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腾马克在炮声之下震动着,战栗着。在大火之后勉强还矗立着的废墟不堪重负的抗议着,有的顽强挺立,有的则纷纷倒塌。
可是巴腾马克的街道上依然“井井有条”,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街道上到处都是被炮弹砸死砖石砸死的人,但是似乎没人对此有所知觉,街道上依然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这是一条已经被战争反复毁灭过的街道,可是现在它是一个“繁荣的市场”,用武器架起的刀架上挂满了还在抽搐的内脏,大块的新鲜生肉堆在一起,让独轮车都不堪重负。街道上的每个人都满心喜悦,仿佛他们正被精致的食物和饮料包围,哪怕最苛刻的美食家也无法挑出分毫毛病。
多好的一个放纵的时间啊,人们愉快的讲着价,品尝着比施耐德兰葡萄酒还要出色的佳酿,剖开着比北海鱼还要美味的鲜鱼,评论着比勃兰登堡黑森林出产的兽肉还稀有的珍品。
所有人都沉浸在其中不可自拔,在享乐中浪费着时间。当他们抬起头的时候,露出的是血液已经结痂的空洞的眼窝——每个人都是如此。这个世界的真相已经被从他们的世界揭去,拥抱着和平舒适的假象吧。
波丽娜也发现了巴腾马克的不对劲,她出奇的没有受到影响,但是望远镜里的画面不会骗人。就巴腾马克那四周高中间低的破地形,注定了在里面搞什么小把戏都无处遁形。
那覆盖着鲜血和秽物的祭坛,四周高挂的用自己肠子勒死的祭品,傻子都能看出来有鬼。
但是不管是爱德华也好,波丽娜也好,他们都低估了这个仪式的进度。这种玄之又玄的祈祷并不是规模越大也就要闹得越宏大,就像你向一个人借钱,能不能借到钱也许并不取决于你求了多少声,而是看借钱的那个人心情如何。
而显然,今天厄洛斯心情不错,不过想来,欢愉和纵欲的神明,应该心情永远都不差吧?
巴腾马克在刹那间被字面意义上的开膛破肚了,市场、教堂的废墟和祭坛曾经矗立在那里,在风吹过的时候发出阴冷的声响。现在,这些东西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深深嵌入地面的巨大坑洞,以那个空洞为中心,四周的废墟像是水洗油墨一样晃动着,模糊着,直到噩梦与现实彻底重合。
还是那片废墟,但是这废墟仿佛瞬间被堕落与奢靡的气息所包裹。诡异的紫火跳动在废墟四处,颅骨接成的旗杆上高悬着繁复的徽章,象征着黑暗神明的统治。
魔法能量以肉眼可见的浓度盘旋在空中,那些被自己的肠子勒死的尸体睁开了双眼。他们每一个人都曾经衣着华丽,现在他们的身上却已经长出了尖角,还被缠绕着的喉咙开始了吟唱,直到坑洞里涌出了粉色的漩涡。
伊丽莎白不是好奇于她的猎杀小队去哪里了吗?现在找到了。虽然吗,可能不是伊丽莎白想要看到的那个样子,也许种族都要从人类变一下了。他们曾经是李斯特兰的魔法师,现在你也许应该叫他们厄洛斯的使徒。
“查理曼海姆在上啊……”
离巴腾马克不远的爱德华甚至不用望远镜就能窥见废墟里的情况。无数扭动的肉块被锁在废墟之间,徒劳的挣扎着,企图挣脱把他们如狗那样拴在那里的锁链。
当粉色的漩涡将它们短暂吞噬之后,那些扭动的肉块开始了非几何的蠕动和形变,肌肉撕裂皮肤杂糅着各种颜色的血液肆意塑型,直到一只只千奇百怪的怪物与比牛还要大的类犬形生物取代了他们的存在。
“恶魔”,只有这个词汇才能统称这些各式各样,扭曲的宛如来自噩梦的怪物。在混沌的梦境之中诞生,穿越现实与虚无的沟壑,在眼前肆意驰骋。
“准备防御!小伙子们,哪怕用上吃奶的力气也给我拿起武器!恶魔可不会接受投降!”爱德华的吼声被淹没在了恶魔的咆哮之中,紫色的烟雾缭绕着,卷曲着,谁也看不清其中到底蹦出了多少恐怖的存在。
精疲力尽的联军只有少数人被安排在前线,负责监视巴腾马克的动向。这样的单薄阵线只是起到一个警示的作用,所以根本不可能阻挡恶魔的攻势。他们甚至连逃跑都来不及,就已经被恶魔淹没。
恶魔的主攻方向在波丽娜那边,当爱德华从高空掠过他们的头顶时,恶魔发出着惊雷一般此起彼伏的啸叫。你很难说到底是恶魔先锁定了波丽娜,还是爱德华向着波丽娜那边飞去的举动把恶魔引向了那头。
奇形怪状,带着甜腻香味的恶魔大军一路碾过,并在身后留下无头与饱经啃食亵渎的尸体。只有靠着织命者所赐的视域,爱德华才能看到烟雾笼罩下的巴腾马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道沟通着虚空与现实的裂隙打开了,惊雷如同密密麻麻的绳索一样环绕着它,魔法能量像是龙卷风吸水一样被吸入其中,并反哺出目不能视的黑暗狂潮。那些被取走了灵魂的躯壳正是为恶魔所寻的寄主,他们以此在现实中现身。
巴腾马克中所汇集的灵魂有多少?两千?三千?所剩下的躯壳又有多少?裂隙打开的时候一部分就被吸入其中毁灭,先前的炮击又干掉了不少。然而即使如此,依然有数量相当可观的恶魔来到了这个世界。
还有一些恶魔奔向了其他的方向,多亏爱德华的预警,他们并非毫无防御。“查理曼海姆的粪车”……好吧,嘲笑这个外号的人现在一定笑不出来了,可怕的烈焰席卷了零散的恶魔前锋。
恶魔是一种什么样的生命,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相关的研究。但所幸在被召唤到这个世界之后,他们也会或多或少被这个世界的物理法则所束缚。奇形怪状的恶魔猎犬冲锋上前,它们的牙齿闪烁着森冷的寒光,但它们的嘶吼因为烈焰的炙烤而变成了死亡的哀鸣。
滚滚的火墙净化了一些低级的恶魔,可是更高级的恶魔似乎不为所动。四个只能大致看出来是个人形的恶魔踏出火海,他们每一个都长着四条以上的隔壁,漆黑的剑刃与他们的手臂已经揉为一体。人类难以逾越的车垒在他们面前不值一提,一剑下去,整座车垒直接连着里面的士兵分崩离析。
就这还只是本次攻击的余波而已,斯科兰人方向没有受到恶魔的冲击,但是这种地狱之门在眼前打开的场景,让包括佩斯提伦在内的所有人都心惊胆战。不受控制的溃逃席卷了斯科兰人的军队,督战队跟着溃兵一起抱头鼠窜。
恶魔最主要的目标还是波丽娜与爱德华,已经减员到一个可怜地步的施耐德兰燧发枪兵们还试图组织阵线,但是恶魔的狂潮很快把他们的阵线搅得稀碎,幸亏恶魔们接下来还是一股脑冲向了波丽娜,否则等待燧发枪兵的可能就是全灭的下场。
一只恶魔率先冲到了波丽娜的面前,但是从天而降的猛禽挡住了他的去路。狮鹫的翅膀将恶魔扑了个踉跄,而背上的骑手则趁势暴起,符文利刃一击便切开了恶魔的胸膛。威廉一击得手后也没有闲着,他的利爪抓住了两只恶魔的猎犬,将他们狠狠甩飞了出去。
爱德华将目光投向了波丽娜,正看到女骑士从一具恶魔的尸体上拔出长枪。四目相对的时候,两个人互相点了点头,什么分歧先把它暂时丢到一边去吧,现在他们需要团结对外。
“这些恶魔是从哪里来的?”波丽娜大声问道。
“以我在巴拉德战斗过的经验来看,他们搭起了一个临时的传送门。但是见鬼,我可不记得这些传送门能召唤出这么多恶魔!”爱德华用过去的例子搪塞着,这倒也不算撒谎。毕竟哪怕是露娜之蚀期间打开的黑潮传送门,爱德华也没见过这么多的恶魔降临。
“那些李斯特兰人……”波丽娜银牙紧咬,人类叛徒的存在总会让人火冒三丈。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调查与审判那是之后的问题了,现在他们需要先存活下来。
这些恶魔们似乎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中枢,驱动他们发疯一样攻击的只有爱德华与波丽娜的鲜血与灵魂。鸢尾花炮兵团的炮手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统帅,他们只能把炮弹随意倾泻,一颗颗灼热的铁球砸碎了一个又一个扭曲且堕落的异形。
“坚守阵地!”夏尔指挥着残余的部队,准备重新组织防御,可是这谈何容易?经过了几个小时连续不停的激战,人困马乏的施耐德兰士兵哪里还有能够抵抗恶魔的力气?现在支撑着他们的只有信仰与对活下去的渴望。
如果不是爱德华的干涉,没准恶魔们就已经在第一波攻势中就完成了一半的目标。一只体型足足有两人之高,长着五只胳臂,长长的舌头和肚脐连在一起的恶魔冲到了爱德华的面前,还不等爱德华下令,察觉到危险的威廉急忙带着爱德华高高飞起。恶魔的拳头雨点一样砸在地面,大地都为之龟裂。
“开火!”一轮子弹劈头盖脸砸在了这个显眼的恶魔身上,但是没有一颗铅弹能够打穿恶魔的身体。身上镶嵌满了子弹,宛如麻风病人一样满身疮狞的恶魔放声狂笑,似乎这不会带来痛苦而是极端的享受。
既然痛苦乃是欢愉,那你就笑死在这里吧!去而复返的狮鹫骤然出现在了恶魔的背后,子弹也无法穿透的恶魔皮肤在狮鹫的利爪面前再次证明了它的含金量。威廉的俯冲居然只是将恶魔压倒在地,利爪与角质层一样的恶魔表皮摩擦出了一片火花。
“快用火炮瞄准!”情况紧急,爱德华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能怒吼着给施耐德兰人下命令。还好现在负责指挥的是夏尔,见就算是狮鹫也无法奈何这样的怪物,夏尔立刻传达出了同样的命令,炮手们赶忙转动火炮,将炮口对准了那个踉跄起身的怪物。
连成一片的炮声绘成了一章可怕的乐章,那一瞬间好像有好几个炮组同时开炮,巨大的声响让半空中的威廉都发出了一声惊叫。然而即使如此,这个恶魔也足足挨了好几发能让城墙动容的炮弹。
第一发炮弹砸断了它连在肚脐上的舌头,顺带把它的胸膛整个砸的凹陷了下去。第二发炮弹砸在地上再弹起飞过恶魔的头顶,砸断了它左起第一只手。连遭重击的恶魔连连后退,直到最后一发炮弹让它的脑袋炸成了一片粉色的血花。
“我们撑下来了吗?”一样奋力刺死了一个长着六个脑袋的恶魔的波丽娜举目四顾,她心怀希冀,然而现实残酷。施耐德兰的军队曾是一头骄傲的野兽,然而现在夏尔正尽力约束着这头受伤的困兽,以免它承受不住可怕的战斗而逃离。
随着恶魔的出现与传送门的打开,天空也开始呈现出属于恶魔的色彩。波诡云谲的云层翻腾出千万种颜色,其中的黑色也许只占有着万分之一的区域,然而并不妨碍每一个亲眼目睹此番景象的人心中蹦出一个共同的词汇——黑潮。
闪电在云层中积聚,在天空中留下寻常闪电根本不会出现的规整锯齿轨迹,呼啸的狂风,又或者像是放荡而又狂野的笑声刮过大地,大地滚动着,颠簸着,更多的恶魔穿越现实的篱墙,数量也越发众多。
“波丽娜,回来!”夏尔大声喊着,他看到前排的士兵正被怪物淹没,波丽娜依然奋战不止,但是她的背影越发模糊。圣女的勇武无可置疑,但是她的一路拼杀正把她拉入恶魔聚集的漩涡。
犹如墨色一样的颜色染满了天际,在这个时节不曾见过的雷暴频频在空中炸响。爱德华不得不落下地面,粉色,紫色,翡翠色的闪电一道接一道劈在地面上,邪恶的力量在沸腾,一个又一个顺眼了许多也危险了许多的形体在其中现身。
如果爱德华与波丽娜有那个闲暇注视的话,他们肯定能发现,每一束闪电的落点都是一个头上长着扭曲旋角的人形。雷电把他们身上的李斯特兰华贵衣袍焚成灰烬,更加邪**落且浮夸的衣着覆盖了他们完全扭曲异化妆的身体。
一个已经不知道该称呼为恶魔,还是法师的形体举起了手中的书卷,用最为细腻的皮肤制成的书页轻轻战栗着,浮现出无法让人理解的文字。他的衣袍之下,他的双腿已经黏在了一起,骨骼仿佛已然融化,摆动如蛇。当他前行的时候,他的身后留下甜腻香味汇成的尾迹。
“老伙计们,冲锋!”空气狂暴的躁动着,关键时刻是来自侧翼的查理曼海姆人伸出了援手。新找了一匹战马的马绍尔亲自带头冲锋,已经损兵折将的老将军不顾一切向着他的国王冲去。
不光是马绍尔,所有的查理曼海姆指挥官都在想方设法阻挡这股恶魔的大军。奇怪的是,在这个时候前线反倒是没见到埃里希与海因茨的身影,相反,埃里希正抱着海因茨一路向后,一直冲到了后方的战地医院那里。
“埃里希,我没事,咳咳,魔法能量……稀薄了……”海因茨的声音细微到根本无从听清,可埃里希却根本听不懂。身为一名法师,在空气中的魔法能量几乎整个被恶魔裂隙吞噬之后,埃里希不可能不受到影响,这更是让病弱的她雪上加霜。
而在这种情况下,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恶魔一方的法师了,你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所使用的法术是不是与你理解的法术如出一辙。人群中的爱德华成为了最显眼的目标,魔法能量翻腾,恐怖的尖叫回荡,巫术编制的荆棘抓住了威廉的翅膀,挣扎的狮鹫试图挣脱,却只挣下了一篷带血的羽毛。
“该死的!”爱德华发狠一样挥剑斩向那魔法的荆棘,他原本没指望这一剑能奏效。可是奇迹就这么发生了,荆棘应声而断,解体的牢笼反卷向四面八方,反倒撕碎了一群恶魔。
爱德华一怔,随即他看到了符文剑上燃起的蓝色魔焰。这股力量他太熟悉了,当初在对付勃兰登堡刺客的时候,克利欧佩特拉也在他的身上施展过类似的把戏。
“你可真受欢迎啊,兄弟。”克利欧佩特拉操着难得一见的苦笑口吻,她的声音听起来也极其虚弱。
“长话短说,我也好,那些东西也好,你乘坐恶魔的这种东西不可能长期在凡间现世,他们需要庞大的魔法能量作为食粮,还需要一个能让他们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的支点。所以,赶紧摧毁那个裂隙,否则你只有死路一条。”
“你也是一样?”爱德华问。
“没错,魔法能量被抽走的话,我的力量也会减弱。这已经是我最后能帮你的了,愿你我能够继续活下去,兄弟……”克利欧佩特拉的声音越来越弱,剑上燃烧的魔焰也开始摇摆不定,爱德华根本无从思考这其中是否有陷阱,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
可是,如何摧毁那个裂隙?用大炮吗?克利欧佩特拉没有说,爱德华也一无所知。
而在那一边,马绍尔的冲锋还在继续,以一种名为“惨烈”的方式在继续着,但是无人退缩。哪怕身下的坐骑配合生涩,马绍尔依旧笔直向前冲锋,直到一个远超他体型的怪物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淡紫为躯粉色为袍,身高达到三米以上的巨大怪物。它的身体显示着优雅而又有型的曲线,但马绍尔只觉得它臃肿。压倒性的甜美气息席卷而来,甜蜜到仿佛能够腐败咽喉,它脚下的土地似乎也在蜕变着迎合向它,逐渐化作被醉人香水浸透的泥沼。
这样的地形对马战太不利了,可马绍尔没有选择只能向前。他迎着刺鼻刺目的浓香继续前进,巨大的恶魔发出少女一样轻柔的嘲笑,然后挥出了手中屠宰刀般两人高的武器。马绍尔拨转马头,赶忙俯身下去紧贴马背,凛冽的香风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擦过。
两名骑兵从后方赶来,用手中的骑枪猛刺向这个巨大的怪物。可想象中的情况并没有出现,没有被刺穿的丑陋肉体与翻滚的鲜血,骑枪没有留下哪怕一丝痕迹,恶魔丢下武器随手抓住呆滞的骑兵,将他们连人带马扔向远方。
“麦克!肖恩!”马绍尔怒目圆瞪大声呼喊,可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自己的战友落入恶魔群中。他调整了冲锋的方向,挥剑猛砍,却有如斩在钢铁之上震得虎口发麻,钢剑也好,骑枪也好,这个恶魔刀枪不入。
而这个恶魔的高光时刻也就到此为止了,狮鹫的怒啸从天而降,马绍尔只来得及看到一道耀眼的蓝光闪过,刹那间,整个恶魔从中间被整个割裂开来,仿佛烧热的刀子切进黄油之中。
恶魔并不是不死之身,只是需要找到合适的方法。但是一把剑再锋利,如何斩尽万千魔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