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呼呼的风。
头顶是焰火一下接一下盛放的夜空。
脚下是摇摇晃晃的座舱的地板,和一眼看不到边的灯火。
盛夏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着朝着艾米丽的地方扭了一下头:“那个……艾米丽,你也听到啦……你怎么想?”
艾米丽只是低着头,回答的时候也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她说话的时候气息撩着盛夏午的皮肤,让后者觉得痒痒的。
“我……反正都是跟你一起,我听你的。”
(别这么快就把球踢回来啊……)
盛夏午对着电话说了一句:“尤琳,我能不能信你啊?”
“这个时候你觉得你还有别的选择吗?听我的说不定只会受点轻伤,要是一直呆在上面等它自己掉下来,你连轻伤的机会都没了。”
“别闹了……这里可是五层楼的高度诶……”
“——世界纪录里,跳水的最高纪录是50米;跳浅水的最高纪录是11.2米,承接他的只有30公分的浅水,迎接你的可是两米多高的布偶山,你还怕什么?”电话里的尤琳的语气非常的严厉,“你本就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家伙,平时嘲讽我的时候那个什么事都做的出的盛去哪里了?——”
“我……我在害怕都不行吗?这么高的地方,哪是一个普通人说跳就能跳的……要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那还能叫世界纪录吗……”
做这种选择实在是让一个有选择困难症的人最痛苦的事了,更何况要在很短的时间里做出决定来。
“盛,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每个【普通】的人,常常要面对的是【不普通】的选择。”
(可我真的只是想过一个【普通】的生活啊……)
(我真的不想做这种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引人注目】的事啊……)
(好难受……)
“喂,烟花就不能停一下吗?在这个场合跳下去就算安全着陆了,这个烟花……气氛也太诡异了吧,简直就像是游乐场为此故意做的特别节目啊!喂,我可不是游乐场的托,快帮我澄清一下!”
电话那头的声音小了一些,良久继续传来了尤琳的声音:“这个时候还有功夫说烂话,看来你已经不紧张了……烟花是按照既定的程序燃放的,不放完是不会停的。准备跳吧。上千人在这里等着看呢。”
(上……上千人……?)
盛夏午用眼角往下面看了看,因为闪光灯和照明的路灯的光线相当多的关系,其实她已经看不见什么人了。刚刚还能看见的施景珊的身影,也很快被光团吞没了。下面面积很小但是亮度很高的光点,想必就是闪光灯吧——
(喂,这数量也太多了,你们以为手里拿的是什么,荧光棒吗?这是什么演唱会吗?——你们也这么喜欢凑热闹吗?)
盛夏午朝艾米丽看了一眼。
“那个……我准备跳了啊。”
艾米丽“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个……你确定要让我以这个样子往下跳吗?”
艾米丽把头埋进了盛夏午肩上,重重地“嗯”了一声。
(喂,别把鼻涕蹭到我身上啊……)
虽然艾米丽的体重大概也就相当于一袋大米,但是……这袋大米毕竟是活物。搬运过醉成烂泥的酒鬼朋友的人都知道,人一不受控制,给人的压力会远远大于他的实际体重。
这个样子还能准确地调到指定的地方的女生……怎么想跟【普通】这个词不符吧……
(这家伙,是不是对青春期的女生发的身体素质的平均水平有什么误解?)
(可别拿列娜那种的当成一般标准啊喂!——)
(算了,随便吧……)
盛夏午那只本来按在座位上的手空了出来,扒住了舱门大开之后露出的外框。透明的舱室外面包围着像是一次性的纸杯外面的杯柄一样的外壳,中间是有类似树脂的材料作为电子锁的连接处,看起来就像是玻璃门的门框——当然也是粉色的。
外面的风很冷。
盛夏午只觉得脸上要被吹僵了。
她哆哆嗦嗦地迈出了一条腿,踩到了几乎悬空的座舱的边缘。座舱伴随着盛夏午的一脚移动的位置,相应地开始产生了轻微的晃动。艾米丽的两只脚几乎就只剩脚尖还碰着座舱的地板了,剩下的重量全部由她的两只胳膊压在了盛夏午的肩背上。
(这,这袋大米似乎也比想象中的沉啊……)
“喂,真的……要去了啊……”
“嗯……”
艾米丽的脸贴上了盛夏午的后背,已经闭上了眼睛。
(真是……太煞风景了……)
(杰克和萝丝好歹还有“YOU JUMP,I JUMP”的,可是你们谁见过杰克背着萝丝跳的啊……??这给杰克多大的身体负担啊……!!)
盛夏午叹了一口气,然后凝视着那个红色的球,向后退了一步。
开始助跑。
——如果在一个迈不开三步的地方也能叫助跑的话。
14号座舱摇晃的幅度突然大了起来。
即使是在地面上的人也能清楚的听见,从摩天轮的三分之二的高度发出的机械拧动的声音。在烟花在空中盛开的闪光里,原本平静和谐的摩天轮上的某一点发生了不和谐的现象——
游客们或睁大眼睛发出惊呼、或紧闭眼睛背过头去不敢细看、或拿出手机或相机全程摄像、或纯粹是看热闹或者多一点能给被人讲的亲身经历——
夜空中,两个穿着裙子的身影划出了一道弧线。
弧度不大,但是已经足够优美。
裙摆在半空像焰火一样绽放开来,像是一束被天界一位新婚的女神丢到人间的手捧花。
那时间究竟过了多久呢?
很长?
抑或很短?
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答案。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对每一个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人来说,这都是件难忘的事。
所有人——都在目送女神的手捧花降落。
它轻飘飘的,好像没有重量地,落在了那座玩偶堆成的小山上。
这一切看上去,就像是一出预先彩排好的舞台剧。
舞台剧的幕布上,一朵又一朵巨大的花火接连地怒放着。
——就连烟花消逝的时间,都仿佛变慢了。
它降落之后,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反应过来要去看看她们的情况。
“盛!艾米丽!你们怎么样?”
“喂!听见了就回个话啊……”
“是不是还活着啊?——”
西斯特斯学校的几个女生先围了上去,把两个被无数的等身玩偶淹没的两个人从里面扒出来。先被扒出来的是艾米丽,她确认了一下自己是在地面上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看样子是没什么事。
“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不是……”
玛瑙一边说着一边捏着艾米丽的脸。虽然后者一百年吃痛一边笑,但是那个笑脸看着总会让那些替她们担心的人有点无奈地生气。
“你们……你们还真过分啊……明明冒着危险跳下来的人是我……”
艾米丽被扒出来之后,在剩下的玩偶山里,盛夏午一边推开那些让人呼吸困难的填充物海洋,一边给自己的腿脚找支撑物。与艾米丽相比,她的样子就狼狈许多了。她是被艾米丽压在下面的那个,也是往下跳的那个,她身上的衣服很多地方都皱起来了,两条腿还在打着哆嗦——她用力按了好一会膝盖才恢复正常。
(哎呀……后背还是有点痛……)
盛夏午喘着气从玩偶山上爬下来,看着面前那些西斯特斯学校的女生们,发现她们脸上的表情都跟往常不太一样——
(喂,不是吧……)
(难道因为这个……成为确凿我的证据了……??)
(你们好歹毒啊,这个时候居然还在……)
“盛,你的取向……我们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面对着高奈利亚莫名其妙的话,盛夏午莫名其妙地回复着。
“那个……不用掩饰啦,你平时的样子其实就已经……哎呀,就算你喜欢的是女孩子,我们也不会排斥你的——”艾米丽脸上有点红红地看着盛夏午,“对吧……?”
“诶?……等下,我……”
“不用说了。其实……刚知道的时候我也比较震惊,不过……我们知道你是个好人啊,这种事,虽然是别人的私事啊……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是对我来说……这件事……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接受才行……”
(喂!青梅竹马的施景珊同学!你怎么也听信了她们的胡话啦!——)
“啊,我对别人的取向不会说三道四的,这是别人的自由……只是,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喜欢别人擅自替我做决定——无论她(他)是谁。”
(啧,怎么还在纠结这个……)
“那个……看在你今天算是救了别人的份上,对你算是稍微改观一点吧……但是我告诉你,不许擅自到我房间里来,还有,离我的衣服远一点,知道吗?”
(又有你啥事啊?!——)
“嘛,这个我早就知道了,盛……看来最能接受你的取向的还是我们203房间的呢。”玛瑙虽然还半睁着眼,但是神情中带着些许得意。
(我谢谢你全家啊!这种谣言会传出来八成是你的功劳吧?!——)
盛夏午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周围围观的游客已经凑上来开始鼓掌欢呼了——很多人还在一边唱着歌一边庆祝。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唱的是什么,但是很显然,那个旋律是贝多芬的《欢乐颂》——周围甚至有卖啤酒的店主开始免费发放啤酒了,还有人拿着一个硕大的装满黑啤的啤酒杯递到她们跟前,被另一个女店主给骂了回去。
包括保安在内的工作人员继续着后续的工作,她们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示,疏散到较远的地方。紧急制动的摩天轮也恢复了运行,上面的游客也是一边惊叹着一边跟着工作人员离开摩天轮。
人群中,有个穿着制服的女人,神情轻松得微微抿了一口啤酒,然后继续打着电话——
“——任务完成。”