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雯的乐观让我放下了心里的一块沉重的石头。
当天晚上,我从外面的饭馆买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美其名曰称之为提前庆祝。
雯雯抱着圆滚的小肚子,幸福地坐在床边,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我和雯雯的父母通了电话,告诉了他们,雯雯已经知道了真相。
电话那头,叔叔并没有表现得过于惊讶,他们告诉我明天一早,就会和专家一起到医院来,帮助雯雯做进一步的检查和诊断。
我还是第一次走的这么晚,一直到雯雯睡着了我才离开。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医院昏暗的走廊里安静地像是恐怖的鬼屋,我和值班室的护士小姐打了个招呼,她也对我微笑示意,我便离开了。
雯雯的身体状况愈加良好,我们都看在眼里,护士小姐私下里称赞我说“你可能创造了一个医学上的奇迹”,我心里也有些自豪。
走在路上,已经过了公交车的运营时间,难得可以看着夜晚的风光。
可能是因为下过雨的关系,天上没什么云,露出美丽浩瀚的星海,如同墨色海洋中闪耀的钻石。
林荫路还带着些许泥泞,借着月光,我才想起自己已经被雨水和泥点染了颜色的长裤。
路过白天来过的公园,我从口袋里摸出几枚硬币,从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罐可乐,靠在长椅上望着星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如此疲劳,是从照顾雯雯开始,还是从雯雯生病时开始,又或是更早以前。
逐渐进入社会的我,感觉到了压力和焦虑,无论是对生活,还是自己所喜爱的女孩儿。
一直以来都在为所谓的未来而担忧,感觉它充满了灰色与绝望。父母在意外中身亡,唯一能缅怀的就是曾经存在手机里的照片;债务和生活的压力落在我的头上,一份简单的工作根本不足以在社会中生存下去。
最重要的是,我还有雯雯。
倘若我连给这个孱弱的女孩儿一个稳定的生活,一个温馨的家庭都做不到,那我有什么理由去让她抛开一切也要和我在一起呢?
雯雯今天和我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知道那是真心话,人在绝望痛苦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就是死亡,那是可以解决痛苦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却少有人想过,是否会给他的亲人朋友带来更大的苦楚。
但是,她抓住了照亮绝望的一束光,然后从深渊中走了出来。
我很庆幸,她没有去做傻事,不然我可能一辈子都会活在痛苦与愧疚之中。我从来没有想过雯雯永远的离开我,不是不去,而是不敢,我很难想象没有了她,我该如何继续未来的人生,就像是失去光明的世界,失去水份的鱼儿。
我把最后一口可乐猛地灌进喉咙里,猛烈的气体混着辛辣的液体在口中翻滚,长吐了一口气,把空罐子丢进一旁的垃圾桶,往宿舍走。
父母去世以后,我就从租的房子里搬了出来,那时的我没有能力继续支付算不得昂贵的房租,虽然雯雯的父亲和房东都表示可以继续租借给我,但是被我拒绝了。
这是一份难以偿还的恩情,房东说他暂时不会去租给其他人,直到我改变主意,我知道,那不仅仅是因为里面堆满了杂乱的家具,更有我们一家人的回忆。
回到学校时,学生宿舍的门已经紧闭,我当然少不了被宿管阿姨一顿责骂。
我回到宿舍,轻轻推开门,舍友正在电脑前战斗地热火朝天。
我冲了一个微凉的淋浴,换了一身新衣服,把换下来的揉成一团丢进洗衣机里,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着手机里雯雯的照片。
“又去找你的小女友了?”
舍友摘下耳机,侧着头对我露出笑容,“我要是你,晚上肯定不回来了。”
“别闹。”我笑着回应他,我没有告诉班里的其他人,雯雯住院的消息,其实也没有几个同学还记得班里有这样一个文静而不起眼的女孩儿。
随便跟他闲扯了几句,我爬上了床,明天是极为重要的一天,我觉得我必须到场。
一大早,我就急匆匆地从学校往医院赶,顺便还和辅导员请了一天的假。
当我到了医院的时候,正赶上雯雯被推进了检查室,而她的父母正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依偎在一起。
“叔叔,雯雯怎么样了?”
男人看到我来,急忙站起来,握住我的手,眼里满是激动。
“小诚,叔叔……叔叔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是啊,小诚,我们都从医生和护士那儿听说了,雯雯最近身体情况非常好,都是因为你的照顾啊!”
我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没有啦,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别的,就是陪她聊聊天说说话啥的。”
“唉,你做的就是我们做不到的啊。”他叹着气,“我和你阿姨仔细想过了,等雯雯病好了以后,我们就把公司的事放下,好好多陪陪雯雯,这段时间,我们……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对了。”我连忙从包里拿出那牛皮纸信封,“这段时间的花销,我都好好记下来了,这些是还没用到的钱。”
男人接过信封愣住了,他看着我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好大一会儿,才吐出几个字来。
“好孩子……好孩子啊……”
他们正询问着我最近发生的事,检查室的门就开了。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外国人,带着金丝边细框眼镜,双鬓花白,脸上的满是皱纹。医院的其他大夫都跟在后面,脸色不太好,看样子讨论的结果并不是好事。
他告诉我们,雯雯的病,因为长时间的耽误,错过了最佳的治愈时期,即便用上国际目前最好的医疗手段,也只有五成的机会。
雯雯的父母和我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从院里医生的表情上看,确实是真的。
当初雯雯的父亲不是没有考虑过送往国内的顶级医院治疗,但是苦于一直没有找到匹配的捐赠者,一再拖后,再加上这种修养的治疗,在哪家医院都大相径庭,在雯雯地要求下,就回到了这里。
如今,找到了专家,找到了匹配的捐赠者,最终却只有五成的几率可以挽留这个花季少女的性命,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雯雯的母亲因为承受不住打击,昏厥了过去。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五成,百分之五十,二分之一的概率,无论如何它都和“1”完全不沾边,那代表着可能会失败,而失败就意味着……
我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了。
雯雯被送回了病房,她的母亲也醒了过来,在休息室里放声大哭着。
想必雯雯知道了最终的诊断结果,我们来到病房时,她正望着窗台发呆,只是那里没有了郁金香。
如果不是穿着病号服,很难看得出雯雯是一个得了绝症的女孩儿,她的气色真的不错,纤瘦的身体最近也壮实了许多。
“雯雯……”
妇女靠在床边,轻轻搂住女儿,她难得地控制住了情绪。
我看向男人,他点了点头,我稍稍向后退了一步。
现在是她们一家团聚的时间,我本不该打扰。
“雯雯,对不起。”男人率先开口,他低下头,态度诚恳,“爸爸妈妈不是故意不见你的,也不是故意要骗你。”
“我知道。”雯雯轻声说,“阿诚和我说了,而且有他陪着,我这几天过的挺好的。”
她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在我眼里,这何尝不是强颜欢笑,我并没有敢把那天雯雯对我的诉说告诉她的父母,那只是在徒增悲伤罢了。
“小诚,是个好孩子,我们都知道。”男人说,“现在的情况,你也都知道了,动手术,只有五成的成功率。”
“我做。”
“你说什么吗?”
“我接受这个手术。”
雯雯坚定地回答,让我们在场的每个人都倍感意外。
“可是只有五成的概率会成功啊!”
妇女的声音带着气声和哽咽。
“也有五成的几率成功不是吗?”她笑了,反问道,“而且,如果不接受的话,恐怕连一成都没有吧……”
她美丽的眼睛眯成月牙,“哎呀,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嘛,既然有五成的概率会成功,为什么不去让我试试呢?”
说完,她对我眨了眨眼睛。
我会意,向前一步说:“对啊,叔叔,阿姨,既然有希望,我们就得去争取才行,而且雯雯现在身体状况不错,没准概率还会高上很多呢!”
男人和妇女对视了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