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黄的灯光散满整个大厅,绵绵的萨克斯声从中央的演奏台上传来,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酒香。最近夏强特别高兴,因为他儿子夏雨竹上周刚收到了国内重点大学通知书。为此,夏强花了两千元特意在市里最好的酒店订下这桌饭,光点菜昨天他就对着菜单斟酌了半天。
夏强又用余光看了眼柳一娜,她正手拿着酒杯,对着窗外发呆。
柳一娜见此状两眼一瞟,淡淡地说:“雨竹,和他碰一下,我就算了,今天不舒服”。
看着他如此盛情,柳一娜也不大好意思:“好吧,儿子,咱走一个”。
“夏强,你现在还在那做编辑?主编都调走几个了,你还熬不到主编,实在不行,你改行吧!”
“那好玩吗?”在一旁玩手机的雨竹终于开口了。
“妈,我要去。假期这么长,早就想出去转转了”。
“一定,一定。”一种幸福突然从心底窜上来,其实单位根本没有组织这次出行。夏强这次自费报的旅行团,为的是能在儿子上大学之前有个独处的机会,他清楚儿子越来越大,或许出去以后就再没机会了。
“可不是,这儿景美,有水,凉快,好玩。可比你那iPad好,要我说那玩意儿不要多玩,上次在酒店你都没怎么吃饭,一直盯着它。以后多跟我来这种地方”。夏强语言中有些激动,毕竟,很久没和孩子单独一起了。
湖边的草浓而密,而且有一股淡淡的泥土味道,两个人一前一后向湖边彳亍而行。
雨竹这时正卧在湖边单手拍打着水面。突然,一条水蛇从他右侧游来,水蛇本身并无毒性,而且不主动攻击人类,但夏竹之前没见过水蛇。大叫一声“蛇!”就把身体往左侧一歪,身子瞬间失去了重心,猛然向湖中坠去。夏强幸好紧挨儿子,一把手拽住了雨竹的胳膊。
月夜凝固了夏强的身影,但也照清了他的面庞,眼角泛红,双眼苦涩,一股酝酿已久的泪水却没有流出。‘爸’这个字自从离婚后,雨竹就没有再叫过。而且每次和儿子见面,他的态度都很冷淡。夏强怀疑前妻经常会在儿子面前数落自己各种不是。否则,儿子不会这么冷淡。他甚至幻想雨竹在他面前这个样子是柳一娜让他这样做的,并不是儿子的本意。
“爸,谢谢。”雨竹冒着冷汗躺在草地上闭着眼。夏强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草上。毕竟,对一个五十岁的人来说拉一个壮小伙上来确实不易,况且他平时是动笔头的,突然面对这种状况,是吃力了些。
夏强这八年过得不容易。一个将近五十多岁的人无依无靠,住在单位分的一间五十平米的公寓。吃饭基本是对凑,衣服半个多月洗一次,洗完的衣服能挂满整个阳台,有时候空间不够,就挂到室外去晾。家里袜子、瓶子、内裤、食品袋时常散落在各个角落。曾有次,编辑部要开会,夏强穿着一只袜子找另一只,转了半天陀螺,就是找不到。后来,在吃饭的桌子上,方便面桶里发现另外那只。夏强一看,一声冷笑。脱下脚上穿着那只袜,裸着脚踝跨着皮鞋出门了。
龙泉山庄的一夜,注定对夏强来说不是一般的夜。
“儿子,走,咱们去医院!”夏强俯下身子背起了雨竹。
“哦,是小申啊,不用,不用!我来!”夏强师傅善意地拒绝了我。
“诶呀,真不用!我背。孩子需要我!孩子真得需要我!”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他对我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传递出来的是祈求和期盼。
“好,你背,我在后面帮你扶正孩子的身体”。我赶紧转过身托住他儿子。
龙泉一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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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实并不是夏强所预想的那样,半晌谁都没出声。此时,雨竹在一旁只顾低头玩着手中的iPad,夏强打量着儿子,没想到儿子已这么大了。偶尔,夏强会怀疑眼前的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他儿子。这也难怪,自从八年前离婚,雨竹判了他母亲柳一娜后他和儿子见面的时间每月只有一次。有时因编辑工作繁忙,连续两三个月也见不上,看着马上就要念大学的儿子,还真不适应。
“来,为了儿子上大学,咱走一个!”夏强一把抓起酒杯先站起来。
“诶,一娜,儿子上大学多重要的事,稍微意思下,走一个,你们喝葡萄酒,我走一个白的”。夏强一饮而尽。
一声清脆的碰杯响起。
“改行?一娜,别开玩笑了。这样也挺好了,干了大半辈子的工作都习惯了,当主编压力太大,要么是读者不买账,要么上头领导施压,还有一大堆应酬,很麻烦。现在我一个人挣四千块,足够了。哦,对了,八月份单位要组织去龙泉山庄旅游,正好我想带儿子一起去,一娜,你看……””
“好玩!有山、有水、有野味!”夏强赶紧接住儿子的话茬。
两个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柳一娜。半天,她终于出声“好啦,雨竹,你去吧。你俩这么看着我好不自在。夏强,你把雨竹照顾好!”
一弯峨眉月挂在龙泉山上空,龙泉山下有一潭龙泉湖。波动的水纹残破了水中的弯月,四周巍峨的山如同一排千年的巨人守卫着脚下的龙泉湖,夏强看着这边山默默发呆,夏竹看着那边湖水粼粼,不由地发出感叹“这儿,真美!”
“能往前面再走走吗?我想离湖再近一些!”雨竹身子往前倾了倾说。
“快看!好多鱼!”雨竹激动地叫着。湖中的鱼,成群游着,在湖光的晃动下,时而隐匿而是出现。夏强也直勾勾看着鱼游动出来的弧线出了神,这么美的弧线让他想起了前妻柳一娜。年轻时,她的身姿也曾让他为之入迷,那时她是报社的实习生,聪敏、漂亮。夏强负责带新人,一来二熟,便相识了。在夏强执着地追求下,两人结了婚。可婚后柳一娜愈发变得攀比,又嫌弃夏强一直混不上主编,再加上夏强家里又都是农村人,条件差,为此柳一娜不知生过多少次气。只要夏强老家一来亲戚,柳一娜就甩个黑脸,饭也不做,带着孩子去下馆子。即便这样,夏强也没和妻子吵,再后来,就离了婚。
“爸,救我!!”
‘爸’这个字犹如一道从天而降的闪电击在夏强的身上。不过,这不是一般的闪电,一般闪电会把人击的麻木。而这道闪电,让夏强更加清晰的明白:“儿子需要我!”这种被需要的感觉也已经有八年未曾出现在夏强的生活中。夏强的手紧紧拖着雨竹的胳膊,后脚跟紧紧贴住地面,一丁点一丁点往后挪动,湖边的草湿气重,生怕稍有不慎而滑倒,就这样雨竹缓缓被拉出。
龙泉山庄起风了,凉爽的气流渐渐驱散了刚才的紧张和不安。夏强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对雨竹说“不早了,回去吧。”
忙忙碌碌的日子对夏强来说最适合不过,这样就没有空隙去想孩子,也没有功夫去回忆曾经的柳一娜。每天下班,看到人家成双成对,别人全家嬉闹时,心里是极其难受的。他也想帮孩子跨着书包回家,也想骑自行车带孩子兜风,也想让柳一娜搀着他的胳膊溜一次商场,但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奢望至极。八年前,孩子需要他,柳一娜需要他,虽忙碌,虽受气,但他是知足的。而现在,谁需要他?
可能是孩子受了惊吓,加上受凉,半夜雨竹发起了高烧。灯光下,雨竹喘着粗气,嘴片发干,浑身火烫,口中不时喊着“妈妈。”夏强见此状立刻起身四处打听。附近并没有诊所,最近的一家在山上停车场。龙泉山庄不允许私家车进入,只得借助山庄口的观光车上山下山。
从初中开始我就有了胃病,每晚肚子饿的时候会胃疼。那晚又疼,就去超市买了斤膜片,正当往客房走的时候,猛然撞见了同旅行团的夏强师傅背着病殃殃的儿子下楼,我赶紧跟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师傅,我来背吧!”
“师傅,我年轻,我来吧!”
我狐疑地看着他,他那变得坚定的眼神已让我不容再再说什么。
月光下,龙泉山脚,只见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奔向山庄口,影子被月光越拉越长。孩子嘴里不停念叨着‘’妈妈‘’,而他的父亲,一路上居然对我这个陌生人,讲述了他的这个故事,故事里最多的词只有一个,那就是“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