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兄弟,你的命运未绝。在你的命运之路上,还有新的考验正在等待。”
“闭嘴,恶魔,让我好好休息吧……”爱德华用手臂盖住了眼睛,不愿意回应那呼唤。他感觉自己的大脑空空如也,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需要询问,但是他不记得了,疲惫的感觉塞满了他大脑的每一个角落,他需要休息,休息……
“你确定你要在这里睡着吗?兄弟,你的军队正在等待着你的命令。”那个声音又说道。
“我的……军队?我……是谁来着……”大脑依然拒绝转动,过往的一切全部都埋没在迷雾之中。
“那你为什么不睁眼看看呢?兄弟。”
“恶魔……呃……你是谁来着?我……为什么会称呼你为恶魔?”
困倦依然包裹着大脑,爱德华只得迫使自己睁开眼睛。盛装的魔女正站在他的身边,冲他颔首微笑,而他现在正高坐在八人所抬的御座之上,无数肃杀的大军环绕着他,无数魔女的侍从环绕着他,鸦雀无声,正在等待他的命令。
当爱德华睁开双眼的时候,无数声对爱德华的赞颂从四面八方整齐划一的传出,如此整齐,不容一丝杂音。数以千计的战争机器,数以万计的森然军阵,他们齐声向着爱德华献上忠诚,赞颂吾主。
“吾主,荣耀与奖赏正在等待着我们,但是,似乎有一两只小小的虫豸企图从您手中窃取这战果。”
名为克利欧佩特拉的魔女呵气如兰,她轻轻躬身,毕恭毕敬禀报着。两个魔女侍女轻轻捧着一把利剑来到了他的眼前,一躬到地,似乎是在等待着爱德华将其拿起。
“我是谁?”爱德华低声问道。
“您是我们的陛下。”克利欧佩特拉柔声回答。
“我问……我是谁!”爱德华提高了声音。
无人应答,寂静中只有爱德华的声音回荡。
“我到底是谁!”爱德华的声音透着怒意,这一次他歇斯底里的询问道,空气都因为愤怒的质问而不断颤抖。
“你是谁,这重要吗?”魔女忽地说道。
“重要的是,你的未来会是谁?”
刹那间,无数壮丽的画卷在爱德华的眼前铺开了,每一幅描绘的都是凡世之人穷尽一生都无法达成的辉煌。哪怕是眼前所争取的荣耀与战国与其相比都是如此微不足道,闻所未闻的庞大军团将听从他的调遣,成千上万的世界正等待着他的制裁,他将加冕为万王之王,享受亘古不曾出现过的荣光。
他的臣民对他毕恭毕敬,对他的爱戴让他们哪怕被勒令自尽也会笑着死去。城市,国度,世界……无垠的疆土等待他去插上旗帜,只有最繁华的存在才能得到以他名字命名的殊荣。一切万王之王的敌人都只是被打断了腿的虫豸,除了毁灭,只有惶惶不可终日的命运等待。
啊,万王之王,万胜之王,您的雕像将遍布您的国,受您子民虔诚的瞻仰。钢铁的王座或者是黄金的王座都没有资格侍奉这位无上的君王,只有以万敌的身躯所砌成的王座才值得虚位以待,他们将在扭曲的痛苦中永世哀嚎,目睹它们的世界被征服……
一只手伸出,爱德华咬着牙掐住了那个“克利欧佩特拉”的脖子。无数的幻像冲击着他的脑海,掀起惊涛骇浪,以至于让他面露狰狞。
“我是谁不重要?那么,你又到底是谁?”
嘶嘶作响的声音响起,伪装的幻术终于在扭曲中被打破了。没有什么听候调遣的大军,也没有什么荣光无限的未来,只有一片黑暗,以及眼前这个可憎之物——浑身上下完全是鳞片与肌肉糅合成的,破布一样披着条条人皮的怪物。
“这只是……个……开始……”怪物发出似是悲鸣与狂笑所混合的刺耳杂音,愤怒让爱德华忍不住加大手上的力气,怪物的声音也越发尖利。
爱德华意识到了不对,他的手劲不可能这么大,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大,能一只手掐死一头恶魔?他一把甩开这只恶魔,下意识去拔剑,可他的手又生生停在了半空之中。
为什么,这幻境都已经消失了,幻境里两个恶魔侍女所呈上的那把魔剑还在?它还在那里,似乎正引诱着爱德华去拔取。
“切……这一次,算你运气好……”那个恶魔站了起来,爱德华的反应让它很不爽,每一个巧妙的陷阱都埋葬过无数纯洁而又强大的灵魂,但是爱德华躲了过去。它本可以陪着这个猎物好好玩,可是奈何这个猎物有点扎手,他由两只猎物合二为一。
“这只是……第一关而已。愿你对所有的胜利,都用怀疑的目光揣测。”
恶魔用人类的礼节行了个礼,消失了。伴随着黑暗消退,真正的克利欧佩特拉的声音传了进来:“看来,我来的还不算晚。”
爱德华沉默不语,他小心在心底揣摩着这句话,刚刚的遭遇让他心有余悸,让他下意识用怀疑的目光注视一切事物。
“我是真的!”黑暗重现,跟刚刚幻像里的魔女一模一样的人影出现。嗯?而且满脸焦急?
“刚刚那是厄洛斯的诱惑?”爱德华问。
“算你聪明,还有,不用试探了!你的身体里可是住着一个恶魔的!厄洛斯就是想多诱惑你,好歹也要看看我的脸色吧!”克利欧佩特拉没好气地回道。
爱德华想了想,大概明白了为什么那个恶魔会说算自己运气好了。
“你受伤太严重了,以至于厄洛斯足以趁虚而入。现在,好好休息吧。不瞒你说,你不光救了你自己,也救了我。我可不想落入厄洛斯那个老变态的手里。”
爱德华继续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克利欧佩特拉的抱怨应该不是无理可循,如果她真的与自己已经是完全融合,那如果他的灵魂堕落,肯定也会不可避免的影响到她吧?是这样吗?
“不识好人心的东西……”爱德华的沉默似乎惹怒了克利欧佩特拉,她挥起她的法杖,以一个近战法师的气势狠狠抡在了爱德华的脑袋上。现在她需要让爱德华的意识回到他的身体里,那只要回去就行了,不分方式也是可以的吧?
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灵魂层面的交锋,这又是怎么造成疼痛的,但是这结结实实的一下子绝对是真实的。剧烈的疼痛令意识回归,这一次,爱德华终于是在现实之中睁开了双眼,而她刚刚睁开双眼,第一眼就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陛下醒了!快!叫医生来!陛下,您没事吧!”红着眼睛的肖尔大声叫着,她慌忙着站起身,带着肉眼可见的疲惫。结果医生还没来,她就已经先一个踉跄倒了下来。
爱德华赶忙伸手抱住眼前的佳人,然后被砸了个结结实实。这一次力量的大小对劲了,爱德华再怎么虎也不可能捏死恶魔,虚弱的他就是接住肖尔都够呛。
“咳咳,肖尔,你是打算在医生来之前把我先干掉吗?”倒下的肖尔下意识用手去撑,结果正中爱德华胸前的伤口。爱德华不知道为什么这道伤口没有愈合,可剧烈的痛苦告诉龇牙咧嘴的爱德华,他没有出现幻觉,鲜血甚至溅到了他和肖尔的脸上。
整整昏迷五天之后,在爱德华刚刚苏醒的这个早上,注定要乱成一团了。医生们慌忙为爱德华重新包扎,止血,肖尔负责告诉他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然后……爱德华的伤口再一次裂开了,因为肖尔亲口告诉了他马绍尔将军的死讯。
气愤,难以置信,以及悔恨,巨大的情绪袭击让爱德华忍不住大口喘气,被恶魔抓伤的伤口于是再度开裂。几个医生与修女又是按摩又是顺气,才算是没让爱德华在一头栽倒下去。
出于爱德华的要求,肖尔被迫带着爱德华来到了望月哨塔下的山坡上。这里此刻已经被开辟成了一座墓地,战死战士的尸骨都被埋葬在这里,其中的一块墓碑尤其显眼,上面镌刻的名字熟悉到让爱德华眼前发黑。
“马绍尔叔叔……他死在谁的手里……”
“一个恶魔,我们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汉斯和鲍斯拼了命从他手里抢回了老将军的尸骨。”
肖尔的声音充满着悲凉,突如其来的黑潮恶魔造成了不可估计的伤害。疲惫不堪的士兵伤亡惨重,就算是活下来的也或多或少被各种症状困扰着。半夜从噩梦中惊醒,五感的衰退和失灵,反应变得迟钝,难以愈合的伤口……
如果可以很轻松不付出什么代价就战胜恶魔,那么在这个时代里,黑潮也不会成为人类的心腹大患了。
他在那个千钧一发的时刻拯救了所有人……起码是所有幸存的人。但是没有被拯救的人呢……
“肖尔,伤亡数字怎么样?”深吸了一口气,爱德华忍不住问道,他甚至有点害怕去问出这个问题,可是这个问题无法回避。
“能战斗的人只剩下两千五百,剩下的不是难以战斗,就是躺在帐篷里,等待着救治或者腐烂。”肖尔叹了口气,报出了这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将近两万人的大军,如今可以战斗的人只剩下了十分之一,这已经不能用悲惨来形容了。
“主要的伤亡还是来自恶魔的攻击以及后续影响,施耐德兰人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们满打满算只剩下了216个人。”肖尔继续说着,接下来爆出来的数字更是重量级。
心乱如麻,已经在昏迷中与这个世界脱节了五天的爱德华手足无措,尊敬长辈的死,时间的流逝,一切的一切搅得他大脑一团乱麻。这还不算完,就在这个时候,还有一连串李斯特兰粗口恰到好处的飘进了爱德华的耳朵里。
“怎么了!”爱德华的怒火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
“呃,陛下,是那些李斯特兰战俘……在混乱中他们跑掉了不少,但是还有不少剩下来的。他们大概正在吵着要改善待遇……”肖尔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就看到爱德华已经猛然拔出了剑。
“陛下?”汉斯和肖尔几乎是同一时间拦在了爱德华的面前,两个人的脑子灵光程度显然不一样,可是爱德华想干什么却是已经写在了脸上。
“让开!”爱德华一把推开了肖尔和汉斯,交错而过的时候,爱德华布满血丝与红色的双眼,脸上脖子上爆起的青筋,无一不暴露在二人的眼前。哪怕是那只无论如何厮杀依然稳健的手,现在也正在发病一样剧烈颤抖。
爱德华是这么容易被激怒的人吗?眼前爱德华被怒火完全支配的样子让肖尔感觉如此陌生。肖尔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区区无理取闹的李斯特兰战俘当然不会让爱德华怒发冲冠,他只是在刻意放纵着自己,为自己寻找着一个发泄怒火的缺口而已。
爱德华一把推开了那座充当监狱的谷仓的门,满身杀气的国王的出现让战俘们安静了片刻,他们似乎意识到了,这个国王并不是来与他们详谈的。
肖尔看到爱德华关上了谷仓的门,随后惨叫声响起,充斥着谷仓内每一寸空气,甚至挣扎着爬出了缝隙,钻入每一个人的耳朵。
如痴如狂,一半是哭一半是笑,那是爱德华的声音?肖尔从来没有听到过爱德华发出这样的声音。那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恶魔正在那里肆虐?他疯狂屠戮,为啜饮鲜血而欢,为欲望突破理性的极限而狂喜,肖尔甚至看到鲜血一直从谷仓墙壁上的缺口里飞了出来。
汉斯与肖尔相顾无言,汉斯是不知所措,肖尔则是后悔。她应该拉住爱德华的,霍诺莉雅叮嘱过的,要她看好爱德华,可是她刚刚却犹豫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对里面那些要死的人来说度日如年,对外面等候的人来说一样是度日如年。随着最后一声惨叫声戛然而止,这场屠戮俘虏的暴行终于落下了帷幕。肖尔只能听到一个声音在谷仓里回响,像是一个孩子在不甘的哭叫。
“这……”
谷仓里的动静吸引了更多的人,鲍斯是第一个到的,他来为自己的老上司扫墓,正好看到了这一出闹剧。洛迦因为类似的原因而来,也亲眼目睹了这场可怕的杀戮。
大门缓缓打开,爱德华的身影浮现在了门后,披头散发,浑身鲜血,宛如魔神。他胸前的伤痕整个裂开了,流出的猩红与身上所染的赤色混杂一处。他每迈出一步都重如千斤,留下一个又一个血色的足记。
肖尔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不顾爱德华的满身血污,一把抱住了这个正走在疯狂边缘的国王,他的爱人。
“陛下,已经结束了。”女子的手指轻轻抚过男人因为染血而黏湿的头发,像是妈妈安慰孩子一样安慰着他。间谍总管这个职位注定肖尔要能言善辩,可是千言万语此时却全部堵在喉头,肖尔除了一遍遍复读这句话之外,根本不知道其他的话语要从何处说起。
“咣当”一声,浑身杀气的恶魔丢下了手里的剑,爱德华狠狠抱住肖尔,宛如困兽一样不甘的咆哮,最后演变成一场撕心裂肺的痛哭。
在那场内战中,除了他的臣子之外,马绍尔将军是唯一一个向他伸出了援手的人。这份恩情爱德华一直铭记五内,之后的一次又一次残酷考验,更是证明了这位将军的忠诚与能力。而他的愿望,不过只是重建佩斯骑士团而已,而且从未变过。
可爱德华却没能实现……他一拖再拖……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对马绍尔将军说还不是时候,马绍尔将军也一次又一次谅解了他,理解他的苦处,直到今天。
浑身是血的国王突然抬起了头,决绝的眼神直指鲍斯。鲍斯被爱德华的眼神吓得连退了两步,按理来说鲍斯应该对自己的国王有着绝对的信任,但是目睹了刚刚爱德华疯狂的屠戮,再加上此刻爱德华可怕的眼神,让鲍斯差点下意识认为爱德华要把自己给砍了。
“肖尔,麻烦你一件事,帮我充当一下礼仪官。”爱德华轻声说道,鲍斯的样子让他恢复了两份理智。他放低了声音,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的回归原状。他的身体里已经寄宿了一个恶魔了,他再也不能变得更像恶魔了。
“是,陛下。”肖尔赶忙松开了爱德华,但是下一秒她又犹豫了起来,因为刚刚抱住爱德华的关系,两个人现在都弄得是一身的血污了,这还怎么充当礼仪官?
爱德华倒不在乎,他捡起符文剑,随意的擦拭了一下剑身上的血迹,递到了肖尔的手中,现在的他看起来似乎真真正正的回到了那个平日里的爱德华,只是满身的猩红痕迹还在诉说着,刚刚那个失控的爱德华到底有多么恐怖。
“洛迦,拜托你了,我需要一段适合的祷词。”紧接着爱德华又对洛迦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洛迦深吸了一口气,摸出了自己挂在腰间的《圣言录》。刚刚爱德华屠杀俘虏的事情她不会选择性失明,但是事情也得一码归一码来做。
“钱德勒·鲍斯,马绍尔将军为国捐躯,为抗击黑潮而死,他死的光荣,死得其所。但是他的荣耀,他的夙愿需要有人来继承。”
这一次是真正属于国王应当说出的话语,带着威严与权威,而非嗜血的吼叫与狂暴。肖尔毕恭毕敬奉上利剑,爱德华将其擎起,上前两步。鲍斯慌忙以骑士礼半跪而下,就算是脑子再不灵光,他也能猜到爱德华要做什么事了。
“以海姆达尔之名,以我的姓氏查理曼海姆之名,我决定,在此恢复上一次大战之后,被解散的佩斯骑士团。佩斯海姆一样作为你们的驻地不变。”
爱德华的佩剑在鲍斯的肩膀上轻轻拍击,他上一次这么做是什么时候了?哦,那还是在佩斯领内战期间,他册封索克斯米利安为海姆兰伯爵的时候了吧?真的好久好久了……
末了,爱德华还加上了一句:“在马绍尔将军的见证下,愿骑士团浴火重生”。
鲍斯深深低下了头,身为马绍尔的副手,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骑士团名头的重量。那是马绍尔日思夜想的东西,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此铺路。这也让鲍斯莫名有了种不真实的感觉,如此重要的东西,真的能得来如此轻松?
可惜,马绍尔将军本人却无法再亲眼看到了。
当然不会如此轻松,要不爱德华早就这么做了。佩斯骑士团的重建真的只是一个所谓骑士团的问题吗?这个历史悠久的骑士团可跟瓦尔基里姐妹会不一样,那可等于在宣布爱德华要彻底回到那个曾经的查理曼海姆。
现在的查理曼海姆只是恢复了那个名字,这个名字之下只是一具空壳。他不具备那样的力量,去面对由此可能招来的满城风雨,但是爱德华依然如此选择,义无反顾。
就让感性压倒理性一回吧,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