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蛋器的金属线在碗壁不停刮擦，喀拉喀拉的声音听的人牙齿发酸。
张深垂着眼，盯着碗里那团稀薄、泛着泡沫的蛋液，手腕机械地转动着。
为了完成任务，连电动的打蛋器都不让使用，系统简直没有人性。
身后烤箱正在预热，发出低沉的嗡鸣，张深叹了口气，这种噪音简直听的他心碎。
这不像是在做菜，更像是在工厂的流水线上打螺丝。
他的动作毫无激情，甚至称得上麻木。每一次提起打蛋器，带起的蛋液都会溅落在碗沿，留下黏腻的痕迹，但张深根本懒得去擦拭。
围裙上已经沾了几点淡黄色的污渍，在深色的布料上格外显眼。
【第几千次了？】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滑过脑海。他停下动作，看着碗里依旧不够浓稠的蛋液，一种熟悉的、沉重的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眼皮有点沉，关节带着长时间劳作后的细微酸痛。
【蛋白霜……还得加糖。】
他瞥了一眼旁边摆放整齐的细砂糖罐。舀起一勺，白砂糖像细雪般落下，均匀地洒在蛋液表面。
空气里开始弥漫开一丝甜腻的气息，混合着新鲜鸡蛋的淡淡腥气。碗的边缘逐渐堆叠起细密的白色泡沫。
张深看着自己的手臂机械的搅动，然后蛋液里的泡沫被不断打碎又重现，周而复始，就像自己此时正在做的事。
就像自己已经做了无数次的事。
“差不多了。”他默念。
当泡沫变得足够洁白、坚挺，提起打蛋器时能拉出短而直立的尖角时，就是所谓的“硬性发泡”。这是制作舒芙蕾的关键一步，差一分则软塌，过一分则粗糙。
他的手臂肌肉因为持续发力而微微紧绷，汗水从额角渗出，沿着太阳穴滑下，带来一丝痒意。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擦掉，但又停了下来。
手上沾满了黏糊糊的蛋液和糖霜混合物，让人很不舒服。
张深最终放弃了擦一下的念头，任由汗珠滑落。
终于，打蛋器提起来时，带起的蛋白霜形成了清晰挺立的小尖峰，纹路细腻，光泽柔和。他终于放松下来，将打蛋器摆在一边，烦人的噪音戛然而止，厨房里瞬间只剩下烤箱的嗡鸣。
听起来更像是在工厂打螺丝了。
碗里是完美的蛋白霜，洁白、蓬松、充满空气感，像一团凝固的云朵。通常来说热爱制作美食的人会对自己的作品产生欣赏的感情，张深本该感到有一丝成就感，或者至少是工序完成的轻松。
但他没有。
因为在任务的指示下，这样的流程已经重复了成百上千次了。
再喜欢美食的人，遇上这种情况也要歇菜。
张深看着那团甜美的云朵，眼神空洞，将手指伸过去，轻轻戳了一下边缘。那绵密的结构瞬间凹陷下去一个小坑。
效果不错，那么就意味着短暂的休息暂时结束，接下来是制作蛋黄糊。
他转身去拿另一个碗，动作缓慢，每一个关节都在消极怠工。
张深真的意识到了不要将自己的爱好变为工作这句话的含金量。
但说句实话换谁当时在哪个处境都不会想到能有这样的下场。
水槽里堆着之前处理食材留下的工具：沾着面粉的筛网，残留着黄油痕迹的小奶锅，还有几片用过的烘焙纸。他看了一眼，又移开目光。
不想收拾，实在是不想收拾。
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暂时就这样。
他从冰箱里拿出冷藏的牛奶和一小块黄油，把黄油在砧板上切成小块，丢进旁边的小锅里。
张深把火力调整至最小，看着黄油块慢慢软化，边缘开始变得透明，渗出油亮的光泽。
他拿起刮刀，一下又一下机械地搅拌着。黄油融化的过程很慢，香气也淡得几乎闻不到。张深觉得自己的思绪似乎也跟着这融化的速度一起，变得缓慢而粘稠。
是时候倒入牛奶了，他量好温热的牛奶，慢慢倒入融化的黄油中，油脂和水分在刮刀的搅动下开始艰难地融合，他拿起装着低筋面粉的筛网，悬在锅上方。
面粉被均匀地筛落下去，张深继续搅拌，刮刀划过锅底，面粉颗粒被彻底浸润，在搅拌之下逐渐形成光滑、没有颗粒的面糊。
他从蛋液中分离出蛋黄，轻轻倒入面糊中。卵黄沉入才调制好的面糊里。刮刀再次搅动，金黄的丝线在面糊中旋转、扩散、最终完全融合，形成一种淡黄色糊状物。
张深端起盛着蛋白霜的碗，又拿起装着蛋黄糊的奶锅，将三分之一的蛋白霜舀进蛋黄糊里，刮刀沿着碗壁切入翻拌，蛋白霜蓬松的气泡被小心翼翼地卷入蛋黄糊中，颜色变浅，体积膨胀。
【……要轻柔……别消泡……】
这个念头像设定好的程序指令一样闪过，，张深重复着翻拌切拌的动作。
当两种糊状物初步混合均匀，变得顺滑后，他再将这混合物倒回剩下的大部分蛋白霜中，重复着同样的翻拌动作，直到最终形成一种轻盈、蓬松、均匀的淡黄色面糊。
到这一步就算是差不多了，张深微微吐出一口气。
他放下刮刀，看着碗里最终的面糊，质地完美，没有消泡，没有结块，这应该是值得满意的成果。
但总之现在的情况让人难以高兴起来。
为了推进任务，就必须做出完美无缺的美食。
张深一开始还以为这个完美无缺只是一种带有夸张性质的形容词，仗着厨艺好，便欣然选择。
然后就在这个空间里搅拌了整整三年的面糊。
张深抓狂不已。
三年啊！你知道这三年……
张深猛然收住自己的情绪，他害怕自己再这么抱怨下去人一会就要疯了。
以前不是没有过先例，大概是搅拌面糊第二年的时候，张深疯了，在厨房里乱摔乱砸，像陀螺一样疯了十几天。
不过很显然发疯是一点用都没有的，不然他也不至于第三年还在勤勤恳恳。
张深拿起准备好的烤碗，在碗内壁均匀地涂抹上一层薄薄的黄油，再撒上细砂糖，转动碗身让糖粒均匀粘附在内壁上，形成一层闪亮的颗粒层。
“快点进烤箱吧，求求了，这次一定要成功。”
他端起烤碗，轻轻在操作台上磕了两下，震出可能藏匿的大气泡，再将烤碗逐一放进去，关上厚重的烤箱门。
设定好时间。
“滴——”
烤箱开始工作的提示音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