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世界线的分歧点(六)

作者:萝形师 更新时间:2020/7/21 19:36:31 字数:3454

勒布伦,即伊丽莎白·维瑞·勒布伦。

这是个女画家的名字。

她殁于1842年,已经是个很久很久之前的人物了。

她15岁时的作品的价格已经可以不逊色于画商手里的大部分画作。

她23岁的时候已经是法国美术院的成员。

她是法国皇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御用画师。

她是这个世界上曾经存在过的最会画女性肖像的女画家。

几年前,在法国某个农场里。

这里的农场主的营生做得很好,但是对如何教育下一代,他确实是个新手。为了能让孩子们成为出入上流社会的人,他发誓要让孩子们接受最好的教育,做最优秀的人——不一定非要继承农场,但是个人的形象要做足高贵。

于是从第一个孩子开始——这是一个男孩。他从5岁开始就每天奔波于各个老师的家中,学习各种各样的东西,从领带的十五种系法,到如何用一套礼仪看出别人的籍贯;从如何通过红酒的味道辨别葡萄的产地,到如何优雅拒绝别人还不失礼仪……他承载了太多的东西,他虽然一天天都更接近一个真正的绅士,但是除了农场主,谁都看得出,他一点都不快乐。

就在这期间,农场主又多了两个女儿。她们年龄相差三岁。紧随着哥哥的脚步,她们在各自5岁的时候也开始出入于各种知名淑女老师的府邸。

但是问题就在于——

大女儿倒是很听话地能每天按照严苛的时间表去上课。小女儿却总是一副懒散的样子——睡懒觉:早上七点在她床边敲低音鼓都叫不醒;贪吃:一天不分时间不分场合,经常在用餐以外的时间被逮住溜进厨房里;没规没矩:她连续三年消磨光了十一个知名的从事素质教育的礼仪老师的耐心——无一例外,都对自己的工作方式产生了怀疑。无论他们如何重复内容,无论是唱红脸还是唱白脸,威逼利诱等手段都一一用过,都只能管用一时,超过三天,又会回到之前的样子去。小女儿不笨,走路和识字这种基本的能力学得还比大部分孩子快。但是她的很多行为都让人觉得用常理不好解释:她喜欢突然莫名其妙地盯着别人看,也喜欢在四下无人的时候跑到无人的草地上一躺就是一天,只为看着天空上云彩的变化,即使别人为了找她急得满头大汗也并不十分在意。

期初对每个孩子都抱有希望的农场主,终于开始对自己的孩子表现出了失望的情绪。待妻子生下第四个孩子——又是一个女儿后,农场主便不准备再要了。

“与其养着一群在自己家里都会分出阶级差距的孩子,倒不如少要点,将来的矛盾还能少一些。”

最后一个礼仪老师离开前,跟这个农场主提了一句:“你的孩子的思维方式可能跟别人不太一样,可能是心理上的问题,建议看看心理医生。”

对这句话耿耿于怀的农场主当真的,真的找了个心理医生来给自己的二女儿看病。心理医生在她的房间里呆了整整一个白天,期间的午餐和下午茶都是找下人送到房间里的。

结果出来之后,农场主的心情倒是稍微好了一些。心理医生说,他的孩子不是心理疾病,她只是喜欢画画。并且把她这一天以及之前所有背着家里人画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展示给他们看。虽然称不上是天才,但是作为一个8岁的孩子,她画的画已经相当不错,而且已经开始有自己的思想了。

农场主认为画画可以作为一个爱好,毕竟上流社会的绅士和淑女也是要懂美术的。但是二女儿的想法是想当一个职业的画家——这就引发了农场主的不满。因为她对当不当淑女、去不去上流的社会,甚至继承农场……都不感兴趣。对农场主而言,自己的女儿至少应该选一个自己给她安排的方向,但是这个孩子偏偏要另辟蹊径,而且固执。

她被勒令不许留着一切跟画画有关的东西,直到自己的礼仪学到可以自由在上层社会中不丢面子地来去自如的程度,才可以考虑重新让她培养这样一个兴趣爱好。为了做到彻底的扼杀,农场主将家里所有能称作装饰品的东西全部典当。

偏偏,年幼无知的二女儿的思想还是非常自由散漫。

她开始从礼仪课中逃课,去看美术展;她开始对哥哥姐姐和家里的佣人软磨硬泡带艺术的图册;她开始学着不用纸只用手指在衣服上画画;甚至,她为了瞒过爸爸和老师,学了一手能用右手正常书写的时候左手画画的本事——当然,她没有告诉过别人。

几年之后,在一次二女儿跟妹妹和妈妈一起外出的路上,她趁着妈妈在街上跟熟人说话的空档,用石笔在街边的巷子里的墙上用左手画了画——这是一幅肖像。

她们很快离开了这里,墙上的画却被留了下来。

这幅画被一个艺术杂志的编辑无意间看到了,他惊呼道——

“勒布伦重生了。”

根据街边商店的监控和周围的行人的描述,编辑找到这个在街角画画的小姑娘并不是难事。

编辑是想让这个小姑娘的才华被社会认知的,并且对农场主建议找一个小有名气并且耐心的美术老师来教她。原本,农场主是老大不乐意的,但是对方毕竟是公众媒体,加上孩子的母亲也在旁边怂恿,“就让孩子试一年,如果真的有才能,就这么浪费了毕竟也很可惜。当画家就当那个最好的,要是当不成就让她再放弃也好”。

农场主同意了。

这个小姑娘被送到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那里,吃住都在那里,费用由农场主全出。

这个画家本来也是不太喜欢这种十岁出头的小孩子的,再加上她家里人的描述让他意识到这个孩子估计是个难管的熊孩子。但是农场主给的报酬确实对一个穷画家来说确实可观,他才勉强同意的。反正只有一年,他准备忍忍就过去了。

期初的半年里,小姑娘在老师的教导下,每天只是很平常的画画。

每天十个小时以上。经常在画家回房间睡觉了之后,她还留在画室里,直到深夜。画家只当她用功,也没太在意。

画家也发现这个孩子在画画的时候跟传闻中的样子相差甚远,也不像传说中那么不懂规矩,那么喜欢喊叫,喜欢蹦跳。只是到了吃饭的时候,她的饭量几乎超过画家一半——这点让画家很苦恼。

她画的画在同龄人里确实算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而已。大概也就是个“全国青少年美术作品大奖赛”里能入围到三等奖的程度。就在画家觉得往后的半年也就是这么个平淡的劳工的日子的时候——

一天晚上,画家起夜早了些。他路过画室的时候,看见了他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一幕——

那个少女,用着平时不惯用的左手,拿着画笔,在画布上勾画着。

画布上,是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创作过程的画。

一个银色长发的少女的半身像,正背对着观众。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蕾丝质地的白色睡裙,跟苍白的肤色相得益彰。她的右手,正轻轻抱着自己的左肩。她的眼睛微微地闭着,鼻子和嘴都被肩膀遮住了大半。背景是一片幽暗,更加衬托得画面的主体愈发显眼夺目。笔触太过细腻,让远观的画家几乎不敢走近画室。

没有模特。这是她面对着夜空画的。

这幅肖像跟她之前画的东西截然不同,以至于画家自己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勒布伦夫人……?”

看了十几分钟,画家才缓缓开口——

“……这,这是谁教给你的?”

小姑娘意识到画家的到来,却没有说特别的话。一到画画的时候,她的注意力就会非常集中,连话也变得非常简短——

“没有人教。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自己想出来的?……你画的是谁?”

小姑娘眼神有些茫然。

“不知道。”

“……你在开玩笑吗?”

“我确实不知道。我的左手想画这样一个人,它就这么画出来了。我没有见过她,但我……似乎就是认得这么一个人。也许是……梦里见过吧。”

小姑娘说着的时候,微微笑了笑。她脸上还有没洗干净的颜料。

这张原本应该天真无邪的脸,在画家看来却觉得非常恐怖。

“……这样的画,你还画过多少?”

小姑娘指了指自己的画筒,“忘记了。左手画的都在里面。”

画集立刻解下小姑娘的画筒进行确认。

里面的画虽然形象不尽相同,但是风格大都一致,任谁看来都是同一人的作品。里面的画有画在画布上的,也有画在纸上的,但是质量都是一样的高,右下角的地方还写了名字和日期。

画家越看越觉得恐怖,越看瞳孔越放大,他脸上的汗都从尖尖的下巴滴下来了。

画家明白,这样的孩子的存在只会剥夺自己成为知名画家的机会。只要她出现在世人面前,他的才能就会永远被这个小姑娘的光芒掩盖。

她的右手虽然平平无奇,但是她的左手——毫无疑问,是天才的左手。

画家有了个自私的念头。

这个念头让他难受了几个月。这几个月里,他原本就消瘦的体型更加暴瘦,几乎成了一具骷髅。他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他下不去这个手——这不能成为自己伤害这个小姑娘的理由。

终于,他鼓起勇气给农场主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他的女儿是天才。

但是农场主却说:“不,她不是。我们合作时间到期后,我再付给你一倍的报酬。”

“可是,她确实……”

“我说了,她不是。她没有那种卓越的绘画的才能,充其量只是‘及格’而已。”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说她……”

“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报警说你诈骗!”

画家的话被彻底堵住了。

与此同时,原本已经被理智和良心压下去的低俗的恶念被农场主的电话再次唤醒了。

一年到期之后,画家如约派车子送了小姑娘回家。当天全天,画家都没有直视小姑娘一眼。

原因就是——“她没有成为优秀画家的才能”。

她的画,他一张都没留,全都塞进了她的画筒里。

五个月后,这个小姑娘被农场主千方百计弄来的一个名额送到了一所新娘学校里继续上礼仪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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