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曼海姆王国，布兰海姆，城市广场——
每一位从这里经过的人，上到贵族，下到市民，肯定都要忍不住停下脚步。原因无他，广场上放着的那玩意的确是太耀眼了。
那是一艘堆起来的船，嗯……如果只是一艘船模倒还好，但是那是一艘黄金船，一艘整个用金砖堆起来的船。
在一辆把四周挡板完全放下来的车垒上，那艘黄金的大船傲然屹立。平放的金砖堆砌成了船身，立起的金砖则成为了桅杆，几袋宝石成为了甲板上的装货。这种极其具备视觉冲击力的场面，恐怕也只有瞎子能够无视了吧。
旁边的几十辆车垒在这种奢华巨物的映衬下，哪怕每一辆都满载着粮袋，都变得不足为道起来。甚至还需要很久，人们的视线才能够从那艘黄金的大船上挪开，注意到一边的告示。
告示平平无奇，无非就是一些说明，诸如什么如果有需要用存储凭证兑换粮食的一律予以兑换，如果本地及调运粮食不足的，可以用高出当地粮价一成的等粮黄金兑付。队伍停留时间有限，如有需要从速兑换。
说来也奇怪，在那之前，布兰海姆的抢兑现象是最严重的，但是自从这黄金的大船一出之后，反而见不到多少人来兑换了。
海因里希站在暗处，默默观察着这一场堪称是行为艺术的作秀，心里对于爱德华的评价忍不住又高出了一成。
此前布兰海姆是票据兑换粮食现象最严重的地区，比起肖尔所见到的情况那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运载车队的第一站就选在了布兰海姆，然后这黄金大船一出，就像是有魔力一样，在一天之内就几乎平息掉了全部的抢兑之风。
聪明如海因里希当然明白这不是什么魔法的原因，抢兑风潮的起因当然是因为谣言的煽动，贵族和民众缺乏安全感，生怕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吞了，所以才要捂在手里，觉得那样才有安全感。
于是爱德华就针锋相对来了这一出，你不是担心换不到粮食吗？来，我就给你看看手里的存货到底有多少。如果你觉得粮食还不够，没关系，还有黄金呢。你就说，你们的国王会不会吞了你们的东西吧？
于是乎，抢兑的风潮就这样戛然而止了。甚至于在一阵嘲笑中，还有人灰溜溜的再把粮食拉来重新存入。原因无他，秋收快要到了，这些粮食要是压在仓底，那只有坏掉的份，还不如重新存进去，起码来年需要的时候还能取到新粮。
这就是爱德华的玄虚，其实说穿了可能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是就是该死的有用。当然海因里希也不知道爱德华此刻手里到底有多少存货，他要是知道爱德华在手头不宽裕的情况下，还敢这么玩的话，那他心中的敬佩那还要再上一层楼。
当然了，这也不是此行的全部目的。海因里希也不是此行的主要负责人，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一个新来的投诚者，再怎么样爱德华也不可能轻易让他带着这般贵重的东西到处乱跑。海因里希此行另有任务，他还有很多暗中的工作要做。
国王之眼的成员也大量来到了布兰海姆，他们也需要传播信息，进一步安定人心。比如某个酒馆里，一个大吹大擂“爱德华陛下怎么可能吞掉我们这些小东西，人家还看不上呢”之类话语的商人，他说不定就是国王之眼的成员。
以及最重要的，找出幕后黑手，掐在这个时间点上，还针对的如此精准，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推波助澜。爱德华见识过那些勃兰登堡间谍的手段，如果他真的要在战场上与这些人再度敌对，他必须要小心这些来自背后的暗刃。
暗刃……对，这深埋背后的利刃哪里只有这一把呢？爱德华默默看着眼前草地上的五座木头十字架，只能叹了口气。
这不是他第一次参与葬礼了，他父亲的葬礼，斯科特的葬礼，现在是那五个可怜的女孩子的。
收到消息的那些小贵族家庭显然难以接受这个结果，其中更是不乏嚷嚷着要爱德华亲自解释的。爱德华把解释的工作扔给了唯一侥幸生还的路德维希，这种事情还是当事人来解释比较好。
根据路德维希的说法，那些黑潮信徒放过她的原因只有一个，只是单纯的觉得她不够完美，不配去侍奉他们的主人，仅此而已。虽然伤人了一点，但是能捡回一条命，路德维希庆幸还来不及呢。
安葬的工作安排在了这一周的周末，天气晴朗，因为那座可憎的屋子已经被付之一炬，所以下葬的棺木中只放置着一些她们生前的物品。爱德华的目光扫视着木制十字架上的名字，夏利，赫恩，德卡，范德尔，金，很残酷，他是靠这种方式记住了这几个名字。
路德维希站在旁边的不远处，远离人群，她完成了解释的工作，在悲伤与自责中孤零零站在一边。敏锐的感官让爱德华除了悲伤的啜泣，还在人群中捕捉到了咒骂声。咒骂那些黑潮信徒的，还有咒骂路德维希为什么活下来的。
牧师将手放在十字架上，手捧《圣言录》为这些死去的女孩哀悼。至于你问为什么这些贵族女儿的葬礼只是寻常的主教来主持？那你猜爱德华现在叫不叫的动那头叫阿方索的蛮牛。
在这个世界的她们已然死去，然而爱德华难以想见，她们的灵魂在落入了那些神明之手后，还会面对何种无法言喻的暴行。
为什么有种死了之后，能安然去到伊蒂可那里也是种幸运的感觉？
切……他死了之后，八成也是一样的下场吧？那个克利欧佩特拉按道理也是个死人了，但是她现在依然活的好好的，而且还能四处作妖。
算了，胡思乱想到此结束，该想正事了。爱德华已经送信给了洛迦，在让她“帮助”一下肖尔的同时，他也要求洛迦从战斗修女与瓦尔基娅姐妹会中挑选意志坚定的精英，组建一个类似于施耐德兰女巫猎人那样的组织。
查理曼海姆的老话说的好啊，不亲自去打鱼，你永远不知道一块鱼肉送进嘴里有多难。现在也是一样，越是跟黑潮打交道，爱德华越发感觉到当年他的父亲所历经的艰辛。
刀砍斧劈，杀掉再多的欧克，最终也只能消灭明面上的污秽。但是潜藏在角落里的黑暗，就像是蟑螂白蚁，杀之不绝，你一旦松懈，就又蠢蠢欲动起来，蛀空支柱，倾颓房屋。埃莱联盟已有前车之鉴，这是不能被忽略的问题。
之所以让洛迦负责这件事还有个考虑，洛迦与传奇女巫猎人德雷克关系密切，让她来负责或许能得到一些帮助。而且，最重要的一点，这个组织肯定会涉及到武力，而爱德华不愿意这样一支势力落到阿方索那个混蛋手里。
而在思索之中，爱德华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些棺木上，铲子起落，泥土撒在坑中，逐渐将棺木掩埋。每一具棺木上都镶嵌着一枚钱币，在传说中，那是死者交与死神诺什的船费，诺什会带着死者渡过冥河，投向下一个轮回。
然而很遗憾，这笔钱注定交不到诺什手中了，她们的灵魂已经被黑暗吞噬，亡者的渡船这一次只能空载而归。
葬礼结束了，悲伤的人群依然不愿意离去，爱德华不愿意去打扰他们的哀悼，独自默默走开。没走出几步，他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呼唤：“爱德华陛下……”
“路德维希，怎么了？是想请假休息两天吗？”爱德华说着，转过了身。
眼前的路德维希满脸憔悴，一点也看不出当初那个天之娇女的感觉。啊，当初被海因里希驮回来的那个她涂抹着厚厚的妆容，穿着一身白色晚礼服的她宛如一颗新生的春草，窈窕且富有活力。现在的她只穿着一件粗麻布的衣服，不像是贵族之女，倒像是流浪的赎罪者。
等等，赎罪者？
“陛下，经过这一次我彻底明白了，我没有资格担任您的护卫。我请求您将我调去战斗修女的队伍，给我一个祈祷的机会，也给我一个在战场上赎罪的机会。”
眼前的路德维希，说出了印象里的那个人绝对不可能说出的话语，用着难以想象的语气。
其实在查理曼海姆，惩戒营之类的部队不少。比如内战时期的革面者，以及欧克战争期间在其基础上建立的布兰海姆革面者第二团。倒不是说在查理曼海姆真的有这么多囚犯，账面以外的部队吗，爱德华当然是巧立名目多多益善。
“你的父亲……”爱德华欲言又止。
“父亲他同意了，他也需要给各位叔叔阿姨们一个交代。倒不如说，现在全家上下都希望离我这个瘟神远一点呢。”路德维希笑了笑，有种发自肺腑的悲凉之感。
菲比利斯家族在佩斯领内战之后越发边缘化了，远离权利中心的他们一直小心行事，现在和路德维希划清界限也不是不能理解……理解个屁啊，为了利益就这么轻易抛弃重要的家人？这未免也太无情了点！
又或者这是菲比利斯家族为了引起他的注意，以退为进的战术？呵，随便你们吧。
“可以，我允许了。但是我有言在先，战斗修女可不比我的麾下，洛迦是不会容忍手下的松懈的。如果你表现出色，洛迦一定会给你表现机会的，但是如果你不能让她满意，我再说什么都不会有用的。”
爱德华点了点头，答应了这个女孩的要求。反正现在路德维希现在也算是无处可去了，留下她也只会让她在这个“后宫团”里处处受排挤，不如把她塞到洛迦那边去。虽然菜了点，但路德维希的理论还是会一些的，去帮帮洛迦也不错。
“感谢您的仁慈，陛下。”路德维希感动的半跪行礼，爱德华想了想还是受下了这一礼。怎么说呢，这也算他干了件好事吧？那接受感谢也是应该的吧？
“好好表现吧，路德维希小姐……哦，我现在应该叫路德维希姐妹了。明天有几个信使回卡佩堡，你可以搭他们的顺风车。”
“是，陛下。”
送走了路德维希，爱德华无不感慨的叹了口气。一扭头，却看到汉斯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说，汉斯，怎么了？看上人家了？”爱德华打趣道。
“不，陛下，您想到哪里去了。”汉斯吓了一跳，赶忙否认道。
“真的？”
“陛下，当然了！”汉斯坚决否认，也不知道是他心虚还是怎么回事，他那大光头上冒出的汗珠正反射着下午的阳光。
“我……我只是感慨，要是我们哪个兄弟这么险死还生，那我们为他庆祝还来不及，哪会把他丢出去呢。陛下您不也是这么险死还生过……呃……陛下，恕我失言……”
“险死还生吗？”爱德华忍不住重复了一下这句话，险死还生是需要代价的。路德维希的生还是偶然的运气，他可不一样。
“该死的汉斯，不会说话就别乱说。那我险死还生了好几次，怎么还没看到你给我庆祝过一回？这个月的军饷还想不想要了？”
“呃……陛下……”汉斯难堪的挠了挠自己的大光头，引来了周围皇家护卫一片起哄的笑声。
“好了，别笑了。准备一下，我们去训练场。霍诺莉雅新建立的部队编制很有意思，我们今天还要去学习一下。汉斯，别挠头了，快去准备马车。”
“是，陛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