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见识足够的话,无论什么事情都能窥一角而知全貌,以后的我想成为这样的人”这是同龄少年跟我第一次相见时说出的话。
我讥讽着,告诉他至少人与人之间不存在理解。
他并未反驳,也没有赞同,一如既往地望着广阔无垠的天空。
某时,我俩背着书包走在放学回家路上,被一阵风吹起的沙子刮过脸上的伤痕,烈火灼烧般的疼痛让我差点哭了出来,或者说已经哭出来了,只不过眼泪早就流完。
忍着无法让眼泪缓解的痛苦看向少年,明明有着比我更严重的伤,眼神却不曾有过一丝浑浊。无法明白,从人类纯粹恶意下保护了我的他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不管少年的想法,我绝不会询问保护我的理由,要是问出口的话有一天也许我会借着这个理由去要挟或者摆脱。与其给自己选择的机会,不如既没法当坏人也没法当好人,漂浮不定的云,默不作声的语,正好映照着自己的名字。就小学生而言这些东西似乎有些太过复杂,可如果我不想点有的没的转移情绪,自己就会一直陷入悲伤境地无法自拔,对于改变不了的事情需要偏离视点和自我救赎。
“以后每天早上跟着我一起跑步吧,多健健身说不定能顺带改善一下你那软弱的精神”少年的话永远伴随着远见,说出口就代表他确实能这么做。
[请问我哪里软弱了,在论精神坚韧性上我有信心胜过我知道的任何人]
“所以那些人欺负你的时候就一声都不吭?连个抗争动作都没有?”
[因为越抗争只会让他们越兴奋,如果打得狠和打得赢还好说,别人用一只手就能控制我的情况下做什么都没用]
“想不到还能这么理性分析问题”
[当然,因为这都是我的借口,不至于让自己看起来太可怜]
“你觉得现在快要哭出来的你就不可怜了?”
[我才没哭]
“别这样就生气啊”少年迅速变脸,安抚着我那脆弱不堪乃至等同于没有的自尊心,即便话术实在太过低级
[唉,还是不懂为啥你能迎着五个人上去打,就算你爸是拳击教练,跟着学过点技巧,面对五人再怎么也不可能赢]
“这么说就很薄情了,我俩可是邻居,互帮互助是必须的,常听大人们讲远亲不如近邻”
[常听到这句,本意确定不是在嘲讽你的某个远亲?]
“抠细节就没意思了,大丈夫豪气一点,那首歌唱的好,男儿苦,男儿累,男儿流血不流泪”
[这是某个臆想男生无缘由认为自己有才能时写出来的只拥有感情的歌,一般称之为瞎唱]
“我知道,所以才更适合这个场景,不是吗?”
[我才不知道]
为什么会遭遇这种事?原因十分简单,作为男生,自己瘦弱的体型曾成为过全班的笑柄,学校里几乎不参与娱乐活动的那些人自然就拿我娱乐。也因此,在没有任何人指导的情况下,我就懂得了人类最纯粹的恶意是个什么样子。
他们会谈论听过的锄强扶弱场景,会高看让自己羡慕的见义勇为事迹,会一起唾弃欺凌弱小的强权者,当然,更会在没钱的时候围堵着我问我借钱。
接下来少年真的每天早上来我家敲门,在不知道拒绝多少次的情况下自己终被磨软,跟着出门,也同时,直接跑吐了。
他扶着我到家后立刻道歉,说没有注意到初始运动的各种情况
[即便注意到你也不会告诉我吧]
显而易见的讽刺,但仍是在无体力情况下由薄弱意识说出的真实感想。眼前的少年属实异类,真的会有这种人?无理由保护就算了,还能无理由每天找上我,实在不相信人类的好意能到这种程度。
少年没了反应,我稍微缓过劲来才觉察到原先话中的不对,准备收回时
“这是实验”他仿佛看穿了我言外之意的疑虑
[实验?]
“嗯,看自己的耐心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的实验”
[自己折磨自己,有什么意义?]
“正确却感到痛苦,既然摆脱不了便想选择一方走下去,到死胡同折返也无所谓”
[不太能明白]
“没关系,反正对你来说没什么坏处”
少年是个奇怪的人,我敢如此断言。大家都在拼命掩饰自己的弱点及阴暗,努力用些或华丽或高尚的词汇覆盖曾做过的损人行为,他反其道行之,直面自己的卑劣。超过了心地善良,乐观聪慧等普通词汇形容的高度,也未坠入极致自我感动,封闭伪装的泥潭,不上不下。亦如吊在悬崖边上的人,既不想爬上来,又不敢掉下去,只默默等待着体力耗尽的那一刻,并希望在此之前得到机械降神的指引。
几个月的训练颇具成效,虽不至于彻底回归正常水平,比之以往不再那么瘦弱。而由于少年的保护,我也没有再被那些人故意为难过,大概是那一架都被打疼。
“伙伴你对自己太没信心,虽没什么表现,班上也有很多女生喜欢你的”
又某个放学路上,我说少年是正统高富帅,而自己是个矮矬穷时他如此回复着
[因为有这张脸]
“那怎么还说自己矬”
[指心理方面,高富帅同理]
“就默认伙伴在夸我”
[一直想问,为啥叫伙伴?甚至在其他人面前都是这称呼]
“不太喜欢称呼名字”
[难道对身边的每个人都使用这个?]
“不用担心,我的身边只有伙伴你”
[以你的性格和体质想结识一些狐朋,,,不对,志同道合的人很容易吧]
“没兴趣,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会说如此**的谎言除了安慰他自己外,更大概率是想安慰我。从始至终,我全盘接受着他的好意,既不怀疑也不求证,如若提线木偶般,用着绝对客观的视角来观察名为我的现象到底能撑多久,但这样就可以了,一直保持微妙距离的话,在破碎到来之际能快速调整过来,更能为称之为期待的事物正名。
终末以意料之外的方式抵达。
某假期的某天,父母反常地没有吵架,两人还一起坐到正在看电视的我旁边,就在我以为他们肯定又是在为琐碎事情争论,想拿我当论据时
“云语”喊我名字的父亲声音相当认真
[嗯?]察觉不对劲我也一反以往的沉默,随意应了一声
“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最好做下心理准备”
听到这句话我在内心冷笑着,终于商量离婚了吗,不用每天忍受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真是完美
[嗯]
他看了母亲一眼,随后正视着我说道
“小唐他,今天在街外玩被一个醉酒司机开车撞了,救护车到时已经没有呼吸”
小唐,他们对少年的称呼。能用如此简短的一句话描述全过程,大概早就打好草稿,毕竟平时吵的时候一直是能说多少废话就说多少废话
[哦]
后面发生什么我清楚地记得,换一套衣服和鞋子跟着父母出门,乘坐小汽车直达医院,向少年的父母问好,一起去往放着少年的房间,之所以放在这听说是所有非自然死亡的人都要尸检。
少年的血迹被清理掉了,身体部分被白布遮掩。其实我对少年的事情并不了解多少,不知道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甚至平时都不太记得长什么样,只是他坚持不懈像个蜜蜂一样围绕在我身边,我们两家才因此认识,还让各自的父母误以为我们关系很好。
没错,我们的关系说不上好或不好,最多是无聊时会想起还有这个人能说话的程度。也由此我也并没有多感伤,最多是想到以后不会再有人听我说话有点可惜。
过于平常的相遇,过于套路的经历,过于简单的离去,以及,过于失败的我。
少年的葬礼上他父母一定要我第一个给他献花,因为他们说我是少年最好的朋友。
我俩并不是朋友——我和少年不用说出口就有的唯一共识。他是实验者,我是被实验者,但这无法跟其他人解释,也因而无法拒绝。
在如此场景下应该要哭出来,所以我哭了出来,没什么大不了,回忆一下被打时的疼痛和无助感,立刻就能做到的事情,至今为止也做到过很多次。强者在有需要的情况下能轻易掌握弱者的生存方式,他们却绝对无法体会到属于弱者的慰藉,唯有这点值得身为弱者的自己自豪。
少年说他希望能窥一角而知全貌,如今我又想到更好的讥讽话
我希望能窥全貌而知一角。
此后,少年停留在少年,弱者承认且舍弃自我,开始沉浸于自己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