施耐德兰步兵涌上上来,然后步入子爵命运的后尘。
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在这里,并不局限在这溪谷之中。就在此地之外,伊丽莎白精心布置的进攻终于开始了,号角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浪潮一样的攻势以埋伏点为起点展开,溪谷中的指挥官们甚至无从发觉,自己已经被整个包围的事实。
来自遥远的提利尔的骑兵充当了第一波打手,当这些狂野的毫无阵型的骑兵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他们惊讶的发现这些施耐德兰人居然毫无阵型。挤成一团的猎物就像是荒野上聚团的羊群,这可真是完美的目标。
斯特拉斯堡第三团最先承受了这些他们眼中野蛮人的怒火,跟欧克一样原始但是善于杀戮的武器砍穿了硝烟,砍入人群深处。更多荒原上的掠夺者呼啸着加入了砍杀的行列,狂野的狩猎就在眼前,飞舞的鲜血鼓动着他们嗜血的神经。
这些骑手连人带马加起来身上都找不到一块甲片,不要说子弹,刺刀的戳刺都能给他们带来重创。然而这种野蛮且原始的战术依旧凶狠异常,训练有素的士兵被分割开来之后难以应对马背上的屠夫,而他们又不像那些骑士老爷一样有重甲护体。
等到后知后觉的路易伯爵排开人群,从溪谷里钻出来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而他正好目睹了斯特拉斯堡第三团覆灭的一幕。
第三团的战旗倒下了,马刀毫不留情砍飞了旗手的头颅。残存的护卫拼死扶住了旗杆,不愿意让军团的荣耀受到玷污,可惜他的对手们似乎对杀戮而非旗帜更感兴趣,这个替补者马上就惨遭乱刀分尸。
战斗的怒火在冰冷的屠戮中不断降温,直至跌落冰点,施耐德兰人在不断减少,而更多的提利尔人被投入了战场。他们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只是打头阵的炮灰,反倒是因为更靠近猎物而士气高涨。
战局至此已经完全演变成了惨烈的肉搏战,其无与伦比的残酷让路易伯爵心惊肉跳且感到力不从心。在第二波次的李斯特兰步兵抵达之前,提利尔人就已经把战局搅了个天翻地覆。
战线犬牙交错,血雾与浓浓硝烟之中,就算是经验最丰富的军官都失去了方向。建制被打乱,阵型被撕碎,抱起团的士兵尝试着通过交战的声音寻找大部队,但只有很少数人能找到友军。
斯特拉斯堡第三团所剩无几,土伦巡防军的旗帜也摇摇欲坠,科西嘉炮兵团的炮兵们已经丢失了最后一门火炮,阿基坦骑士团的骑士们一枝独秀的发起了反冲锋,将大片提利尔人和他们的荒地马一起踏成了肉泥,可是他们很快也被团团包围。
冰冷的现实打破了路易伯爵的幻想,北上西里西亚伯爵领的路并不好走,等待他的并不是唾手可得的胜利。他开始懊悔自己拒绝了斯科兰人的同行,此时的他没有任何援军。
甚至他现在就算乞求荣耀的战死,能让他被准许进入瓦尔哈拉都无法做到了,这里的战场上没有荣耀,只有一边倒的屠杀。提利尔人不知道怜悯为何物,这不过就是一群被教唆和鼓动武装起来的一群野兽。
施耐德兰,铁一样的纪律,山一样的士气造就了他的军队。可是现在,伴随着越来越多同伴的倒下,他们的勇气也在逐渐消散了。倒下了多少人?三成?还是六成?他们连自己的队伍都找不到,放眼望去只有淋漓鲜血。
开始有人丢下武器逃跑了,就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更多的人加入了争先恐后逃之夭夭的行列。提利尔人则狂嚎着,追逐着,追上他们将其撕成碎片,他们确实不知何为怜悯。
“原本我只想狩猎一头鹿,结果没想到,来了好打一群骏马啊。”
更远处的山坡上,伊丽莎白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在她的前方,李斯特兰的火炮正在持续不断开火,十几面各色缤纷的旗帜在她身后随着炮风飘洋。战斗还没有结束,但是已经可以看出结局了。
平心而论,这个陷阱并不是为了这个傻透顶的路易伯爵设计的。早在海因里希没有跳反,佩斯提伦命令他率军北上的时候,进攻布拉格博失利的伊丽莎白就盯上了他,她没打算放过任何削弱敌人的机会。
之后就是一个典型的害人终害己的故事了,佩斯提伦派人北上的动作狠狠刺激到了路易伯爵,刚刚在布拉格博打退伊丽莎白,眼里几乎放不下任何人的伯爵傲慢的命令佩斯提伦撤回军队,佩斯提伦自然也是照做了。
伊丽莎白刚刚有些惋惜于佩斯提伦的撤退,然后,她就得到了另一个好消息。施耐德兰人顺着上一只猎物的脚印冒出了头来,眼里只有红宝石的路易伯爵显然忘记了,传说里宝石的阴影下一般都潜藏着毒蛇。
火红的欲望,此乃红宝石的物语,看起来又一次应验了。
“红宝石的公主,火红的欲望,炽热的爱恋。看起来第一种物语在佩斯提伦的身上已经应验了,但是第二种吗,似乎有点不顺利啊。”
顺手把望远镜递给了身边的侍女,伊丽莎白端起茶杯,享受起了这略微带着些火药味的下午茶。大地的震颤在茶杯中带起蹭蹭涟漪,伊丽莎白看着山坡下,整齐划一的李斯特兰骑兵正鱼贯冲向战场,堵住了施耐德兰人最后的逃跑之路。
“虽然不能指望每次都碰上这种不入流的对手,但是一旦碰上了,还真是让人心情愉快啊。安佳丽,泡的不错,下次还这么泡。”
伊丽莎白放下了茶杯,打了个大胜仗,心情好,连带着这带着点硝烟气味的红茶都变得顺眼了起来。
随军画家的笔也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伊丽莎白风轻云淡指挥战争的身影被留在了画纸上,诗人会跟着编写出一串又一串公主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的词藻,将其洒向李斯特兰甚至是更远的远方。
“公主殿下……”她的侍女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了?小安佳丽,你也被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红宝石矿把魂勾走了?”
侍女不敢说话了,看来她说的没错。
正说话间,伊丽莎白看到一个骑手风尘仆仆向着这边赶了过来。那是一名信使,来自喀斯诺兰的方向,唔姆……看样子,好戏要开场了。
“报告伊丽莎白公主殿下!斯科兰人和我们的人打起来了!他们和勃兰登堡联邦的人也起了冲突!趁这个机会,对面公主派的人发动叛乱夺取了喀斯诺兰!”
“和我们的人打起来了?不不不,那些可不是我们的人,起码……不是我的人。”伊丽莎白在心中默默一笑,也暗笑了一声这个信使的天真。不过这也情有可原,他哪知道这背后那么多的弯弯绕呢?
“所以,现在喀斯诺兰,我们的后路,落入了叛军的手里?”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心中窃喜归窃喜,脸上需要愠怒的时候还是该愠怒的。
“所以让我猜一猜,那个跟施耐德兰指挥官一样大脑被马蹄踹过的斯科兰人,因为一条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矿脉,跟勃兰登堡人闹了起来,还跟陆军的人打了起来。甚至那帮脑子也没聪明到哪里去的人还没有息事宁人,而是真打了起来?!”
面对着王国公主的愤怒,信使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好在佩斯提伦说的的确都是事实,他只需要一个劲答应就是,希望这不会让这位公主一气之下砍掉自己的脑袋。
“我说过了,陆军那帮人就是群北方农村里草山羊的!他们在南方教区失败之后我给了他们一次又一次机会,但是他们每一次都能准确的让我后悔!现在居然能让一群拿着草叉的家伙把城堡夺走,我该说他们什么?”
“勃兰登堡人呢?”
“回禀殿下,他们全走了,勃兰登堡人不愿意卷进这一场纠纷。”
“那那些陆军的大少爷们呢?也跑了?”
“是……”
“如果他们在我的旗舰上,我会毫不犹豫把他连人带跳板一起踢下海!传令全军!快速解决战斗!物资什么的,全部交给收容队来处理!”
“那俘虏呢?”有个军官赶忙问道。
“有提利尔人在,还需要我教你俘虏怎么处理?”伊丽莎白冷冷看了过去,没有一个人胆敢出声回答。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谁说敌人只站在战线的另一侧呢?在你的背后,你想要挂在靶心的敌人也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