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轻轻摁在自己的脉搏上,那轻轻,不急不缓,略带病态却生生不息的跳动感从指尖传来。
她厌恶极了,厌恶这种苍白的生命力和在她皮下血管中流淌着的某种东西。
她就像是一个精致脆弱的雪偶,经不起阳光的洒射。
“艾伦娜殿下。”雪蒂推门而入,发现主子正在出神地注视着窗外,窗户一角射入的阳光正肆无忌惮地洒落在她那雪白的肩头上。
“哦不!”雪蒂惊呼一声,连忙匆匆地跑到窗户前,用力地拉上了厚厚的如同帷幕一般深红色的窗帘,之后还拢了拢边角确保严丝合缝,没有一丝不轨的光线能探进来。
她转过脸,放下药碗,这才发现屋子里的烛光已经熄灭了。艾伦娜的双眼在黑暗中放射出红色的光芒。
雪蒂快速穿过屋子两边,打开门走进楼梯口,气势汹汹地喊道:“菲!菲!”不一会儿楼梯下传来“登登”的脚步声。
“怎么了,女士。”显然这是个不大的孩子。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东西!我说了多少遍,不要让屋子里的烛光灭掉!殿下摸黑把窗帘都拉开了。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雪蒂气呼呼地叫嚷着。
“可,可是……”
“可是什么!把语气理顺了!还有,你的尊称哪去了?”
“尊……尊称?”菲战战兢兢地回道。
“尊称!要说成‘尊贵的女士’!你这个没教养的野丫头!”
菲低着头不说话了。每一次雪蒂呵斥她,沉默对付她的怒火最为有效。起初她是敢在艾伦娜殿下的房间里呆上一整子的,艾伦娜殿下人很好,她温柔,缓慢,对人体贴。她病了,脸色多苍白呐。她需要照顾,可是雪蒂只是让她定期更换烛火,不让其它任何与殿下有关的事物与她染指。直到,有一次当菲走进刚刚熄灭烛火的房间里时,她看到了一双红色的眼睛正在等着她。她吓坏了,想起了老厨娘和佣人们讲起的神弃纪元以来的“红珠子”恶魔,吸血啖肉的食尸恶鬼。菲尖叫着跑开了,之后就不敢进那个屋子了。直到被雪蒂发现,威逼她继续工作,她才隔三差五的把光亮送进去。
“雪蒂。”门旁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
“来了,殿下。”雪蒂瞪了一眼菲,“去把烛油拿来!”
当屋子再次被烛光照亮时,雪蒂清楚地看见艾伦娜的肩头上被阳光灼伤的痕迹。那伤痕已经变得紫红,如果再晚一分,就不得不把那块皮肉剜下。雪蒂心疼地看着艾伦娜,像是注视着自己的亲生骨肉。
“您要注意身体啊,阳光会灼伤你的。”
雪蒂从柜子里拿出药膏,轻轻地涂在伤痕上。艾伦娜把嘴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缝。
“那个孩子怕我吗?”
雪蒂停下了手头的活,温柔地说,
“怎么会呢?她只是不知礼节的丫头,怕打扰你才不进屋子的。”
她又把裹在艾伦娜身上的被褥裹得更紧了,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臂弯上。
“来,殿下,喝药吧。”
雪蒂端来药碗,锡碗粗糙的边缘有些斑驳,颜色更加暗沉。小一些的时候,她也见到过精美的碗碟。那是的生活多美好呀!父母的脸上都带着明媚的笑意,他们都宠着她。母亲教导她如何对人友好,礼貌,对事乐观,从容。当时的碗碟多漂亮呐,银光闪闪,光彩耀目,银镀的刀叉光滑,美丽,纤尘不染,碗碟都是从外邦买来的经典瓷器,碗口还会镶嵌着黑曜石粉。可现在,仆人用的锡碗尚在嘴边,灰黄色的碗口仿佛永远都洗不干净,里面盛着的红色药汤像是变了质的浓汤,令人作呕。母亲在她生病不久后就撒手人寰,父亲的脸庞在她的脑海里也慢慢变得模糊遥远,不可捉摸。所有的美好全部都离她而去,如今也只能在这幽闭的“监狱”里昏暗度日。
“喝吧,殿下,它能让你恢复力气的。”雪蒂苦口婆心地劝。
艾伦娜看着红色的药汤,感觉胃里有什么东西“突突”地跳动着。很快,恶心感烟消云散,一种全新的,令人恐惧而又兴奋的“喝下去”的渴望取而代之。当药水进入嘴角,划过喉咙,她才感到干涸许久的味蕾得以重新舒展。可是没过多久鼻尖就传来了腥臭恶心的味道,艾伦娜胃里开始翻腾不止,想要把其中所有东西都折腾出来。可任她伸长脖子,口中“呕呕”作响,却也什么都吐不出来。
雪蒂重新把她的头放在枕头上,再次塞了塞被子。抚摸她苍白的额头和干枯发黄的发丝,天呐!她的额头愈发冰冷了。
“您感觉还好吗,殿下?”雪蒂爱怜地问道。
“你的手好烫。”艾伦娜虚弱地说着。
“您会好起来的。”雪蒂摸着她的小脸,小心翼翼地把一缕发丝捋在耳后。
“我是不是快死了。”艾伦娜哀伤地说着,“母亲说人死后会和已故的亲友相聚的。”她的美丽的大眼睛里闪着悲伤的红色,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她太想母亲了。
这句话让雪蒂呼吸一滞,差点窒息。她俯下身子,亲吻她的额头,眼中噙着泪花,把她贴身搂在怀抱里。
“不管是谁,是什么东西,殿下,我的好殿下,都夺不走你。有老仆在呢,有老仆在呢。”她颤抖着拍着艾伦娜的后背,语气坚决而又发狂。
“雪蒂,我的好人儿,放开我吧,我太累了。”
闻言雪蒂连忙放开手,把艾伦娜放置好,
“睡一会吧,殿下,好好休息吧。”
艾伦娜乖乖地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均匀平缓的呼吸。
雪蒂久久地凝视着这张睡颜,用手抹了抹眼角。睡梦中的艾伦娜难得噙着几分笑意,她梦到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