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反应过来的时候，艾米丽的手已经轻轻按在了盛夏午拿着画的手背上。但是盛夏午实在太过惊愕，并无暇顾及这种还算无关紧要的事情。
（如果画上的日期是对的，那也就是说……）
（这幅画是一年多之前画的？）
可是——
盛夏午的目光被那幅画的内容吸引了。
真的，太像季雨了和她自己了。
更何况，这幅画画得真的很出色——与走意境的中国画不同，西画是走写实的路子的。民国时期，在国内推广西画的美术老师就是如此地形容到——
“中国画像符号，西洋画像照相”。
深以为然。
艾米丽的画毫无疑问是走的写实的风格，而且还带着点超脱现实的感觉——可能跟欧洲自文艺复兴时期以来的创作题材有关。但是不管怎么看，只要是认识盛夏午的人，见到这幅画，都毫无疑问地会认为这是以她为模特画出来的。
“……艾米丽，这是……我？”
盛夏午带着不可思议——更多是疑惑和恐惧问道。
但是，艾米丽的回答却不是她想听的。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这……不是你画的吗？”
“是我画的，”艾米丽轻轻放开了放在盛夏午手背上的左手，迎着盛夏午的目光伸出了手掌，正对着盛夏午的脸，“准确地说……是我的左手画的。”
“……什么意思？你的左手……不也是你吗？”
“这个……哈哈，要怎么解释呢……”艾米丽有点羞赧地挠了挠头，“简单来说，我的左手和右手都能画画，而且它们分别画出来的东西……是完全不一样的。”
（……啊？）
（她在说什么……神怪小说吗？）
“夏午，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艾米丽往日里那种嘻嘻哈哈的样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想哭哭不出想笑笑不来、只是低着头坐在盛夏午旁边的一个在金发上扎着一个大蝴蝶结的女孩。
说实话，盛夏午不想跟这种听起来有点魔幻的故事扯上关系。万一搞不好，又是下一个珂赛特——那家伙【施加的诅咒】是不是真的还没办法确认，这个时候万一让这个大胸的孩子说出来什么更吓人的事，比如自己或者季雨的灵魂会被吸到这幅画里去，所以它才会在没有认识她们的条件下精准地画出她们的肖像……
但是，超出她预计的事情已经近在咫尺了。如果就此不听，说不定会错过什么重要的事情。
就像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手机里发现了自己的照片，如果不是有人介绍或者推广的，那个中缘由……每个人都会想一探究竟的。毕竟，这也算是自己的信息落到了他人手里，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你说吧。”
“嗯……我在用右手画画的时候，它是完全受到我操控的。我脑海里想的，我的右手就会忠实的按照这个想法去画出来……”艾米丽有点紧张，将左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右手轻轻放在左手的手背上，“但是……左手则完全不同。左手画画的时候，仿佛它根本就不是我的手，它不受控制，有着自己的想法……即使是我脑海里从未出现过的东西，左手也能画出来，而且……比右手画得更加精致、优秀……看上去，明显就是两个人的画。”
（这这算什么东西？……）
（《寄×兽》真人版？还是……左手被什么黑色的或者什么红色的龙附身了？）
（再不然，这只手……其实是某种神秘力量的容器？容纳到一定程度开始自己画画了……？而画出来肖像的主人，其实是它将来要吞噬的祭品？！为了征服世界，迎来诸神黄昏或者火焚末日……要不然是——阙×霍多？）
盛夏午面色凝重地听着艾米丽的陈述，越听，神色就越凝重。
“你在……说什么童话故事吗？”
“果然你也不相信呢。”艾米丽面对着盛夏午的脸，一脸认真地解释——这可能是盛夏午来到这以后，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孩最认真的一次，“画上的日期是不会作假的……我画这幅画的时候，距离现在有十八个月。十八个月前，你认为我会有办法认识你吗？”
这个问题确实很难回答。盛夏午被结结实实地问住了。
“会不会……只是个偶然？左手能画出来脑子里原本没有的东西什么的，也太玄乎了吧……黄皮肤黑头发褐色的眼睛，百分之八十的中国人都是这样，就算排除气候影响和生活习惯的后天作用，至少也有几千万的中国人跟这个很相似吧？……”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偏偏你是那个跟这幅画最像的那个，你不这么认为吗？”
“这……这能说明什么？”
“说不定是……我的左手能画出来……我还没见过，但是将会见到的……人。”
在说出最后一个字之前，艾米丽停顿了好一会——像是要在这个词前面加个定语，但是……还是没有加上。
这更玄乎了。
盛夏午不置可否地看着艾米丽，好像这是她第一天认识这个少女。
艾米丽朝几个方向看了看，一副欲言又止，最终沉住气，低垂着眼睑，缓缓地说：“你……继续看下面的画。其中有一张……你肯定能……”
盛夏午将信将疑地照做了。
后面的几幅画虽然明显是不同人的肖像，但是显然画风都是一致的——是“左手”画出来的。只不过，这些人已经没有了明显的亚洲面孔，所以盛夏午也没法确认，到底是他们给艾米丽摆模特，还是……这些也是她在画出来的时候仍然未曾谋面的人。
翻到倒数第三张的时候，盛夏午的手立刻停止了动作，像庭院里的汉白玉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这张画是一张画在画布上的肖像。上面是个背对着观众的少女，银色的长发，身上只穿着一件蕾丝材质的睡衣。她只露了五分之一的面部，具体的五官有些被肩膀遮挡。她的右手抱住了左肩，左侧的肩带低垂着。她的左耳的后面，有两颗红色的小点。人物的肖像一片苍白，在幽暗的背景色中更加显眼。
她当然认识这个上面画的是谁，这个瘦小干瘪的少女，只是换了个场所——在艾米丽的画上，就宛如一个真正的、由汉白玉雕成无暇的璧人。
“这是……尤琳？”
艾米丽有点不太高兴地鼓起了脸，“可能是吧。”
“这是闹哪样……”
不夸张地说，画里的银发少女更容易被别人叫出名字来。
不光是形象，连神态都非常到位。多亏了她是知道艾米丽是个无意识画出来的，还是个女生——要是在国内，这种事被曝光的话，第一时间肯定会有人发帖说这是个变态先偷拍了再画的，无论如何都会用各种舆论逼得作者出面解释，但是就算解释了往往也是以道歉收场，作者从此销声匿迹——虚拟的环境常常如此具有攻击性。
“我在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很眼熟……”艾米丽仍然低头玩着手指，“虽然，当时是有点低血糖头晕晕的……但是在那个时候见到你，真的……有种做梦的感觉。”
艾米丽的声音小小的，这有点微妙的气氛让盛夏午的心跳莫名地漏了几拍。
在盛夏午眼里，艾米丽的头上像是在冒出粉红色的心形的泡泡……盛夏午急忙摇了摇头，难道这个小姑娘周围真的有什么……不正常的气场？
“哈……大概，你是把我跟你以前画的画的形象……自然地重合了吧……”
“但是却意外地很像，不是吗？”
“大概吧……”
“况且……我更希望是……”
“什么？……”
艾米丽一边说，一边翻着后面那些画风异常精致的油画：“……这个人，我在把这幅画画出来后四个月，她就跟我哥哥认识了。现在他们已经订婚了；这个人，是个医生的女儿。在我画出来这幅画九个月之后，我们家组织了一次远足，但是车子不小心倾翻了，是她看到了之后，第一时间叫人来救人，我祖母才能幸运地只受一点轻伤……”
（不会吧……）
“剩下的人里，还有很多我现在不认识也未曾见过……说不定，真的只是随随便便画出来的人……不过，只要是我遇到的跟画里很像的人……”艾米丽说着，右手轻轻抱住了盛夏午的胳膊，“都是对我……或者对我们家，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盛夏午悚然一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察觉到自己的胳膊距离这个发育过于良好的女孩子的胸部中间只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她意志坚定地想将自己的胳膊抽出来，但是对着这么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孩子，又不能太动粗，于是只好尽力让自己的胳膊离她的躯干远一点——
“夏午，你会……是对我来说【重要的人】吗？”
（怎么感觉这话的意思不太对劲啊……）
“等下……艾米丽，你的画里不是还有尤琳的吗？……”
艾米丽的神色暗淡了一些。
“……前天看见她的时候，我就发现了。那么显眼。”
“……”
（是啊，那家伙的辨识度可比我高多了！）
（——可以说，一个是洗澡前的一个是洗澡后的，差别大得能去当做洗衣粉广告了！居然还能被【显眼地】认出来？！）
“但是，我却没法对她像对你一样。”艾米丽说着，又凑近了盛夏午一点，她的脸距离盛夏午已经近在咫尺，盛夏午感觉艾米丽的鼻息已经能清楚地察觉到了——
“夏午，前天的时候，你们在水池前……是，是，是是是是在……接吻吗？”
艾米丽微微皱着眉毛，一脸认真地看着盛夏午像是已经死掉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