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彻尔,"黑暗中浮现出一张脸,声音模糊却熟悉,"你说会保护他们的。"
"你说你会保护他们。"
像是耳语一般,有人在他的耳边一遍遍重复,可是那一张布满鲜血的狰狞脸孔让他感到陌生。突然,那一张脸孔再次变换,换成了弗里格严肃而又呆板的长脸。
"我很抱歉,孩子,艾丽死了……"
"艾丽,艾丽,她死了……"声音像是在石窟里的回响,跌宕重复,若有若无。
声音,人脸都都消失了,黑暗重归死寂。
"兰彻尔,答应我,照顾好玛丽,保护族人。我以先祖名讳宣布,从今天即刻起,你就是族长了。"弗里格在红树林里的托付,兰彻尔依然历历在目,他甚至能记起他当时瞳孔里闪着的泪光,从弗里格手掌上传来的温热,和寒风卷起的弗里格空空落落的衣袖。
一无所有的黑暗中兀得又出现了一张小脸,爱劳德张大嘴巴,疯狂地大喊:"你不知道暗语,你不是我们族的人!你不是我们族的人!不是!"
"天哪!我要疯了!"兰彻尔想大声呼喊,可他张不开嘴,更喊不出声。
人脸再一次扭曲变化,这次是玛丽,她的脸上带着泪珠,泣不成声,"父亲在哪?兰大哥,他是不是死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兰彻尔无法阻止,幻象折磨着他,让他心力交瘁。
这时候,黑暗中出现了一支蜡烛,惨淡的光明在黑暗中如同一叶扁舟置身无边的大海之中。
"答应我,我的孩子,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挫折,不要放弃希望,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把烛光浸在黑暗里的幽冥中有一只手伸了出来,形容枯槁,干瘦变型,"不要抛弃希望。"他听出来了,那是艾丽的声音。
"艾丽!艾丽!"他大声叫喊着,这次他发出了声音,却是稚嫩难辨,如同婴儿呓语,他沮丧极了,他伸出手去触碰艾丽,那一只手的皮肤却开始剥落,黝黑的血液从苍白的皮肤下渗了出来,逐渐就剥离成了毫无血肉的阴森骨架。"不!"兰彻尔绝望地哭喊,蜡烛熄灭,黑暗如同水潮般淹没了他。
他好像看到了地狱的一隅,看到了徘徊的幽灵,看到了那个幽冥之中涌动的黑暗浪潮,但最后死神似乎并没有收容他。
那一种悠然的疼痛如同来自遥远的西西里城邦,陌生而又充满厌恶。浑浑沌沌中兰彻尔睁开了双眼,脑子中有一种沉重而苍白的意识让他分不清楚梦和现实。他好像来到了一个无知无觉的世界,摸索着前行。可是很快,寒风驱除了他身上仅存的温暖,虽然兰彻尔只有对嘴巴的略略知觉,但是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他试图移了移左腿,隐隐的疼痛从大腿传来,冰冷的神经开始在体内苏醒。
发焦冰冷的土地上,兰彻尔四处摸索着,裸露在外的皮肤苍白且脓疮四溢。他睁大双眼,眼睛受到压迫,充血难辨东西。
“完了。”他含糊不清地咕呢着,脏兮兮的脸上,五官扭在了一起,头发也变成了卷发,丑陋不堪。当他终于看清地面从地面上爬起来时,兰彻尔看到了一具尸体,那是乔治。乔治微胖的身体紧缩蜷曲在地上,脸上的表情定格在了被狼吓傻的那一刻。
“彻底完了。”兰彻尔突然觉得后悔,他扯住自己的头发,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空旷的荒野寂寥无声。
他不该把那个红瓶子里的液体倒撒出那么多,也许当时他只需要挥舞着火把声色并厉地喊一声,那只狼可能会被吓跑。或许一开始他就不该把部落带出斯科达,他从头错到了尾。
他抬起头,向着悬在远方的地平线上的残阳下的景况瞟了一眼。
没有活口。尸体如同被撕烂的破布一般支离破碎地分布在地上。
“不……”兰彻尔低下头,悔恨缠绕着悲伤溢满胸口。他手指扣着坚硬的地面,关节深深地凹陷着。他想流泪,可是寒冷把悲伤和泪水冻在了眼眶。
两张小小的脸蛋在兰彻尔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兰彻尔笨拙地站起来拖着左腿蹒跚地向旁边的帐篷里走去。倘若平时,爱劳德那小鬼会一刻不离地跟着他,而玛丽也会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那孩子聪慧但敏感。可是现在爱劳德平静地躺在地上,鲜血浸透了脖颈的衣物,冻成了血红色的固体。他眼睛禁闭着,再也没有曾经的一丝神采。
“爱劳德,不……”痛苦撤去了支撑他的所有力量,兰彻尔颓败地坐在地上,头低埋在胸口,吐息出口,当即结冰。
头发蜷曲的兰彻尔低垂着头,活像一只被击败的狮子。
“那只狼……”突然兰彻尔感到奇怪,那个被族人的死和寒冷即将击垮的脑袋又开始运转了。来自西西里的猛兽怎么会出现在荒漠之中?兰彻尔伸出手摸摸爱劳德的脖颈,拨开触目惊心的血迹和血冰,底下隐藏着一条深深的刀痕。
兰彻尔终于明悟了,有人在跟踪他的族人,亦步亦趋,伺机而动,如同黑暗中潜伏的恶狼,待你不备之时,就蒙受杀机。
他走出帐篷,大地满目疮痍,发黑的冻土之上布满尸体,残阳之下,山脉杳杳,冷风呼号,冻彻骨髓。极目所在,瀛寰之内,了无生机。只有令人生畏的寂静与荒芜,活脱脱的炼狱场!
真没想到,一切努力都白费了,族人葬送在他的手上。他是多么想把族人带出去,把猎人联盟留住,不让族人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被残酷的环境所抹去。可,终究失败了!
兰彻尔用袖子擦了擦充血臃肿的眼皮,重新审视了地上的尸体。那痛苦茫然的大眼睛里蕴含着最后希望。可是最后的希望也零落了——除了他没有人活着,这次他可真成了孤魂野鬼了。
他再一次回过头看了看爱劳德,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恐惧小小的身体孤单地躺在帐篷里。可怜的孩子,也许当时他是为了保护玛丽才进来的。可,玛丽呢?兰彻尔打了个机灵,他竭力把身体蹲下来,大腿的痛处扩大了数百倍,痛苦带来了意外的清醒。他把一个个尸体来回翻看,一小束绝望中的希望之火被点燃了。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困惑。——没有玛丽,不光是玛丽,所有的女性族人并不是这片乱尸岗的组成部分。这至少说明有人抹去了他的一部分族人。兰彻尔把身子伏在地上,慎微观察。很快他就发现几缕血迹。在远离的土地上异样地刺眼,血迹呈滴落状,断断续续向着远处他走过的荒漠深处蜿蜒而去。
愤怒和复仇的欲望充斥着兰彻尔全身的每一处肌理,过度的愤怒让他浑身颤抖,顶着身体的不适感慢慢站起来,他那超然物外的目光,似乎透过了远处的山脉,可身躯在寒风中还在微微颤抖,真是糟糕!最终兰彻尔下定了决心。循着血迹向荒漠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